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替皇商

清鬆往寒汀閣裏送了一回大夫,再回來時,手裏多了個竹籠子。

籠中盤了一隻橘黃色的貓團子,張牙舞爪,凶神惡煞,正大張著嘴朝著拎籠子的人哈氣。

“少爺,”清鬆將竹籠挑去周瀲眼前,麵色古怪道,“阿拂姑娘叫我把這個帶回來。”

“她說……,”可憐的小廝手臂直直朝前伸著,顯然一路上沒少吃這小祖宗的苦頭,磕磕巴巴地傳話,“說寒汀閣現下光景不好,養謝姑娘一個已然吃力,”

“少爺的……兒子,就辛苦您自己養了。”

天地良心,清鬆聽見“兒子”二字時,一雙眼幾乎瞪成了銅鈴大,滿心隻剩一個念頭——謝姑娘不是才入府月餘麽,即便,即便第一天就……這也不到娃娃落地的時辰啊。

阿拂也沒多解釋,交代完,自顧自進屋去拿貓,獨留清鬆愣在原地,活像是被雷劈了一道。

他隻當自己是窺見了什麽了不得的密辛,呆立著,心裏頭翻了半日的驚濤駭浪,正想著明日要不要往莊子上挑個乳娘回來時,阿拂從屋裏出來,往他手中遞了個竹籠子。

籠子裏臥著他家少爺的小公子,橘黃皮毛四條腿,懶洋洋地抬起頭,衝他“咪嗚”了一聲。

於是那些個亂七八糟的想頭兒,隨著這位小主子的叫喚,統統熄在了岸上。

他拎著籠子欲哭無淚,又對上阿拂滿含促狹的視線,心裏也明白自己又被這主仆二人做了筏子,無法,隻得捏著鼻子將小少爺好好地拎了回來。

一路上還險些挨了這位脾氣不好的小少爺一爪子,十分之驚險。

“少爺,”他交代完話,咽了咽口水,燙手一般地將籠子擱去桌案上,眼巴巴地看向周瀲,“這位……小少爺,怎麽安置啊?”

周瀲打從聽見那聲“兒子”起,神色就僵住了,活像是吞了隻貓進去。

貓顯然是認出了他這個熟人,一反來時凶巴巴的模樣,前爪扒著竹籠邊,上半身立著,軟乎乎地一聲接一聲叫,嬌氣極了。

周瀲瞧著它這幅神態,歎了口氣,撥開籠子口,將貓抱在了懷裏,伸手捏了捏它橘色的耳尖兒。

“變臉變得這麽快,也不知跟誰學來的。”

還能是誰,清鬆盯著自家少爺懷裏無比乖順的貓團子,酸溜溜地腹誹道,不就隻有寒汀閣裏那位謝姑娘。

“竹籠洗淨收起來吧,窩就放在我屋子裏,榻邊尋個空地兒就行。”

周瀲在它毛茸茸的肚皮上揉了一把,又想起了什麽,吩咐道,“叫廚房煮條小魚,弄碎了拌些白飯,一會兒給它吃就成。”

還未碰見謝執時,他在園子裏頭喂過這貓幾日,它該吃什麽,心中也大致有數。

“是,”清鬆應下,瞧見眼前一人一貓的親熱勁頭,又見自家少爺麵上神色和緩,較前幾日病時好上許多,估摸著同寒汀閣那頭的公案也了了,心下放鬆,便湊趣道,“小少爺同您親得很呢。”

“方才一路上,它可沒少折騰,見了您倒乖。”

周瀲:“……”

他情知這定是謝執的鬼主意,逗著人玩兒的,哭笑不得地扶了扶額,“別亂叫。”

“往後叫它‘貓’就是。”

“先這麽養著吧,不定什麽時候,那邊又該要回去了。”

謝執素來愛這貓得緊,丟來幾天也罷,天長日久,還不定惦記成什麽樣。

說起來,自己將人強留在園子裏,又斷了他同外頭的聯係,怎麽這人非但不怕,瞧著樣子,倒好像頗為舒心一般。

他莫名地想起那日,謝執在他頰邊輕輕的一碰,眉眼流轉,手指溫軟,那一處的皮膚好似被灼到一般,仍舊熱辣辣的。

明明那人是個男子……

男子之間,肢體相觸,再正常不過。他從前在學堂中時,要好的同期之間勾肩搭背,乃至抵足而眠,都是常有之事。

也沒對著謝執時這樣古怪。

周瀲思來想去,不得章法,隻能斷定是謝執此人容色太過出眾,先前又常作女兒家打扮,自己一時轉換不及,才會如此。

看來往後,還是叫這人多穿男子衣衫才行。

待安置好了貓,喂它吃了頓飽飯,瞧著這小東西乖乖在窩中睡熟之後,周瀲才去淨了手,重又勻出幾分心思,盤算起那位林沉林掌櫃來。

他同那人打交道隻有寥寥數回,對對方的品性為人隻算知曉大概,可他背後站著的林家,周瀲卻是打過許久交道的。

林沉此番將謝執送進府中,所圖不為旁的,必定也是周家手中的布料生意。

林家同周家鬥了多年,隻在皇商資格一事上落敗,林家家主心高氣傲,平生以此事為恥,從不肯叫人在麵前提及。

說起來,皇商為今上欽定,五年一選,轉眼便又到了新選的時間。

周家這些年來戰戰兢兢,從未出過明麵上的岔子,這次若無意外,大約會接著承繼皇商資格。

可,若出了意外呢?

周瀲手中筆鋒一頓,重重地在紙麵點了一道。

一旦周家失了皇商資格,今年呈上的貢緞便要改姓易幟。那靖王夥同周牘截留下來的那一批,便隻能是普通綢緞,師出無名。

即便來日叫人察覺,頂多也是安一個賄賂親王的罪名,遠比如今的謀逆要輕得多。

況且,以靖王的身份,肯屈下同周牘結交,裏頭大約八成都是看中周家頭頂皇商之名,行事便宜,方便掩人耳目。

那,假如皇商之位換了別人來做呢?

到時周牘可還會如今日一般得靖王看重?

假如這個位置上坐的是林家,以林家同周家的舊怨,林家家主可肯眼睜睜瞧著周牘同自己共事一主,凡事都要分一杯羹去?

皇商換屆之事雖罕有變數,可林家難道就不會生出一雪前恥,爭上一爭的心思?

靖王是尊大佛,可這佛又不是隻許周瀲來抱。

自古金錢財帛動人心,靖王是重利之人,若林家開出的條件更厚,難保他不會有所意動。

林家如今還未去靖王麵前獻殷勤,不過是消息閉塞,尚不知城中有這一尊佛而已。

紙麵墨跡淋漓,周瀲將筆擱去筆架上,抬手將紙揉成團,湊去燈燭之上。

該想個法子,將這消息透給林家才是。

紙團在焰上點燃,片刻火光之後,盡數成了灰白細小的紙燼。

周瀲隨手在筆洗中沾過兩下,心中已有了計較。

既然那位林掌櫃這般機靈,不如就拿他填了這口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