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78章
話說柳鶯鶯回去後便將上回壓箱底的那支海棠花簪子給翻找了出來, 一支普普通通的赤金如意海棠簪,不過是她的隨口之言,誆騙那沈六公子說是她祖母留下來的唯一遺物, 不想, 他竟毫不猶豫的相信了。
幹淨的跟張白紙似的。
簪子修繕得極好,沒有一丁點折損過的痕跡。
而今, 柳鶯鶯又緩緩將這個新得來的小匣子打開, 而這支粉蝶海棠簪子竟不巧又不慎損壞了,雖依然可以修繕得完好無缺,然而看著兩支同樣損壞的簪子, 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錯覺,還是沈琅那番威脅的話至今還隱隱在耳畔不斷徘徊的緣故, 總覺得一股子不安的情緒忽而染上心頭。
此時,距離她來沈家已一個半月了, 她竟失身於沈琅, 又鍾意於沈六公子,前者並不好拿捏擺布, 後者雖溫順單純, 卻總隱隱覺得過於美好,就像鏡花水月般,更像是一層美好的幻影。
一條被她走成了死路,一條前路未明。
橫豎兩邊,無論哪邊都並不算特別順利。
若這兩條路都沒能走好的話, 餘下一個半月的時間裏, 怕是更是難上加難了。
柳鶯鶯一時幽幽歎了口氣。
不過, 到底將兩支簪子緊握在手中,想起臨別時沈六公子的那番話, 柳鶯鶯多少還是抱有期待的。
希望一切順利。
與此同時——
四房。
一日宴會終於落下帷幕來。
一直到掌燈時分,尤氏這才通身疲憊的回到院中,一回來,便直接合衣歪在矮榻上動彈不得,嘴上喃喃道:“每年這四月比過年更要累人,好在這兩場壽宴總算是連著辦完了,接下來半個月總算是能消停下來了。”
尤氏喃喃自語著。
屋中的婢女立馬端茶倒水過來侍奉,將茶端過來,卻見尤氏閉眼好似睡著了,曹媽媽立馬擺手讓人退下,一轉臉,見尤氏滿臉疲倦,立馬取了個美人捶來,坐在軟榻上朝著尤氏腿上,背上一下一下不重不輕的敲打著,尤氏難受又舒服,喉嚨裏不斷發出低低的喟歎聲。
曹媽媽見狀,立馬道:“太太這些日子陪著二太太宴賓客,受累了,您且歇會子,聽說老爺還在前院宴客,今兒個怕是回的晚,待老爺回來您在起來也不遲。”
曹媽媽一臉心疼說著。
尤氏含含糊糊點了點頭,卻也不過才闔眼眯了一會子,便又很快悄然睜開了眼,想起了什麽,立馬道:“對了,哥兒回來了不曾?今兒個一整日都不見他人影。”
曹媽媽立馬笑著道:“一早便回了,公子自去給老夫人拜完壽後,後隨著府中幾位公子姑娘一道去月湖散了散,便很快回來了,一回來便去了書房。”
尤氏聽了立馬放下心來,道:“哥兒最是個令人省心的。”
尤氏一臉欣慰,片刻後,又略有些無奈道:“這般熱鬧的日子,還忘不了他那些功課,也不知是該欣慰還是該令人心疼。”
尤氏嘴上雖這樣說著,麵上卻隱隱有些滿意之色,頓了頓,不知想起了什麽,又問道:“對了,白家那對呢?沒惹出什麽幺蛾子罷。”
曹媽媽想了想,道:“今兒個那對雙生花倒是規規矩矩地,自年初那會兒老奴警告過那對雙生花一遭後,今年冷眼瞅著倒是安分些了來。”
說著,曹媽媽又道:“太太自該放心才是,白家那對可入不了公子的眼。”
尤氏淡淡笑著道:“我自是知曉,那對雙生花雖生的還算招眼,卻也並不過於出挑,哥兒雖是我肚裏出生的,比不過大房那二位尊貴,卻也是個滿腹詩書,胸有丘壑的,自是瞧不上那兩個,不過,俗話說閻王好見,小鬼難纏,焉知會不會使出哪些下作手段來,哥兒這些年來一心撲在學業上,到底單純老實了,不知人心險惡,連當年那個萬花叢中過片葉不沾身的混世魔王不也著了那個的道麽?我啊,得時時替他牢牢把關著。”
尤氏說話間,朝著東南角方向看了一眼。
曹媽媽順著看去,自然知曉太太指的哪個,正要笑著說些什麽,卻見那尤氏不知想起了什麽,忽而一抬眼道:“對了,今兒個在戲園子裏頭看到那個了麽,就是老太太院裏新來的那個,叫……叫楊什麽……”
曹媽媽對尤氏極為了解,立馬默契提醒道:“姓柳。”
尤氏立馬道:“對對對,姓柳,那個柳丫頭,你今兒個瞅見了麽,那樣貌那身段,嘖嘖,連我瞧了都恍了幾下眼,你說天底下怎會有人能生成那個樣子的,那個妖媚樣,嘖嘖,得虧那樣的不在咱們院中,不然我一日也不能夠安生。”
說著,尤氏想了想,又道:“今兒個冷不丁一瞅,竟將雅兒都給比下了。”
尤氏一臉嘖嘖稱歎道。
曹媽媽卻笑了笑,道:“便是那號的在公子跟前怕也會被視作無物罷。”
又道:“那樣號的,便是比得過表姑娘又如何,到底難登大雅之堂。”
尤氏聽了瞬間一臉高興道:“也是,那樣號的哪個正經府裏敢娶,哪像個正經當家主母的樣子,倒像是那些勾欄……咳咳,若娶回來日後還不得被勾得早早壞了身子。”
又道:“好在咱們哥兒眼裏一心隻有學業,沒見今兒個大房那個老二,二房那幾個,還有老二房、三房那幾個,一個個眼珠子恨不得全黏上去了,唯有咱們家哥兒沒有被那美色迷住。”
尤氏今兒個隨六房一道先去了郡主那裏拜會,跟郡主一塊兒去的,故而沒有看到更早之前的畫麵。
她過去時,兒子已隱匿到了隊伍最末尾的位置,一直低著頭,沒有像旁人那樣被美色迷得神魂顛倒。
尤氏隱隱有些得意。
不過,說到這裏,片刻後不知想起了什麽,到底又有些愁容道:“聽說,雅兒跟大房那個老大——”
尤氏說著,不由有些傾羨道:“雅姐兒是個好姑娘,也是,整個府裏除了大房那兩個哪個能入她的眼,哎,我家哥兒其實也不差,可惜投錯胎投到我肚子裏來了,連個入場的資格都沒有。”
尤氏想起今兒個在戲園子時老太太嗬退左右,拉著大公子與雅兒一臉高興撮合的模樣,說不酸是假的,要知道,那可是大俞四大家族的宓家唯一的嫡女,這樣的家族若攀上了,豈不是強強聯合,將來他們哥兒未來定然一派光明,扶搖直上。
卻也知道,他們四房到底人微言輕,在這偌大的沈家,壓根出不了頭。
好在哥兒還算爭氣。
曹氏見狀,卻立馬安撫道:“太太不用太過苦惱,咱們公子還小了,大房固然有大房的顯赫,可咱們四房卻也不差,咱們哥兒可是清遠有名的神童,在學問上便是大房那兩位也不一定比得過他去,就連老夫人還有沈家幾位族老都對他寄予厚望,聽說幾日前的小考公子考得都極好,隻要今年秋天的鄉試一過公子便是舉人了,三年後再進京趕考,若一舉得中的話,何愁將來沒有機會直上青雲,到那個時候,甭說表姑娘那樣號的,便是侯爵府的千金,便是那皇家的郡主公主定也是攀得上的。”
曹媽媽一臉自信滿滿的說著。
尤氏聽了,頓覺滿腔熱血,一臉激動道:“也是,不急,不急,心急吃不了熱豆腐,哥兒的親事咱們還得慢慢來,急不得急不得,好東西總是後出現的,要跟哥兒十年寒窗苦讀一般,咱們都得慢慢熬。”
說著,尤氏瞬間坐不下去了,立馬道:“廚房今兒個忙活,不知給朝暉院送了湯食不曾,不成,我得親自去盯著。”
說罷,還不待曹媽媽勸阻,便見尤氏火急火燎從軟榻上起了身來,便要馬不停蹄朝著西院廚房趕去。
不想,剛走到門口,簾子一掀,竟與兒子撞了個正著。
沈慶滿腹心事,有些心不在焉,故而沒有留意到簾子的動靜,差點撞上尤氏後,立馬眼明手快的伸手一扶,忙道:“母親,可有礙?”
又忙道:“母親這是要上哪兒?”
尤氏不想兒子過來,瞬間麵上一喜,連連拉著沈慶的手,笑著道:“為娘又不是個泥捏的,哪能有礙,還能撞碎了不成?”
又忙高興地拉著沈慶的手將人止不住上下打量道:“這麽晚了,怎還來了這兒,娘不是說你讀書辛苦,不用日日過來請安麽,可是瞧書瞧累了,出來散散眼。”
高興間,立馬拉著沈慶往屋子裏走,邊走邊道:“快,裏頭坐著,娘正要去廚房看湯食備好了沒,你來了正好,正好一會兒吃了湯再走。”
說話間,高高興興的將兒子招呼進了屋子裏頭。
沒一會兒,廚房裏的湯食便送了過來,沈慶悶頭一口全喝完了,一滴不剩,尤氏高興得不得了,拉著沈慶好是噓寒問暖一遭,不多時,瞧著眼外頭的天色,立馬將人打發走道:“天色已晚,哥兒別在娘這裏耗著了,快些回去歇著罷。”
又道:“明兒個還要早起,今兒個府裏喧囂,就當放假一日,夜裏可不許再熬夜了,當心熬壞了一雙眼。”
尤氏苦口婆心的叮囑著,話一落,便立馬起了身,要親自送兒子出院子。
不想,話說完了,卻見一向溫順聽話的兒子這日竟坐在八仙桌旁紋絲不動。
尤氏神色一怔,隻覺好奇,正要發問,不想,這時隻見沈慶像是下了某種重要決心般,忽而噌地一下起了身,隨即往後連退三步,一直退到屋子中央的位置,隨即彎腰作揖,竟朝著尤氏行了個大禮來。
尤氏被這突如其來的一幕嚇得一大跳,嘴裏說了聲“我兒這是要作甚“,便要立馬過去攙扶。
便見沈慶將牙一咬,不給她任何發問的機會,便一鼓作氣一臉堅定道:“母親,孩兒……孩兒日前小試得了小考第一名,夫子……夫子說孩兒考上鄉試輕而易舉,若……若孩兒中了舉子,不知母親和爹爹可允諾孩兒一樁事情。”
沈慶一向臉皮薄,從小到大,還從未曾向任何人提出過任何要求,此話一落,隻覺得厚臉皮做派有失讀書人風範。
卻仍然一臉的堅定。
不過,一鼓作氣地說完這番話後,便見沈慶白淨的臉麵瞬間染上了一抹薄紅。
尤氏看著這樣大動幹戈的兒子,愣了好半晌緩不過神來,片刻後,下意識地與身側曹媽媽對視了一眼。
腦海中則飛快運轉著。
莫不是哥兒想外出遊學,效仿他那位大堂兄那樣在外四處遊曆?這是兩年前哥兒提過的,說滿了十六也要外出遊曆。
或者……也想行醫?
這是哥兒一向乖順的人生中唯一的兩處“叛逆“時刻,好在哥兒到底聽話,在她跟老爺苦口婆心的勸阻下,到底一心撲在了學業上。
莫不是又要舊事重提?
這樣想著,尤氏盡量穩了穩心神,道:“哥兒這是說的什麽話?快起,快起,大半夜的行這麽大禮作甚,有什麽好好說,隻要不影響我兒的學業,娘和你爹有什麽不能答應你的?”
說話間,尤氏立馬過去,便要親自過去攙扶。
卻見沈慶聽了尤氏的話瞬間臉上一喜,不多時,臉上的紅暈一點一點在白淨的麵龐上漸漸染開,隻見沈慶有些難以啟齒,卻最終一臉堅定道:“兒子……兒子想娶柳姑娘為妻。“
說著,便見沈慶再度朝著尤氏方向激動一拜,渾身止不住的激動和羞恥道:“還望母親成全。”
然而,這番話一落後,竟像是晴天白日裏平地驚起了一聲巨雷。
隻見頭頂久久沒有任何回應。
直到不多時,雷炸了。
人前身影一晃,便聽得驚慌失措的一聲:“太太——”
沈慶猛地抬頭,便見尤氏身影一歪,險些直接朝著地上栽倒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