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預謀邂逅

睡前,李銘心終於掏出手機。

手機是iphone6s翻新機,打工時摔過好幾次,修了兩次屏幕,現在屏幕的光還挺不均衡的。

她不依賴手機,沒有目的的時候,不愛刷網頁也不愛回消息。熟悉的人都知道找她要打電話,發微信回不回看緣分。

最近是李銘心使用手機最高頻的一陣子。也就是最近,她才後知後覺,發現iphone6s很難用。

手機不停提示她內存不夠。她將相冊刪光,消息刪光,不用的app刪光,依然不夠她日常使用。

她無奈,隻能爬下床,使用電腦搜索國際象棋規則。

黑暗中,她借屏幕光將棋子記在稿紙上,還找到兩個國際象棋視頻,倍速過了一遍。

大四的課很少,除了找到實習單位的,剩下的都在準備考試。考研考公考編考語言,每個人都在為未來做充分準備。

室友6點就起來了,趴到李銘心床邊叫醒她,問要不要幫她占位?

十月份,圖書館開始擁擠。S大主校區圖書館外7點就排起長龍。

李銘心揉揉眼睛,迷迷糊糊:“......中午有課。”

“那你記得帶傘,今天有雨。”

李銘心陷在半夢,把稿紙上的棋子默背了一遍。起床時是九點,明明是假期,但大四女生的宿舍空曠如上課。

樓底有幾個女生經過,嘴裏喊著今天要下雨了。

她望著陰雲滾滾的天空,邊吃包子邊看考研視頻。出發前,她背上了兩本背誦寶典和配套練習。

別人的世界是——出發,陰天,到達地點,天上下雨,然後趕巧地舒了口氣。

李銘心的世界是——看好天氣,做好準備,邁出第一步,雨滴就澆了下來,隨她越走越快,雨越下越大,到公交站台,牛仔褲濕了一截。

她很適應這種狼狽。坐上公交,慢條斯理地卷起褲腳,整理額前濕發,再打開背誦寶典,念念有詞地背起書來。

這是一場大雨。

雨水澆花車窗玻璃,一路沒停。

公交站台距離白公館一公裏不到。這段路正常走沒問題,大風大雨裏走就很淒涼。

東南風裹挾雨水,把傘吹得東倒西歪,把人下半身整個兒澆濕。特別狼狽。

她走到半道就放棄了打傘,將書縮在傘下護住,人大方方敞在天幕底下,往目的地走。

池念開門嚇了一跳:“這麽大的雨嗎?”

她抱歉,今天大雨,想打電話說不用上課的,誰知看了會韓綜就忘了。

李銘心濕成一隻海妖,長發不斷滴水,海草般S型蜿蜒在頰頸。

雨水打得她皮膚冰涼透白,白衫貼著曲線,透出內衣和皮膚的完貌。

阿姨給她裹上又厚又軟的浴巾,急匆匆領著她去洗熱水澡,叮囑她多衝一會熱,寒氣傷身。

脫衣前,她問:“等會換什麽衣服?”她的衣服都濕透了。

念念小心翼翼,可以穿她的嗎?

“可以……嗎?”念念的尺寸是她的兩倍。

“唔……”池念思考。

李銘心想了想:“昨天那個莊姐姐有衣服嗎?”

“阿嫻姐姐已經走了。而且,她也沒衣服在這兒啊。”池念哎呀了一聲,“早上走的時候,裙子是阿姨現烘幹的,她在外麵套了件我哥的襯衫。要不穿我哥的襯衫吧。”

李銘心垂眸,繼續擦拭頭發:“這樣好嗎?”

“唔,我哥應該無所謂。上次李老師和昕心姐姐在這裏過夜,也穿的他的襯衫。”

池念往走廊右側的第一主臥走。

到了近前,放輕了腳步,對池念說:“他應該還在睡。我們輕點。”

池念剛握上門把,李銘心攔住了:“那太打擾了,我先試試你的衣服吧。也就一會兒,不是嗎?”

有烘幹機,衣服幹得很快吧。

池念眼睛一亮,什麽也沒說,隻是回房時,一路都在蹦。

“啊!我有很多漂亮的裙子都沒穿過!肯定能找一件老師喜歡的。”

她總想等自己瘦了穿,等啊等啊,隻等到了長高。那些衣服再也塞不進去了。

池念的衣服確實很多,比李銘心十輩子穿過的都多。她有一個專門的衣帽間,裏麵擺滿了不適合她的衣帽。

池念一心要讓老師穿亮色的裙子,撈出一把衣架,往穿衣凳上一攤,又是豔黃又是青綠又是花粉,晃得李銘心眼花。

最後,她套了件英瑞的校服。

白襯衫下擺偏長,塞進粉黑格子的百褶裙內剛剛好。

池念遺憾裝扮芭比娃娃的工作沒有盡興:“校服就可以嗎?”

“我從來沒穿過這樣的校服。以前總羨慕來著。”縣城多樸素,校服寬大不分男女。

到了大城市,李銘心才知道原來真的有學校穿這樣的衣服。過去還以為,這是隻有電視劇裏才有的道具。

池念更熱情了,非要陪李銘心進浴室:“我幫老師搓背好嗎?老師會調水溫嗎?我指給你看,哪個是洗發水哪個是沐浴露,很容易搞錯的!”

李銘心在華麗寬敞的浴室裏洗了20分鍾之久,中間有跟池念說幾句話,大部分時間,她都在放空地享受水壓穩定、洗之不盡的熱水。

她生命裏稀缺的一切資源,在這裏都如此尋常,唾手可得。她很少洗這麽久的澡,皮膚都泡皺了。洗完澡,她悶得慌,邊走邊將濕發潦草紮成一個髻,迫切想去落地窗邊透口氣。

拐至主廳,池牧之在。

他正陷在陰雨天的沙發裏,低頭看著什麽東西。

那裏沒開燈,他的背影和落地窗戶一暗一明,像幅黑白映畫。

李銘心失神了一秒,很快發現長方茶幾上晾著她的考研書……以及草稿。

她快步走到他身旁,聲音抬高了一度:“池先生……”

書被雨打濕了,阿姨好心幫她攤開吹幹,誰知道……

他抬起頭,眉頭有些皺,似乎不舒服,但仍很禮貌,牽起唇角指了指手上的稿紙:“老師在學象棋嗎?”

“生日同學送了一副給我,我不會,又怕浪費。想試著看教程學一下。”

他饒有興致:“學多久了?夠切磋一局嗎?”

李銘心想也沒想:“不夠。”

他笑了。

池牧之眉骨高,此刻坐在暗處,窗外的光線照不見他的目光,看得不甚明了。

李銘心硬著頭皮同他對視,發現他的無波無瀾既像沒有情緒又像洞悉世事。

她試著偏了偏頭,也沒找到合適的光線,索性避開,查看書籍的受損程度。

還好,沒怎麽濕,幸好一路上護著。

“要考研嗎?”

“嗯。”

“跨專業嗎?”

“嗯。”

“跨專業考法學?”

“嗯。”

“那不容易吧。”

“嗯。”

他沉吟片刻:“幾月考?”

李銘心目光劃過他骨感白皙的腳麵。他沒穿襪子沒穿鞋,能清楚看到,腳背有一條猙獰的手術疤痕。這道疤落在深色皮膚會很性感,很野性,但他皮膚太白了,看得人能切身感受到一種疼。

她避開眼神,閃過一絲不自在:“12月。”

“會影響家教的課嗎?”

李銘心猛地抬起頭,和他目光撞了個正著。這次看清了,他真的在擔心念念的課。

“不會的。”李銘心說,“我們大四沒什麽課了,平時複習足夠用。念念一周三節家教課,量不算大,不影響什麽。”

一下子說了這麽多話。池牧之噙著淡淡的笑意,語氣安撫:“李老師別誤會,我沒那個意思。”

李銘心認真道:“我會做好的。”

他點點頭。

*

阿姨幫她的帆布包也一道拿去烘幹。取東西時,發現她手機濕漉漉的,提醒道:“李老師,這個手機估計泡水了,趕緊看看好不好用。”

李銘心接過,一按home鍵,很好,死得剛好,壽終正寢。

她不意外:“可能壞了。”

池念著急:“真的嗎?壞了嗎?”

她趕緊接過那部破舊的手機,使勁摁鍵。一點反應也沒有。

說實話,她好久沒看到帶home鍵的蘋果手機了。她以為,這手機都不流通了呢。就這麽個手機不亮了,她都不會往沒電上聯想。

看清手機屏幕上的裂痕,池念心頭酸了一下:“沒事,我有備用手機。”

說罷,要跑去房間找新手機。

李銘心忙道:“不用了!”

她知道自己付不起最新款手機的費用。她的打算是月中領到工資,再去買個便宜的翻新機。最近翻新機價格還不錯。

池牧之喊住池念,讓她別拿了。

李銘心剛鬆了口氣,以為這茬過了,就見他自然地抬腳往房間走:“我那兒好幾部新手機,正好用不到!”

李銘心不懂這是什麽意思,原地愣了一會。

等池念咋呼地喊她去挑手機,她才明白人家真的要送她手機。

她僵硬地站在琳琅的閑置間,聽池牧之嘀咕,iphoneX是不是老款了?問她要11還是12?

池念替她回答,當然要12啊。

他腿似乎不舒服,撐著矮凳坐下,在一堆沒拆封的手機裏挑內存和顏色,問她喜歡白色還是黑色:“可惜沒有你們女孩子喜歡的彩色。”

李銘心望著各式禮盒:“這麽多手機?”

池牧之似有疲憊,手腕蹭了蹭鼻骨,無奈道:“每次出新手機,都有人送。”他將挑好的款遞給她,見她沒接,又說,“你這要是不要,那就隻能放著報廢了。”

李銘心想問,為什麽不賣掉?但她沒有問。她和這些人並不處於同一個思考問題的維度。

他穿的家居灰T,鬆鬆垮垮,伸手時左臂內側露出一處紋身,是串數字。看起來像一個年份。

她腦子很亂,但接東西的動作看起來像一個收慣了禮的老手:“那,謝謝池先生。”

又轉頭看向池念,“謝謝念念。”

*****

池家吃飯吃得很晚。

兩點開始用午餐。

池牧之餐後拿出一個白色藥瓶,倒了三粒,又在池念的勒令下改成了一粒。

李銘心沉默喝湯,目睹這一切的發生。

阿姨說:“也就念念才能管住池先生。”之前他一把藥一把藥吞的時候,她時常擔心他會死。每天早上來上班,都怕麵對主人的屍體。好在念念來了,一切都在好起來。

池牧之無奈又溫柔地朝池念示弱,嘴唇微張,將白色藥片丟進口中,拇指中指捏起瓷盅,仰頭時眉眼深邃又輕佻,隨動作幅動,似有似無地路過了李銘心。

李銘心看著他眼神渙散地滾動喉結,失控地也咽了下口水。

幾乎是立刻,她的眼神發生了一次閃躲。

再對視,他眼底浮笑,神色清醒,仍是君子端方的皮囊,卻像把一切都捏在了股掌之間。

李銘心生出一種錯覺。

她的觀察被觀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