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婚配
王雙飛姆媽笑說,我們此趟來,是為了雙飛和玉寶的婚事。薛金花說,好意思,搞突然襲擊。
玉寶手裏的毛線針,差點戳穿指頭。沉下臉,對薛金花說,哪能回事體,當事人竟然不曉。薛金花說,問玉鳳。玉寶說,阿姐。玉鳳見其粉麵含威,有些嚇,想想說,我為玉寶好呀。玉寶大聲說,為我好在啥地方。
馬主任聽三兩句,明白說,玉寶,不要對阿姐發難,我來講吧。玉鳳說,馬主任最會做思想工作。
馬主任說,首先,我要批評玉鳳,在這樁事體裏,欺上瞞下,沒有做到公開透明,弄得現在場麵尷尬。玉鳳說,我接受批評。薛金花說,戇大。王雙飛及姆媽不吭聲。
馬主任說,但是呢,據我觀察,玉寶做為回滬知青,吃過苦,曆過難,眼界寬闊,思想通透,考慮周全,不再是十七八歲小姑娘,隻曉得感情用事,衝動做人。玉鳳說,講的對。玉寶不搭腔。
馬主任說,我也開門見山,玉寶回到上海,來到我此處,登記工作分配,要曉得上海知青有多少,120 萬,我管的這爿區,等分配的,光知青就有上萬,有人等兩年多了,還在等,玉寶為啥兩個月,就去了小菜場,大家心知肚明吧。沒人搭腔。
馬主任說,玉寶到小菜場上班,一個新來的人,為啥嘎快就冒頭,頭腦是聰明,但聰明人大有人在,最緊要,是有貴人給機會。沒機會,再聰明也白搭。吳坤是我愛人,玉寶機會何來,不必我明講。小桃舔著奶油雪糕,跑進門,玉鳳說,上閣樓寫作業去。
馬主任說,還有玉鳳,想調去手表廠,但憑現在政策,真比登山還難,我們排除萬難,也辦下來了。為啥,非親非故,又不是活菩薩,白幫忙啊。沒人響。
馬主任說,不講這些,再看看雙飛自身條件,獨子,一家門儕在手表廠工作,吃穿不愁,還有積餘。另外,在烏魯木齊南路,現成五十平方房子,想想多少領證夫妻,或擠閣樓,或分居各處,或眼巴巴等鴛鴦樓造起來。雙飛有房子,就不會委屈玉寶。結婚後,想單門獨戶,過二人世界可以,想和爺娘蹲一道,也可以,一年半載後,養了小囡,爺娘身體健康, 交把爺娘帶, 雙飛和玉寶呢,就吃吃喝喝,白相相,不是蠻好嘛,皆大歡喜。沒人搭腔,馬主任端起茶杯,一飲而盡,玉鳳連忙斟滿。
馬主任說,我們雙飛,性格好、品德好,講起偷內衣褲的事體,純屬造謠,弄堂裏有些人呀,泡飯吃多了,無事生非,唯恐天下不亂。王雙飛說,玉寶要相信我,我若做出這種事體,天打五雷轟。王雙飛姆媽說,發啥毒誓,損陰德。馬主任說,小鬼不會得講話,要真做過,老早捉去提籃橋了,還用等到現在。玉鳳說,是呀,有道理。薛金花說,哼哼。玉寶不語。
馬主任說,當然,雙飛賣相是普通些,但有句老話講,月盈則虧,水滿則溢,人滿則損,一切十全十美了,反倒要出問題。這樣呢,剛剛好。玉鳳說,馬主任這張嘴。馬主任說,玉寶有啥想法,啥要求,不要藏著掖著,直截了當講出來。能達到一定滿足。玉鳳說,玉寶,講話呀。薛金花瞪眼說,講啥。玉鳳不響了。
馬主任說,雙飛爺娘老實人,話不多,還勤快,屋裏內外,收拾的清清爽爽,玉寶嫁過去,買汰燒儕不用做,絕對享福的命。我要有一樣講的不對,我出門被車軋死。薛金花說,賭咒發誓不必要。馬主任說,我表達一份誠意,話講到這個份上,誠意足夠了。
玉寶把弄毛衣針,不吭聲。玉鳳說,馬主任好話賴話,全講盡了,大妹妹覺得哪能。見玉寶不響,又問兩遍,笑說,玉寶不講話,就是同意了。玉寶冷笑說,真要我講。玉鳳一怔,薛金花說,不要講了。薛金花說,馬主任,王阿嫂,婚姻大事,還是要慎重,容玉寶和我們再想想,今天到此為止,有結果馬上告知。
馬主任還待要說,有人在弄堂大喊,38 號 4 樓,林玉寶,電話,林玉寶來接電話。玉寶站起身,悶頭往外走,下樓梯,出灶披間,一陣穿堂風,拂過麵頰,暗鬆口氣,趙曉蘋倚著躺椅說,玉寶,涼粉吃吧。玉寶說,我先接隻電話去。往弄堂口走,夜色迷離,燈火昏黃,男人們隻穿一條短褲,打赤膊,或坐或躺或站,隔著距離講笑話,廣播電台裏,單田芳在講評書,人生在世天天天,日月如梭年年年,富貴之家有有有,貧困之人寒寒寒,升官發財得得得,倆腿一蹬完完完。滄桑沙音甚是縹緲。
玉寶接起電話說,我是林玉寶。有個男人聲音,可能信號不好,也可能還是陌生,聽兩遍才聽出來,潘逸年,還是自報家門。
玉寶說,有啥事體。潘逸年說,一定要有事體。玉寶沒吭聲,潘逸年說,抬頭看一看月亮。玉寶抬起頭,沒吭聲,半晌後,潘逸年說,玉寶,玉寶。玉寶聽著自己的名字,心生溫暖,又突覺悲淒,眼眶紅了說,我看不到,被梧桐枝葉遮擋住了。潘逸年說,可惜。玉寶說,有啥可惜,不過一輪月亮,今夜不見,明夜還有,天天有,年年有,除非下雨落雪。
潘逸年說,風花雪月,玉寶真不懂,還是假不懂。玉寶含淚說,我是個掙紮生活的女人。風花雪月,隻有潘先生這樣的人,才白相得起。潘逸年笑說,啥意思。我竟然有些糊塗了。玉寶沉默。潘逸年說,玉寶是碰到了啥難處,若願意,不妨講給我聽聽。
玉寶被蠱惑,剛想開口,聽到電話裏,有個女人講,潘總原來在此地,我尋的急死了,要罰酒三杯。嘻嘻笑聲嬌媚柔軟,很近,仿佛就在聽筒前說,聽筒被捂住,玉寶耳畔沒了聲響,稍頃,才傳來潘逸年的聲音,玉寶還在麽。女人似乎走了。玉寶剛強的說,在。潘逸年說,講吧。玉寶說,講啥。潘逸年不語。玉寶笑笑說,我沒話好講了,潘先生沒事體,我就掛了。潘逸年說,好。玉寶啪的掛掉電話。轉身就走,到弄堂口時,想起什麽,回過頭,朝天仰望,一輪皎潔明月,當空懸掛,冷冷淡淡,和平常一樣,無特別之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