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黃子心知江明枝不會在這種事情上欺騙自己, 內心十分震撼,以至於半晌說不出話來。
——兩箱子的卷子啊!
江明枝其實也在為這些卷子頭疼, 她是刷題速度快,但她也不是印刷機啊,這麽多題目,還都是競賽題,不得刷到猴年馬月。
可是當時說讓老師‘加作業’的人是她,這會兒出爾反爾未免太不君子。
江明枝也算是活了兩輩子的人, 甭管她現在年紀大小,但麵子肯定是要的。
事到如今,也隻有硬著頭破往下寫。
如此想著, 江明枝打開箱子, 將其平攤在地麵上, 開始整理這些卷子。
黃子原本已經準備出門了, 關門時回頭掃了一眼,更是整個人眼睛都瞪圓了。
——靠,他原本還想著明枝就算是拿了很多卷子,至少箱子裏有一半裝的應該是自己的行李,但是就他單獨掃的這一眼看來,明枝這兩個箱子裏恐怕都是卷子。
黃子:“……”
這就是真正的學神嗎!
他這等凡人終究是連其十分之一都做不到。
——這是真話, 別說讓他在拍戲間隙去做了, 就是給他兩個月, 還能讓他上網查答案, 他都不一定能做到十分之一。
於是,黃子一臉懷疑人生的關上門, 去找負責人商量江明枝拍戲的後續事宜了。
等到黃子回來的時候,江明枝已經把這些卷子疊成厚厚的一摞, 堆積在酒店房間的沙發上。
這個整理速度真的太快了。
黃子不禁在內心感慨,他剛才出去回來也才不過十幾分鍾而已。
黃子打眼一掃,又忍不住拿了一張出來看,發現這一張是數學,下一張是物理。
——倒不是說他一看題目就知道這是物理,隻是卷子上打頭印了‘物理競賽試卷’這幾個字。
黃子不禁有些疑惑:“明枝,你沒有按照學科分門別類地整理嗎?”
江明枝比他更疑惑:“這些難道不是數學競賽題嗎?”
這些不都是教數學競賽的那位老師給她的嗎?
黃子感覺自己有些被說服了:“哦,這些都是數學競賽啊。”
於是他默默的講兩張卷子放回原位,動作小心翼翼,十分擔心自己稍微動作幅度大一點點,這些卷子就會在頃刻間倒塌。
黃子這麽一說,江明枝也沒多想,直到江明枝覺得自己應該先寫一點題目,避免以後刷通宵。
於是她抽出最上麵的卷子,正要找筆,忽然開口:“這怎麽會有物理競賽題目?”
黃子正在一邊用電腦給江明枝列拍戲的行程單,聽到這話趕緊起身湊過來:“這真的是物理競賽題?”
江明枝指著抬頭最大的那一行‘物理競賽試卷’給黃子看。
語氣中帶了點困惑和不確定:“這裏寫了,應該是吧。”
黃子感覺自己腦子還沒轉過彎來,說:“可是你剛才說這是數學競賽試卷。”
江明枝:“……是隻有數學競賽老師給了我卷子,但是她如果讓其他競賽老師也幫忙印刷了卷子,估計就摻進來了。”
說到這裏,江明枝才反應過來黃子最開始看了她的卷子後問她為什麽不分門別類地整理,然後江明枝說這個是數學競賽卷子,黃子就不再說話了……
難不成他相信了這就是數學競賽試卷?
見江明枝即將轉過頭來,用懷疑的目光看向自己,黃子趕緊跳到自己的電腦邊,端起電腦擋著自己的臉。
聲音從電腦屏幕後傳過來:“是你語氣那麽篤定地說這就是數學卷子,我、我雖然是重本畢業,但我是文科生,文科生從來不學習這些玩意兒的。”
說著,他指了指被江明枝拿走兩張卷子後的第三章卷子,說:“你就是說這些英語字母都是數學題目,我也相信。”
江明枝默默轉過頭捂臉:“這是文科生被黑得最慘的一次。”
黃子:“?”
江明枝隻是踮起腳大概掃了一眼這張卷子,說:“這是英語競賽試卷,我的經紀人大人。”
黃子:“……”這卷子怎麽不按套路出牌!
不是說數學學到最後,都是一連串的各種公式字母嗎!
網絡欺騙我!
江明枝見黃子憤慨的放下電腦,趕緊說:“沒事,競賽題目本來就不具備普適性,看不看得懂這個,會不會做題,跟日常工作和人際交往沒有任何關係。”
她語氣誠懇:“不必勉強自己學這個的。”
黃子確實有被安慰道,但還是死鴨子嘴硬:“你這麽厲害,我這個經紀人當然也得稍微厲害一點啊,不然你以後要是出國去參加數學競賽,外麵有記者采訪我,問我你最近狀態如何,我接一句你為這個英語競賽準備了很多……”
江明枝想著那個畫麵,說:“沒事,如果我出國參加競賽,你可以放假休息,差旅費全報銷。”
黃子當時就激動起來:“真的?”
“君子一言,駟馬難追。”
-
黃子將那邊負責人發來的試妝造、試鏡的流程整理好,給江明枝做了簡單明了的時間安排後,又拉著她耳提麵命的說了一番:“明枝,這是咱們第一次進組,而且還是影後影帝雲集的劇組,咱們作為新人,一定要準時,所以我把每一項時間都提早了半個小時,明天早上八點試裝,那我七點十五過來叫你,咱們七點半出發,怎麽樣?”
江明枝作為娛樂圈的純新人,對拍戲等完全沒有概念,隻是最近在努力的對著劇本琢磨人設。
除此以外,進組該主意的情況等,她一概不清楚。
江明枝心想,幸好自家經紀人十分靠譜,而且耐心又細致,於是她重重的點頭答應。
黃子這邊甫一出門,忽然看到走廊盡頭迎麵走來一個很熟悉的身影。
——那是他當年是助手時候,所跟的一位金牌經紀人。
黃子不禁有些尷尬,側過頭去,他心想,這邊走廊很暗,再加上他當年隻是個初出茅廬的大學生,跟現在已經變化良多,對方大概時認不出來他的。
再說,當時對方已經是如日中天的大經紀人,手底下不少大腕,中等的小明星更是想擠破頭來他的手下。對方肯定是不會注意到自己這個小雜碎的。
可就在這時候,黃子忽然聽到那個大經紀人的聲音:“黃子?”
他心中一凜,知道自己跑不掉,於是索性站直了,說:“魏老師,好久不見了。您最近可好?”
大經紀人年紀已經不小,臉上有絡腮胡,這讓他看起來比原本的年紀更大。
正因為如此,給他那雙眼睛平添了幾分上位者的威嚴。
“好,”魏老師聲音低沉,鷹隼般的目光掃過黃子,忽然開口,“你的藝人也來參演齊導的電影?”
雖然是疑問句,卻是用陳述句的口氣說的。
並且,黃子注意到,最近分明是試鏡和試裝造的時間,可魏老師隻是看了他一眼,就斷定出事情真相。
這讓黃子感覺自己完全被洞穿了。
他點頭哈腰:“是。”
“確定了戲份,女一現在還有兩個影後在爭,女二也有三個人在爭,你家藝人飾演的角色是司空雯?”魏老師接著說。
黃子這會兒背後已經冷汗直流,因為魏老師說得每一句都很準確。
他嘴角牽強的扯出一個苦笑,說:“魏老師,您就別為難我了,您……您不是調查過我?”
魏老師卻忽然笑了,厚厚的一層絡腮胡這會兒給他帶來的是一種憨厚的氣息。他語氣溫和了不少,說:“既然都見麵了,便下去喝杯茶吧。”
黃子覺得自己在魏老師麵前就像沒穿衣服的小孩子一樣,什麽都瞞不過他,本能的想拒絕。
就聽到魏老師開口:“你難道不想知道我是怎麽推斷出來的嗎?”
黃子忽然神情一凜,繼而站直了身子,一言不發的跟著魏老師下樓去。
這個酒店有一點好,那就是隔音效果非常棒,再加上酒店內房間麵積大,靠在床邊正在寫卷子的江明枝並未聽到外麵傳來的一絲一毫動靜。
一樓的茶館裏,台上有說相聲的演員,魏老師習慣性的點一壺敗火的**茶,撚了幾顆花生米在手中,一邊細細的搓去紅衣,一邊說:“首先,現在是早上九點鍾,如果你帶的藝人性別為男,以你的性格,應該不會在這會兒輕手輕腳的出來。你一向對女生比較照顧,因此,我判斷你所帶的藝人性別為女。”
黃子端著茶杯的手一頓,正準備將茶杯放下,就聽到魏老師笑著說:“喝吧,隻是簡單的推理而已。”
“接下來,就是我之前跟你說的,競爭女一的演員有一個是我帶出來的影後,另一個的經紀人我認識,並不是你。”
黃子說:“以我現在的資曆,不足以給影後當經紀人。”
“倒不必如此妄自菲薄,在小一輩的經紀人中,我還是比較看好你的。”魏老師說,“當年你還在我手下當助理的時候,孫曉卿就想把你調到她身邊,這已經足以證明你的能力。”
孫曉卿,就是這次魏老師帶來爭奪女一的那位影後。
她是老牌影後了,在兩年多前黃子還給魏老師當助理的時候,她已經拿到了影後桂冠。
黃子低著頭,像個受氣的小媳婦,說:“那都是看在您的麵子上,我知道自己幾斤幾兩,但……但這也證明我進步空間大,我會跟在明枝身邊一起進步的。”
魏老師點了點頭,不再多說,黃子喝了好幾口茶水,感覺嘴裏還是愈發的幹了,於是起身告辭。
等到魏老師走後,一個身段婀娜,容貌漂亮中帶著英氣的女人走了過來,坐在魏大經紀人身邊,有些好奇的看著黃子的背影,看了一會兒,她漸漸想起來這人是誰。
“兩年前跟在你身邊的那個小炸/藥/桶?”
魏大經紀人笑了笑,說:“這件事你還記得?”
“當然記得,我年紀小,出道被公司力捧,排了一些流量電視劇,後來轉電影方向,熱度雖然夠了,但一直沒積攢什麽粉絲。可是黑粉卻不少,我記得自己當時被罵哭了,被他看到後,他開了十幾個小號去跟那個人探討人生,最後愣是把人說得心服口服的過來給我道歉。”
這件事對於流量明星來說或許不算什麽,誰還沒上萬的死忠粉呢?
但對於一直被公司力捧,飛得太快以至於根基不穩的孫曉卿影後來說,被人這麽維護著還是頭一次。
當然,作為影後,孫曉卿並會因為這一點感動就想要把黃子調在自己身邊。
她是後來發現黃子這個人外表看起來靦腆,其實內裏有些悶搔,對罵就沒輸過,而且做事認真仔細,一般都是再三確定,才會拿過來跟自己說流程。
——這年頭能耐心細致到黃子這般的人真的不多了。
這是孫曉卿想要要人的根本原因。
——如果能有一個死忠於自己,絕無二心,跟黑粉對上有戰力,還能把日程安排的一絲不苟的助理,她覺得自己每天都能少掉很多頭發。
當時本來都說得好好的,好像是因為一件事,具體是什麽孫曉卿想不起來了,黃子忽然就離開了魏大經紀人麾下,這還是兩年來她頭一次見到黃子。
孫曉卿暢想了一下當年,忽然說:“分明才是兩年前的事情,我怎麽都感覺過去半輩子。人還是老了啊。”
魏大經紀人笑著說:“你在我麵前說老?”
孫曉卿橫了一眼:“心裏老不行嗎?今天齊導還一直說我沒把女一號的天真爛漫演出來。幸好另一個人年紀比我大四歲,妝造怎麽畫都不像學生,在這一點就被淘汰了。我算是躺贏,白撿了個角色。”
魏大經紀人補充:“還是齊導的賀歲片。”
孫曉卿笑了起來:“人走了那麽久的黴運,總該走走好運了,不是嗎?對了,黃子來是要幹嘛的?想要找你說份工作?直接推薦來我這裏謝謝。”
魏大經紀人搖了搖頭,說:“並非如此,他已經有藝人了。”
孫曉卿再次暴露智商,說:“他帶著藝人來試鏡齊導的賀歲片,那這藝人應該不算查無此人的類型,兩年不見,這小子混的還行了。”
魏大經紀人:“……”短時間內他實在不想把事情解釋兩遍了,隻是說,“據我所知,他的藝人應該是明早試裝,下午試鏡,你要是好奇,明天下午沒事了就來看看。”
孫曉卿以為一切都是黃子告訴魏老師的,點了點頭,說:“好,我明天看看時間安排。”
黃子回去後轉轉反側一下午,覺得自己應該把當年的事情告訴明枝,畢竟他現在是明枝的經紀人,要對明枝負責——而他跟以前的老東家之間還有些糾紛,這些事情瞞著明枝,萬一之後鬧出了簍子,就不好收場了。
於是,黃子先給江明枝發了條微信,一分鍾內沒回。
——好,他可以確定這位應該是正在做題,沒看手機。
打電話過去,果然,幾秒內被接通。
兩分鍾後,黃子再次來到江明枝房間,他講自己早年曾在魏大經紀人手下討生活的事情說了一遍。
“那會兒我就是剛進娛樂圈,我還不知道裏麵這些彎彎繞繞,碰壁好幾次後,總算應聘到魏老師麾下。一幹就是兩年。”
他今年二十六,二十二歲大學畢業,二十四歲從魏老師那邊離職,之後就一直給江明枝當經紀人。
這些都是很稀鬆平常的履曆,江明枝卻從黃子口中聽到了些許不易察覺的難過和悲哀。
江明枝原本是個不願意揭別人傷疤的人,但黃子這些話卻讓江明枝感覺其中有古怪,她挑了個不那麽重要的問題詢問:“你當時是為什麽要進入娛樂圈?”
黃子愣了愣,目光中帶了苦澀:“我、我妹妹一直想進娛樂圈,但其實對於普通家庭、相貌隻是在普通人中比較出類拔萃的女孩子來說,娛樂圈並不好混。因此我父母一直不大同意她去涉足娛樂圈,甚至提出老兩口把房子賣了,給她買個她喜歡地段的小房子,讓她能安穩生活。她當時確實答應了,之後以看房為由,拿走爸媽那一筆賣房的錢。這件事她確實做的不對,但當時她才十七歲,我當時埋怨她不懂事,現在想來,她還隻是個小孩子。”
黃子接著說:“後來,她拿著那筆上百萬的賣房錢,去整容、削骨、抽脂,醫院有的項目她都做了。等再次見到她的時候,我幾乎認不出她就是我妹妹。不是說她整容失敗,手術其實可以說的上是成功,但她的臉就好像變了個人一樣,對我來說十分陌生。”
江明枝點頭,這一點她能理解。
黃子說:“這件事我都不敢讓老兩口知道,他們勞累了一輩子,身上大大小小的毛病,不能動怒。我便一直瞞著他們,甚至租了一套市中心的公寓,說這是妹妹買的房子,爸媽都很開心。我以為我把事情糊弄過去就成,後來我妹妹也知道錯了,她做那些手術其實很疼的,需要人在身邊支持……當時她都整了,我隻能假裝我站在她這邊、支持她,然後她挺了過來,等傷口愈合後,簽約了一家公司,進去當練習生。”
說到這裏,黃子才說到江明枝所問問題的答案:“她年紀小,我擔心她被人欺負,聽說當經紀人能護住自家藝人,所以就想給她當經紀人。但我也隻是一個初出茅廬的剛畢業大學生,我在娛樂圈裏同樣是渺小的一葉扁舟,跟我妹妹差不了多少。在四處碰壁之後,魏老師的團隊簽約了我,讓我當他的助手之一。這就是最開始我進入娛樂圈的事情。”
聽著他這麽描述,江明枝忽然有了一點很不好的猜想。
因為這個猜測,她甚至都沒敢把後麵的話問出來。
黃子扯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說:“我終究進入不了妹妹所在的公司護她,加上她那邊通告很多,事物很忙,我這邊聯係她的時間也從最開始的一天一次,到後來的三天五天,甚至一周一次。我一直都沒有覺得我妹妹有什麽不對勁,在她過十九歲生日的那天,我給她發了個大紅包,正愁著這會兒給她打電話是不是會打擾到她訓練,沒想到她居然打過來了,她在哭,聽筒裏好像有風聲,然後……然後我就再也聽不到任何聲音了。”
說到這裏,黃子已經說不下去,將手機上剛搜到的網頁推過來給江明枝看。
——【震驚,十九歲花季少女跳樓自殺。】
黃子真的是一位非常非常稱職的經紀人,即便在這種時候,他也隻是一抹臉,說:“我當時是因為這個原因才離開魏老師團隊的,魏老師人不錯,那會兒說要幫我,可他一個經紀人,又不是警察,能幫到我什麽?我報警了,還不斷地發動媒體,最後……最後得知真相是女團裏的女生們互相扯頭花,她被排擠,一時想不開了。”
“我這個人情緒有時候很不穩定,那會兒妹妹不在了,爸媽受驚之餘臥床不起,我脾氣很暴躁,對一直再陪我的魏老師說了很多撒潑的重話,我原本以為一輩子都不會再見到他了,沒想到他所帶的影後孫曉卿可能會飾演齊導電影的女一號……咱們在這個劇組裏,以後就是低頭不見抬頭見了,對不起,明枝。”
江明枝抬眸:“節哀。你沒有做錯事,不用說對不起。況且。既然你都說了魏老師曾經悉心栽培過你,那麽他應該會體諒你當時的心情;再不濟他很小心眼,這件事記恨兩年,記到現在,也不至於對我做什麽不利的事情。”她重複道,“你不用對我說對不起,以齊導的性格,在他的賀歲片上,什麽人都不足以對此指手畫腳,你不用擔心他刪減我的戲份還是什麽。我反而比較擔心你,他今天是不是跟你說了什麽?”
黃子連忙搖頭:“沒有,我就是……我就是害怕他,反正,隻要明枝你不被影響就好。”
這件事說完後,江明枝也沒了刷卷子的心思,跟黃子下樓去吃了飯,休息半小時後又去健身房跑了一會兒,最後回屋洗澡睡覺。
事情都過去兩年,警察也已經結案,現在再說什麽都是徒勞的。
可是,跟以往沾枕頭就睡著的情況不同,江明枝在**來回滾動,就是睡不著。
……算了,還是繼續其來刷題吧。
江明枝一直刷提到十一點,此刻,放在另一邊空椅子上有五張已經寫完的試卷。
而另一邊那高高一摞卷子,感覺好像並沒有少多少。
江明枝:“……emo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