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秘密
他微躬身,左手隨意搭著欄杆,煙還剩一半。在他身側幾步遠,有女生躍躍欲試上前跟他表白。
老天爺不知道要讓她撞見多少次謝淮京和別的女生。遲霧眼睫輕顫,快步回自己座位。
她戴上耳機繼續學習,筆在紙上寫錯了一個條例,將其改過來。一段視頻結束,耳機裏安靜幾秒,隔壁桌的聲音飄入耳朵。
“剛剛有人跟謝淮京又表白失敗了。”
“這是第幾個了?自從跟計算機係花分手後謝淮京從來者不拒到來者都拒,別是真的浪子回頭了。”
“不能吧,也許是他最近沒找到感興趣的類型,他的愛好隔三差五都在變化。”
“也是,謝淮京都能浪子回頭,饒京大學幾個字估計要反著寫。”
遲霧手指捏著本子右上角,抬眼朝外看去,走廊上已經沒人。
下午,老師布置了本周作業,每個人找尋兩三個案例,結合所學的條例條規,加上自己的見解做成PPT,發到班級群裏。
荀瑤長歎口氣,將書蓋在臉上,“我能不能轉專業啊。”
遲霧收拾筆記本,笑著無情提醒,“現在還不能。”
饒京大學轉專業要一個月後。
荀瑤一臉生無可戀,忽然又想到個事,“你等會陪我一起去辦個校園網吧。”
遲霧點頭,“好。”
校園網辦理的地方就在一食堂旁邊,荀瑤在三家運營商門口徘徊了好一陣才做好選擇。
說服荀瑤後,銷售人員又將目光投向她,“這位同學要不要辦一個我們的校園網?”
遲霧搖搖頭,“不用,謝謝。”
銷售人員在她身側坐下,拿了一張宣傳單給她講解,“沒關係可以先了解一下,大學期間都要用校園網的,做資料交作業這些都需要的,我們的校園網套餐便宜,流量多,網速也很穩定,一個月幾十塊錢很劃算的。”
銷售人員有一雙巧嘴,遲霧有些心動。大學三年,要用電腦的時間很多,她總不能一直借用別人的電腦,用別人的網,圖書館開放的時間也有限。
最後,她們兩人都各自辦了一個校園網,回去的路上荀瑤鼓搗著新拿到的電話卡,“你可以用我的呀。”
遲霧將自己的卡插入手機,先給爸爸發了個短信,“反正都要用的,一樣的。”
荀瑤歎了口氣,沒再說什麽,她知道遲霧是怕麻煩別人。
回到宿舍,遲霧將自己要用的一些視頻先下載到電腦裏。晚上隻有一節自習,請荀瑤幫自己答下到。她得將校園網的錢賺回來。
“晚上回來給你帶奶茶。”她說。
荀瑤:“我要七分糖。”
遲霧將電腦裝進包裏,“沒問題,熙熙你要嗎?”
董尚熙正坐在床邊塗指甲油,“不了,我要減肥。”
荀瑤從上鋪探出頭,“你這麽瘦了還減肥?還要不要我們這些人活了。”
董尚熙欣賞著自己的新美甲,“國慶我要去參加高中同學會,胖了就不能豔壓全場了。”
荀瑤豎起大拇指。
遲霧將書包拉鏈拉上,帶上自己的水壺,“我走了,拜拜。”
“拜拜,注意安全。”荀瑤揮手。
傍晚的夕陽已經完全藏在山後,天空黑壓壓的,像是要下雨。遲霧又折回去拿了傘,剛走出宿舍沒幾步雨就開始落下。
冰冰涼涼的落在臉上,很快雨漸漸大起來,本慢悠悠行走的人匆忙奔跑,邊跑不忘吐槽這天氣。遲霧撐著傘,等綠燈時計算著要多打幾個小時的工才能將這學期校園網的錢掙回來。
電話響起,她掛斷重新打了過去。
“喂,爸爸。”
“怎麽換號碼了?手機丟了嗎?”
“沒有,老師這周布置作業要用到電腦,我去辦了個校園網,這是送的電話卡,以後我給你打過來。”她說著,視線透過雨簾看見對麵一道熟悉的身影。
謝淮京拐進一條巷子,緊接一群人也跟著進去,其中有一張麵孔她認識,上次來便利店鬧事的爆炸頭。
他們足足有十幾個人,凶神惡煞的,十指交叉,正在活動手腳,儼然準備大打一場。
遲霧心一緊,“爸爸,我上課了,晚點給你打過來。”
綠燈恰好亮起,遲霧跑著穿過人行道。巷子很長,幽暗的路燈勉強照明,空氣中彌漫潮濕青苔味道。轉過拐角,一陣強風迎麵而來,看見混亂的一幕。
巷子盡頭,謝淮京揪起爆炸頭的衣領,一手抓著爆炸頭頭發,摁著他的頭往牆上撞。其他人見狀一湧而上,他將爆炸頭扔出去,將上前的兩人撞倒,拳頭狠狠朝身側的男人臉上揮去。
謝淮京眉眼布滿戾氣,他活動了下脖子,順手抄了手邊的鐵棍,一步步逼近那群人。
原本占盡人數優勢的混混儼然被謝淮京嚇到,不斷後退著,誰也不敢再衝第一個。
“噔”地一聲,鐵棍碰撞地麵發出刺耳聲。謝淮京停下,挑唇笑著,“不是今天要弄死我?躲什麽?”
雨水衝刷地麵,他渾身都被淋濕,劉海貼在額頭,桃花眼微挑,笑得嘲諷又輕蔑。他點了支煙,抽了一口便被雨水澆滅,他“嘖”了一聲,像是覺得沒勁,將煙扔掉。
“快點,我趕時間。”
這一幕與遲霧腦海裏記憶重疊,她太知道謝淮京打起架來什麽樣。她退出巷口,在手機裏快速搜索警報的模仿聲,將聲音開到最大。
“警察來了!”
巷子裏不知是誰喊了一聲,遲霧躲在旁邊店鋪屋簷下,將手機藏在身後,看著剛剛圍堵著謝淮京的混混作飛鳥四散。
等他們走遠後,遲霧鬆了口氣,關掉手機的聲音重新走進巷子。
謝淮京還站在那兒,鐵棍被扔在一旁,黑色短袖貼著肌膚,雨水在冷白肌膚上滾落,沒入衣襟。銀質打火機卡在虎口,“哢噠”一聲竄出火苗,他試著重新點煙。
聽見聲音,他眉骨輕抬。
遲霧走到他麵前,將傘撐高,“這樣點吧。”
謝淮京掐斷那根被打濕的煙,看著她輕笑一聲,“你放的警報聲?”
雖是問句,但卻是肯定語氣。
遲霧正要說話,謝淮京又開了口,“這麽喜歡見義勇為?”
他聲線微冷,如裹著清晨的雨水,眼裏寫著她“多管閑事”。
遲霧迎上他的眼,“他們為什麽找你打架?因為前幾天便利店的事?”
謝淮京不答反問:“所以呢?”
“如果是因為便利店的事,我就不是多管閑事,如果不是,我經過看見有人打架鬥毆,報警是本分。”她聲音溫軟,但透著堅定。
謝淮京直起身,頭頂剛好頂著傘骨,哼笑,“不愧是法學院的。”
他邁步就走,但剛走到巷口就被穿著製服的警察攔住。
……
派出所內,遲霧坐在一側給老板發消息,說臨時有課來不了了。
“喝點水。”一名女民警接了杯水。
“謝謝。”遲霧雙手接過水杯,看向還緊閉的門,“姐姐,他應該沒什麽事吧?是他們先動的手。”
“這個要等錄完口供才知道。”民警說。
住在巷子上的居民聽見樓下聲音,打了報警電話,她和謝淮京還有那群混混都被帶回派出所。她一五一十講述這件事的前因後果,還有前幾天爆炸頭三人到便利店的事,她問詢完出來,謝淮京還沒問詢結束。
遲霧捧著一次性紙杯,正想著按照法律如何給謝淮京辯解,門口傳來聲音。
“警察同誌你好,我來保釋謝淮京。”
遲霧抬眼看去,目光倏地頓住。
一身黑色西裝的男人,兩鬢已經斑白,臉上卻不見滄桑,渾身透著幹練。是當年來接謝淮京的人,和那年一樣,他身側站了兩個保鏢。
當年,他們一左一右架著謝淮京上車,強製的將他帶走。
管家也看見了她,即使上了年紀那雙眼無半點渾濁。
“你是謝淮京的監護人嗎?”警察問。
“我是謝家的管家,是他父母叫我過來的。”男人說。
話落,審訊室的門打開,遲霧扭頭,謝淮京慢悠悠從裏麵出來,瞧見管家時並無半點意外,薄削的唇輕扯,彎腰在她身側坐下。
遲霧問:“怎麽樣?”
謝淮京瞥她一眼,姿態懶散的靠著椅背,“他們能搞定。”
他從煙盒裏磕出一支煙銜在嘴裏,剛要點就有警察提醒這裏不能抽煙。
他眉頭緊蹙,有些煩躁。遲霧在包裏翻了翻,隻翻到一顆玉米糖,“嚼這個吧。”
攤開的手心還有未幹的汗,長袖被淋濕貼在手腕,隱隱可見凸起的腕骨。謝淮京眼眸動了動,抬眸看她。
大概是淋過雨,她臉色泛白,本就白皙的肌膚像是褪去血色,馬尾在腦後凝成一股一股,像遭遇大雨的雛鳥,但偏生眼裏並無半點害怕。
見他沉默,遲霧以為他是不喜歡,正要收回時掌心一癢,糖已經到他手裏。
遲霧又問:“喝水嗎?”
沒等謝淮京開口,站在旁邊的保鏢立刻擰開水,遞過去。
謝淮京沒接,嚼著那顆玉米糖,問管家,“我能走了?”
管家麵無表情,“還不能。”
謝淮京沒再說話,有些百無聊賴的玩著手機。遲霧看了看他,又看向管家,空氣中彌漫著壓抑,像是他們的順序反了過來。
外麵雨越下越大,過了好一陣,監護人紛紛到齊,警察簡要說明了經過,在警察說完後,管家開口—
“事情的起因是你們先挑釁,我家少爺是出於見義勇為和正當防衛,我們會賠償相應的醫藥費,這件事到此為止,各位可有意見?”
遲霧有些不敢相信的瞪大眼,正要開口身側的人先一步—
“我有意見。”謝淮京懶懶開口,下巴微抬指了指她,“雙倍賠償金給她,他們逐個過來,給她低頭道歉。”
遲霧心下一陣晃**,握著電腦包的手不自覺收緊。接過他的話,補充,“是跟我們,低頭道歉。”
話音落下,身側的人似微怔了怔,待她看過去時卻並無異樣。
管家點頭,跟幾位監護人補充了條件。這件事本就是他們理虧,幾個混混在家長的要求下站在兩人麵前,齊齊鞠躬,異口同聲地—
“對不起。”
在保釋書上簽完字,這這件事便結束。
遲霧簽完字,快步追出去。
謝淮京站在路邊,單手握手機,清越的聲音傳入耳朵,帶著漫不經心,“打了,打死了又怎麽樣?你們不是什麽都能擺平?擺不平我去坐個牢也行。”
他嘴角微挑帶著笑,但眼裏卻一片冷然,準確的是嘲諷。
遲霧要說的話噎在喉嚨,謝淮京兩側都是保鏢,在他掛斷電話後拉開車門,示意他進去。
不像少爺該有的待遇,倒像受製於人的人質。
“等一等。”她正要上前,管家攔住她的去路。
“遲小姐,請問還有什麽事?”
遲霧看著管家,“你認識我?”
管家還是公事公辦的語氣,“剛剛在簽字名冊上看見了你的名字,遲小姐,我們還有事,請便。”
管家轉身坐進副駕駛,黑色轎車消失在雨簾。
遲霧站在原地好半晌,腦海一遍遍浮現當初謝淮京被接走的場景,他一直都是笑著的,不管是打架還是掛彩,但走的那天,他臉上情緒褪得幹幹淨淨,仿佛失去了活力。
她想起那棟幾乎荒廢的房子。
謝淮京被接走的生活,或許並不如想象的那樣好。
//////
黑色轎車行駛在寬闊街道,安靜狹仄的車廂內,管家從車內後視鏡看後排座的人,“少爺,老爺夫人很生氣。”
謝淮京嗤笑一聲,挑唇反問,“他們哪天不生氣了?”
管家沒再說話,車廂又陷入寂靜。
半個小時後,車子開進一座莊園,沿著前麵偌大的假山池塘轉了一圈,停在門前。
保鏢下車給他開門,謝淮京走在隊伍中間,亮如白晝的客廳,空氣都好似凝成冰,傭人們規規矩矩站在一側,大氣都不敢出。
“老爺,夫人,少爺回來了。”
謝家的客廳很大,裝修得富麗堂皇,謝正明安華溪坐在沙發上,中間隔著兩人距離,看著和諧卻處處透著冷漠生疏。
謝正明看了他一眼,在商場多年曆練的眉眼銳利淩厲。謝正明喝了口茶,問管家,“擺平了?”
管家點頭,“都擺平了。”
謝正明點點頭,揮手,“帶他去地下室好好反省。”
謝淮京沒什麽反應,顯然對這樣的結果早就猜到,在他轉身要出去時,安華溪又補了句—
“不準給他吃的和水。”
管家有些不忍的出聲,“夫人,少爺身上還帶著傷。”
安華溪不為所動,“你再幫他說話,就跟他一起挨罰。”
謝淮京看了眼沙發上的兩人,發布完命令他們各自起身離開,並未多看他一眼。
他笑了聲,轉身離開。
地下室是早年用來堆放雜物的,陰暗潮濕,沒有燈,窗戶被釘死,充斥著死老鼠腐爛的味道。謝淮京進去,鐵門“砰”地一聲關上,鏈子上了鎖。
黑暗四麵八方將他包圍吞噬,一滴水砸在他臉上,帶著腐朽的味道。
......
這場雨持續到半夜,“轟隆”一聲,遲霧被雷聲驚醒,推開窗到陽台。每個宿舍都自帶一個小陽台,外麵裝了防盜網。
風吹得衣服搖搖欲墜,她將晾著的衣服全部取下來,其他三人沒醒,她關上窗,躡手躡腳的爬回被窩,耳邊回響謝淮京打電話時的話,摁亮手機。
屏幕的光刺得眼睛疼,將亮度調到最低,找到謝淮京的號碼,編輯了一條短信過去。
【你手上的傷處理了嗎?】
消息發過去,石沉大海。
一直到第二天上完課,謝淮京都沒回複。
下午,遲霧在便利店寫完兩個案件的作業,休息時擰開水壺喝水,擱在一旁的手機亮起。
【荀瑤:原來這就是傳說中的病態感。】
【荀瑤:謝淮京不出道當演員真的可惜。】
下麵是一張圖,偷拍的,照片中的謝淮京麵無血色,頭發有些淩亂,黢黑的眼眸毫無焦距,他還穿著那件短袖,幹涸的血跡淩亂攀附在他右手小臂。
遲霧將照片放到最大,傷口隱隱有些紅腫。
她退出微信,正要收拾東西玻璃門從外麵被推開,照片裏的人走進店裏。他換了身衣服,不似以往的散漫笑著,像是極度疲憊。
他如往常拎了瓶水,買了煙,付完款正要走。
遲霧從收銀台出來,喊住他,“謝淮京。”
謝淮京猛地停住,回頭看她,狹長的眼微眯,像是在回想什麽。
遲霧走到他麵前,把手機拿在手裏,“幫我看下店,我出去幾分鍾。”
說完她快步離開。
學校附近就有藥房,遲霧買了碘伏和棉簽還有紗布,付完錢原路跑回,謝淮京站在便利店門口,臉上神色未明。
遲霧拽著他手腕到店裏坐下,從袋子裏拿出棉簽,沾了碘伏,“可能有點疼,你忍一下。”
碘伏碰到傷口一陣刺痛,謝淮京眉頭皺了皺,垂眼看麵前的人。她小臉皺著,專注小心的給他處理傷口,生怕下手重了,仿佛受傷的是她。
空調冷風吹過,他嗅到空氣裏的血腥味和酒精,還有女孩身上淡淡的清香。心尖仿佛被什麽東西碾了一下,腦海閃過一些熟悉又久遠的畫麵,還有昨晚從審訊室出來,管家看著她時眼裏一閃而過的愕然。
“遲霧。”他喊她。
遲霧眼也沒抬,小心將周圍的血跡清理幹淨,“還好隻是破了皮,不然得去醫院看看,別沾水,不然感染就麻煩了。”
那股熟悉感越來越強烈,謝淮京看著她,“我們以前真的不認識?”
遲霧動作頓了頓,麵色平靜的將碘伏蓋上,將碘伏和棉簽還有消炎藥裝進袋裏,打了個結,遞給他,“記得一天擦三遍,消炎藥一天吃一次。”
她抬眼,回答他的問題,“現在我們認識了。”
她認輸了,她又如何能要求他這些年將自己牢牢記住。忘了便忘了吧,現在重新認識,誰讓他還是原來那個跟人打完架後,摁著對方給她道歉的謝淮京。
“遲小五,我打架是為了把他打服帖,老老實實給你道歉,你就站在這裏等著。”
跨越時間的聲音響在耳徹,遲霧看著他,“謝謝。”
謝淮京喝了半瓶水,喉嚨的刺痛消退幾分。燈光下,她的眼睛清澈透亮,幹淨得毫無雜質,適才裏麵揉著擔心關切,此時是感激。
藍白色的裙子,露出白皙如玉的脖頸,乖巧清純。
謝淮京又喝了口汽水,水蜜桃味的,帶著絲絲甜味。他扯了扯唇,接過她手裏的塑料袋,起身,“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