第1章 重生了

定城,三月已過半。

天陰沉沉的,又下起了雪,每次下雪,天就陰冷陰冷的,其實定城以往的春天並不是很冷,隻是今年的雪多了些。

韓小英扯了扯手臂上有些短的袖子,出了熙熙攘攘的校園,頂著頭上的風雪,一個人往家走。

她今年上初二,再有幾個月就該畢業了。

隻是如果記憶沒出錯的話,今天是她最後一天上學了,雖然開學沒有幾天,她的成績又一向優秀,隻要不出意外的話指定能考上高中。

等到高中畢業,再找份工作,到了年齡結婚生子,按部就班的在定城生活。

可是,她不能上高中了,因為她要替吳家女兒下鄉了。

說是替下鄉,那是為了名聲好聽對外的說法,實際上和被賣了差不多。

為了給家裏還饑荒,為了給她二哥存錢結婚,在吳家找上門來時,她媽眼睛都不眨一下,就同意了,讓她替吳家女兒下鄉。

當然也不是白替的,吳家給了一筆錢,這明擺著就是在賣女求財,她媽卻還理直氣壯的:就當你提前嫁出去了,家裏養了你十幾年,還不得收點兒彩禮呀!

“彩禮”是沒少收,可不給她陪嫁啊!

她也傻,總想著她媽不容易,多替她分擔些,從來不替自己打算,以至於下鄉的第一年冬天,差點沒凍死在東北的山村裏。

“嗶、嗶~”

正當她想得出神時,耳邊突然響起一陣急促的哨子聲,驚得她瞬間回過了神。

赫然發現自己已經走到鐵道口了。

她家住在鐵道口東,學校在鐵道口西,她每天上下學都要經過這裏。

此時,在鐵道口的安全提示牌下,站著一個帶著紅袖章的工裝的男人,正瞪著眼睛衝她吹著哨子,將紅白漆的木欄杆慢慢放下來。

韓小英起初沒反應過來,等她看到不遠處,即將駛過來的火車時,嚇得出了一身冷汗,連忙後退十幾步,遠離了鐵道口。

一臉驚魂未定的拍了拍胸口。

這時,一個圓臉的小姑娘,氣喘籲籲的從後麵追了上來,指著她就一頓數落。

“韓小英,你幹啥呢!沒看見火車來了,怎麽還往前走呢,多危險啊!”

正在數落她的小姑娘叫金鳳,跟她住在一個巷子,她們經常一起上下學的,剛才放學她忘了等她了。

“我昨晚沒睡好,頭昏昏沉沉的,根本沒注意火車過來。”韓小英出聲解釋道。

昨晚她大哥家孩子,大半夜的哭鬧,她嫂子哄了半天也哄不好,她媽把她叫起來,讓她去幫忙哄哄,結果在她摸黑下床時,一腳踩空了。

從上鋪摔下來,頭磕到箱子上,當時她就暈了,雖然隻是暈了片刻就醒了,可等她醒來時,身體裏卻換了芯子。

準確的說是重生了,從三十七歲重生到了十四歲,她還沒下鄉之前。

經過一晚上的反複證實,盡管已經確定自己重生了,感覺還是很不真實,像在夢裏一樣。

做什麽事都不能集中精力,恍恍惚惚的,走到鐵道口了都沒發現。

“小英,你下次可別這樣了,剛才真的太危險了。”金鳳一臉後怕,剛才小英就像被勾了魂似的,怎麽喊她都聽不見,就一直往前走,要不是紅袖章吹哨子攔住了她,肯定要出事兒了。

“你忘了,前年冬天還軋死過一個老頭呢。”

這事兒韓小英也記得,被軋死的老頭,可能是年紀大了,耳朵聾,買米回來路過這個鐵道口,火車過來了還往前走,結果當然很慘。

打那以後,這個鐵道口就有紅袖章看守了,再沒出過事兒。

知道金鳳是為了她好,韓小英一點脾氣沒有的點點頭,“我知道了,下次一定注意。”她話音剛落,火車貨車就呼嘯著而過。

轟隆轟隆的,帶起漫天的雪沫子,在寒風中飛舞著,落到她頭上、臉上,直到滑進脖子裏,冰冰涼涼的,讓她直打激靈,腦子卻隨之清明起來。

愈發清楚這不是在夢裏,她確實重生了。

“走吧小英,火車過去了。”金鳳拽了一下她衣角。

韓小英不再發呆了,穩了穩心神,跟著金鳳隨著被火車攔住的人流一起穿過鐵道口。

沿著鐵道邊上的小路向南,走上個六七百米,到第一個路口向東拐,就是她們住的巷子。

巷子有個很好聽的名字,叫銅錢巷。

銅錢巷是一片聯成排的平房,住在這裏的基本都是鐵路職工跟家屬。房屋低矮密集,十分破舊,說它是平民窟也一點兒不為過。

這裏的房子離火車道比較近,住在這裏的人每天都要生活在火車的轟鳴聲中,要是不習慣的晚上都睡不著覺,習慣的,就把它當作催眠曲。

尤其是火車貨車每次過來,轟隆轟隆的,震得房子都跟著顫悠,人要是躺在**,就跟睡在悠車上似的,起起伏伏的。

也有那睡覺沉的,火車來了也不知道。

韓小英昨晚剛重生,整個人還暈暈乎乎的,對身處的環境沒什麽感覺,今晚不知會不會被吵得睡不著。

跟金鳳在巷子口分開,她一個人走在坑窪不平的巷道上,踩著落下的積雪,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音,身後留下一排淺淺的腳印,漸漸被雪覆蓋。

天冷,又下著雪,巷子裏沒什麽人。

韓小英看著門牌上的號碼,在心裏默默的數著,二十多年沒回來了,銅錢巷裏又七拐八拐的,即使早上已經走過了一次,此刻她眼裏仍然全是陌生,她要是不數著門牌,都害怕自己找錯家門。

——銅錢巷119號。

停在黑漆斑駁的大門前,她略遲疑了一下才推開吱嘎的大門,進了院子。

她家院子不大,頂多二十幾平方,還要放燒火做飯的煤球,跟點火的引柴,加上一些零零碎碎的東西,能走人的地方也就門那麽寬,稍不注意就被絆到了,韓小英小心的挪著步子。

還沒進屋,就聽到她媽齊淑珍在屋裏說話。

“小英,回來了趕緊進屋,把飯做上,你大哥快下班了。”

韓小英卻沒出聲回應,直接進了屋。

她家人口多,屋子原本隻有兩間,二十多平,改建後隔出了三個臥室,還有客廳跟廚房,每個地方都不大。

進門就是巴掌大的客廳,也沒什麽擺設,隻支了一張桌子,她妹妹小蓮在桌前寫作業,弟弟誌強手裏拿著煙盒在疊著什麽,見她進來,就衝她做了個鬼臉,調皮得很。

原本在還糊火柴盒的齊淑珍,抬頭看了她一眼,然後停下手上的動作,攥著拳頭捶了捶後腰,非常累的樣子。

見此,韓小英以前都會貼心的說上一句,“媽,你要是累了就歇一會兒吧。”不過今天她沒說,徑直穿過客廳,去了裏邊的臥室。

齊淑珍皺了下眉,一臉疑惑,這丫頭怎麽了?回來也不說話,難道是昨晚腦袋給磕壞了?

韓小英可不知道她心裏的猜測,進了臥室後,撩開裏麵掛著的破布簾子。

簾子後就是她們家姐妹三個住的地方,不過她大姐兩年前下鄉了,現在隻有她跟小蓮住。

小隔間不過四平米,靠牆擺了兩張上下鋪就差不多滿了,連放櫃子的地方都沒有,隻能把衣物裝在箱子裏。

有個舊箱子太高,床下塞不進去,隻能在床中間當桌子用,她下床磕到箱子不是一回兩回了。

昨晚她都磕暈了,醒來後,她媽不說關心她兩句,反倒把她數落了一頓,說她笨,幹啥啥不行,一點兒指望不上。

既然認為她指望不上,她說再多的貼心話也不會被認可,她幹嘛還要說,不止今天不說,以後都不會再說了,省得自討沒勁。

不過飯還是要做的,等她媽做是不可能的,從她爸去世後,她媽就病歪歪的,很少做家務了,都是她跟她姐做,小蓮隻會躲懶。

至於她嫂子,孩子昨晚鬧了半宿,這會兒估計還在屋裏補覺呢。

她放下書包,進廚房捅了捅爐子,讓爐火生旺些,然後洗了碗玉米小碴子放到鍋裏,再從櫥櫃旁的籃子裏摸出兩個有些打蔫的地瓜,切塊加進去一塊煮上,這就是他們的晚飯了。

她家平常都是以稀的為主,有幹糧餅子或者窩頭也是給她大哥準備的,她大哥在鐵路段上班,活很重,不多吃點頂不住。

她爸七年前就去世了,她媽又病歪歪的不出頭,這個家全靠她大哥支撐著。

前年結婚拉了不少饑荒,這兩年剛還的差不多了,她二哥又該相看了,可家裏哪有什麽錢。

她二哥又有些不務正業,工資很少交到家裏,她媽管不了,她大哥老實巴交的輕易不吱聲,就她嫂子看不慣會嘀咕幾句,有時把她二哥說煩了,就躲出去了,沒錢了才會回來,要不是有個正經工作,跟二流沒啥區別。

韓小英胡思亂想著,飯做好天已經要黑了。

韓誌剛下班回來了。

“小英,飯做好了嗎?”見頂門立戶的大兒子回來了,齊淑珍立馬張羅吃飯。

“做好了。”韓小英應了一聲後,打量了一眼進門的韓誌剛,他還是她記憶中的樣子。

瘦高個,皮膚黝黑,臉上灰土土的,由於常年在戶外幹活,皮膚很粗糙,而且明明才二十四歲,看起來卻像四十歲。

給人而且感覺他很疲憊,可能是家裏的負擔太重了吧,壓得他有些喘不過氣來。

韓小英兌了盆溫水給他,“大哥,洗臉吧。”

“嗯。”韓誌剛脫了棉襖,端著盆子出去洗了。

屋裏窄巴,他身上都是灰土,不出去洗,打濕地麵弄得髒兮兮的不說,這連雪天,屋裏要是不見幹,會非常陰冷,雖然有爐子,可煤球也要錢啊,誰家能舍得使勁燒來取暖。

韓小英等大哥洗完,把玉米小碴子地瓜粥還有下飯的醬菜端到桌子上,以及她特意熱的摻了白麵的玉米餅子。

韓誌剛拿起來幾口就吃掉了一個,看樣子是餓急了,見到吃的就狼吞虎咽。

怕他噎到,韓小英把粥碗推到他麵前。

他端著碗喝了大半碗粥,等胃裏有了底兒,才放慢了吃飯的速度。

一旁的孫桂玲,扒拉了兩下碗裏的粥,臉上有些嫌棄的道:“媽,明天弄點有油水的吧,我奶水不夠,大壯吃不飽,晚上老是哭。”

扣扣搜搜的,總是吃這些沒有油水的東西,誰能受得了。

日子雖然拮據,但事關大孫子的口糧,可不能含糊,齊淑珍在心裏盤算著,這個月還有一斤肉票沒用呢,可以給家裏改善改善。

“小英,明天你早點去副食商店排隊,買半斤肉回來,給你大嫂補補。”

韓小英“嗯”地應了一聲,明天是周日,她不上學,可以早點兒去副食商店,買肉要趕早,不然買不到好肉,都被別人搶光了。

聽說明天有肉吃,幾個大人還能克製住嘴饞,兩個小的已經高興得笑了。

不怪他們饞,從打過完年,家裏一次葷腥沒吃過呢,韓小英不動聲色的,幾口喝掉碗裏的粥。

說不上多麽難吃,可能也是太餓了,加上前世吃過太多的苦,哪怕隻是一碗放了爛地瓜的粗糧粥,她也能吃出珍饈佳肴的滋味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