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秘密
遲霧坐了九個小時的動車, 旁邊位置的人來來走走,到達臨江時已經六點,一出站便看見等在門口的穿著軍綠色大衣的父親。
父親先看見她, 滿臉激動又開心的上前來, 拎過她手裏的行李袋, 將捂在懷裏的玉米餅遞給她, “嚐嚐, 還是熱的。”
遲霧咬了口, “嗯, 還是原來的味道。”
“怎麽都瘦了?”父親雙手將她行李袋抱在懷裏,“晚上回家做你最喜歡吃的滑肉湯,咳咳—”
遲霧嚼著玉米餅,“怎麽回事?感冒了?”
“沒事, 喉嚨不舒服, 喝點水就好了。”
遲霧將掛在脖子上的水壺拿下來, “有點冷了,先喝點。”
父親喝了口,把她的行李袋放到電動車前麵,“上來,回家吃飯了。”
遲霧在後麵坐下,雙手扶著父親肩膀。
臨江的晚上比饒京冷, 風呼呼的刮,遲霧看見他頭發比自己走時更白了, 衣服領口也破了洞。
到家時已經八點過,電動車在狹窄的鄉村道路上行駛, 有經過的人家父親都會主動跟人打招呼,在別人看見她時問“女兒回來了?”他笑得合不攏嘴, “是啊,放寒假了。”
他很高興,不知道怎麽形容這種高興,就逢人就說她回來了。
到達院子裏,遲霧發現院子重新修建了,門口裝了鐵門,還在院子門口圍了個雞圈。
“先去看看你房間,我弄了個書桌,看看喜不喜歡。”
遲霧推開自己房間的門,整潔幹淨得跟她離開時一樣,被褥床單換了新的,凹凸不平的牆上貼了粉色的牆紙,靠窗邊擺放了一張紅木楠色的書桌,還有一個台燈。
“這個桌子他開始還要賣我三百塊,你猜我多少錢買的?”
遲霧配合的猜:“一百五?”
“差不多,二百塊加椅子一起。以後就不用在凳子上看書了,做作業也方便。”
每次回家都是這樣,爸爸好似有說不完的話,小到家裏的雞鴨生了幾個蛋,大到她在學校這段時間是不是吃得不好,他邊說著手上沒閑著,給她做飯,遲霧折了把柴往灶裏送,笑著回答他。
吃過晚飯,爸爸又給她煮了個開水蛋,就怕她沒吃飽沒吃好。遲霧實在有些吃不下了,但不想浪費爸爸的心意,硬撐著吃完,爸爸這才放心的收拾碗筷,回房間睡覺。
晚上,遲霧看著煥然一新的房間有些翻來覆去的睡不著,打開電腦準備看會資料,登微信時瞧見朋友圈有個熟悉的頭像發表了狀態。
遲霧點開。
手機轉了轉,一片空白。
刪除了?
遲霧點進他頭像,從名片進去,確認是刪除了。正要退出,手機“嗡嗡”振動兩下。
【_:有事,才看到。】
往上,是他問她到了沒。
她因為在電動車上沒及時看到回複晚了,後麵吃了飯回的。
遲霧發了個表情包過去。
謝淮京:【還沒睡?】
遲霧:【正準備睡。】
謝淮京:【臨江下雪了嗎?】
遲霧:【沒有。】
她問過爸爸,前幾天下了點雨夾雪,但下了半個小時就停了。
謝淮京:【還有段時間才過年。】
謝淮京:【會下的。】
遲霧下巴磕了磕屏幕:【你是在安慰我?】
謝淮京似笑了聲,字裏行間透著散漫:【不像?那我撤回?】
遲霧敲字:【安慰的話不能撤回。】
【借你吉言。】
……
放假的日子遲霧除了看書就是和爸爸去集市購買年貨。
臨江這邊的習俗過年需要做大掃除,寓意將去年所有的黴運都清除,全新迎接新年,大年二十九這天,父女倆將屋子從裏到外做了個清潔,晚上去村長家吃飯。
這是每年必定的飯局,遲霧換了套衣服,爸爸將她之前寄回來的襯衫和大衣穿上,整個人精神抖擻。
村長家距離她家有兩條水田,他們到時其他幾家的人已經到了,見到他們笑盈盈的。
“小伍回來了,在饒京上學怎麽樣啊?”
遲霧禮貌的笑著,“挺好的。”
“你可是我們村第一個考上饒京大學的,以後可有大出息。”
說話的人叫陳實甫,是同村的一個包工頭,對他們家多有幫助,隻要有活都會加上遲父。
幾個叔叔阿姨拉著她問長問短,從學校問到饒京這座城市,最後繞回“有沒有男朋友這個話題上。”
遲霧腦海裏閃過謝淮京的臉,否認,“沒有,學校的課業很重。”
“能進入饒京大學的人以後畢業最差也有七成,你可得抓緊時間,到時候畢業了好的可都讓別人選走了。”
遲霧笑了笑,“這個事看緣分吧。”
話落,一位白發蒼蒼的老人步履蹣跚的進來,右手杵著拐杖,試探的用拐杖做支撐,慢慢邁過門檻。
遲霧過去扶他,“您慢點。”
“小伍回來了,好好好。”老人連說了幾個好,“見到阿淮了嗎?”
遲霧垂眼:“見到了。”
老人高興的笑著,“見到就好見到就好,你一個人在外地,有阿淮也能有個幫襯。”
“說起謝淮京,這小子怎麽這麽多年都沒回來看看。”有人接過這個話題。
“小時候的事他哪兒會記得,估計早就忘得一幹二淨的,咱們村可不必饒京繁華,哪還記得我們這些。”
“所以當初我就說,老爺子就不該心善收留他,費盡心思照顧他,結果翻臉就不認人了。”
“他不是這種人。”遲霧反駁,“他沒有翻臉不認人,他在學校對我很照顧。”
“傻姑娘,他是看你年輕漂亮,他要是真那麽有心,這麽多年連個電話都沒打一個。”
遲霧將老人家扶著坐下,“他並非是看我年輕漂亮才照顧我,在饒京他比想象中的更受歡迎,喜歡他的女孩子不計其數,我或許不知道他為什麽不回來看看,但他肯定有他的苦衷,請各位在不了解事實的情況下不要妄加猜測。”
適才說謝淮京翻臉不認人的人怔了怔,扭頭跟遲父說,“現在小伍是出息了啊,大庭廣眾之下頂撞長輩。”
遲霧絲毫不怕,“我隻是說一個事實,如果知道長輩說的是錯的而選擇沉默,遇見不公平的事也選擇沉默不言嗎?”
“小伍說得對。”爸爸將地瓜丸遞給她,“遇到錯誤的就要及時改正,這是我從小教她的。”
“好了好了,大過年的聊點開心的事。”
有人出來打圓場,這個話題被揭過。
吃過飯,遲霧正準備和爸爸一起離開時,老人家叫住她。
“小伍,謝謝你替阿淮說話。”
遲霧看著老人骨瘦如柴的手,“爺爺,他一次都沒有聯係你,你不難過嗎?”
“難過,但就像你說的,他肯定有他的苦衷,謝淮京那小子並不是忘恩負義的人,他當年臨走的時候,還特意囑咐家裏人要隔三差五來看看我,就怕我無人照顧。”老人看著她,“我養他一年多,知道他是什麽樣的人。”
回去的路上,遲霧腦海一直佝僂的老人遠去的身影。
老爺子是退伍老兵,一生沒有娶妻,謝淮京是他撫養過的唯一孩子,遲霧看得出來他很想謝淮京回來看看他。
大年三十,溫度又降了幾度,遲霧將自己裹得嚴嚴實實,將春聯貼好,又將剛買的紅燈籠掛在大門兩側。
除夕這天特別熱鬧,村子裏到處都是小孩在玩耍鞭炮的聲音,還有的村子廣場放風箏,大人們開始經久不衰的麻將棋牌,遲霧係上圍裙,將餃子餡和好,然後擀皮,等爸爸回來一起包餃子。
每年包餃子都是父女倆一起的,寓意是團團圓圓。
飯桌上,爸爸開了買的果汁,給兩人各自倒了一杯。吃過飯,爸爸被鄰居家的叔叔叫去打麻將,讓她也過去跟幾個小孩玩,遲霧召集兩個蘿卜頭把買的煙花搬到院子裏。
“小伍姐姐,我想放這個。”紮著羊尾辮的小女孩指了指其中五顏六色的煙花。
遲霧捏了捏她臉,“好,小伍姐姐給你拆。”
“小伍姐姐,我也要。”
“我也要!!”
四五個小孩圍在耳邊,遲霧儼然成了孩子頭。
給他們分完煙花,她自己也拆了根,點燃,另一隻手拿手機,拍照。
“小伍姐姐,我還要玩。”
遲霧摁滅手機,“我給你拿。”
“小伍姐姐,你的手機在響。”
遲霧將新的煙花給他們,放在凳子上的手機在“嗡嗡”震動。
謝淮京發來的視頻請求!
遲霧心猛跳了一下,對著屏幕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著裝,確認沒問題後才接通。
謝淮京的臉出現在屏幕,身後是商場滾動播放的某明星代言,路燈周圍凝了一層白霜,審窶窄竄的雪花紛飛,落在他頭頂。
“你沒在家”遲霧問。
謝淮京沒回答她這個問題,“在放煙花”
“啊。”遲霧將攝像頭切換到後置,“你看,這是我今天到集市去買的。”說著她從箱子裏拿出一把仙女棒,“這個便宜又好看,我放給你看。”
“好。”
遲霧單手將煙花外麵的塑料拆開,在旁邊紮著羊尾辮女孩的煙火上點燃,熾白的火星四濺,夜晚的曇花綻放。
“看到了嗎?”
“看到了。”
遲霧握著仙女棒,學著其他幾個小孩的樣子在手裏轉圈。
“砰!”
頭頂有大型煙花綻開,遲霧趕緊將攝像頭對準天空,“對麵有人在放大的煙花。”
村子裏過年是最熱鬧的,煙花電視,小孩玩鬧,搓機麻聲,小路上還有連夜跑到村口小賣部買新鞭炮的,鄰居家裏幾個相熟的阿姨聚在一起包餃子做湯圓,說著今年孩子的成績,時不時被春晚的小品逗笑。
平常而溫馨。
遲霧看著鏡頭裏的人,謝淮京磕了支煙銜在嘴裏,低頭點燃,發梢沾了不少雪花,有的從下頜滑落至脖頸,他卻恍然未覺,隻一口一口的抽煙,有人撐著傘從他身側經過好奇的多看了眼,熱鬧的城市在此時異常孤寂。
遲霧心裏難受起來,“謝淮京。”
鏡頭裏的謝淮京抬眼,“嗯?”
她張了張嘴,要問的話到了嘴邊拐了彎,“你年夜飯吃的什麽?”
謝淮京眯了眯眼,似在回想,“很多。”他問,“你呢?”
“我自己包的餃子,豬肉白菜餡的。”
謝淮京吐了個煙圈,笑說,“挺厲害。”
“當然。”遲霧將攝像頭切換回來,坐在屋簷下的凳子,看著他站在斑馬線等待紅綠燈,雪越下越大,他半個頭頂都成了白色,“雪下大了,你趕快回去吧,等你到家了再聊。”
謝淮京撣了撣煙灰,“視頻不掛。”
遲霧手指彎了彎,“不掛。”
謝淮京好似鬆了口氣,攔下一輛車報了個地址。
是雲灣別墅。
“你晚上吃餃子了嗎?”她問。
“沒有。”謝淮京靠著椅背,整個人似很疲憊。
他喝酒了。
謝淮京喝酒有點上臉,她上次就發現了,今天喝得還不少。
遲霧將視頻窗口最小化,退出微信點進外賣軟件。免提裏傳來司機師傅跟家裏人打電話的聲音,廣播播放著逢年過節必不可少的“恭喜發財”。
到目的地,謝淮京付款下車。
小區布置得很喜慶,門衛微笑著跟他說“新年快樂”,謝淮京應了聲,他站在空曠的路邊,正要摸出鑰匙開門,身後忽然有腳步聲。
“您好,是謝淮京先生嗎?”
謝淮京回身,“是我。”
“您的外賣請慢用,祝您用餐愉快。”
謝淮京接過黃色的袋子,瞥了眼上麵的商品,“你點的?”
雖是問句但確實肯定的語氣。
遲霧單手撐臉,笑著,“對啊,嚐嚐看好不好吃。”
謝淮京看了看手裏的東西袋子,又看了看屏幕這頭的她,像是意外又像是意料之中,半晌都沒說話。遲霧被他的沉默弄得有些沒底,“你不喜歡吃餃子?那—”
“喜歡。”他說。
“那就好。”遲霧放下心來,“那你趁熱吃。”
她剛說完,院子忽然跑進來一人。
“我到處找你呢,原來你在這兒。”
遲霧抬頭,是隔壁叔叔的兒子,比她大兩歲。
“怎麽了?”
“當然是我們每年不變的環節了。”男生走近,“你跟誰視頻呢?男朋友?”
“不是,別瞎說。”遲霧連連否認。
“不是男朋友你遮什麽?”
“沒有。”遲霧將手機捂在心口,推了推男生肩膀,“你先去,我一會兒就過來。”
“那你快點啊。”
“知道了。”
目送男生離開,遲霧才把手機重新拿遠,“我要去隔壁一趟。”
謝淮京重新點了支煙,眉梢壓著幾分戾氣,就在遲霧準備起身時,他沉沉開口—
“能不能不去?”
遲霧愣住,“啊?”
謝淮京猛地吸了幾口煙,被嗆到咳了好幾聲。
遲霧不明所以的看著他,不明白他為什麽不讓自己過去,但還是解釋,“我每年都要過去,我爸爸也在。”
謝淮京聽完後抽得更猛了,不到兩分鍾就抽完一支煙。他抬手碾滅,嗓音低啞著重複,“別去。”
“為什麽?”
他看著她,“我喜歡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