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名字
◎「省略號」◎
待她吃得七七八八。
裵文野才問:“能說說麽?”
“抑鬱症。”提起這個, 楸楸食欲都沒了。雖然她已吃飽。
“還有呢?”
楸楸一怔,“你怎麽知道還有?”
裵文野說:“大學有心理課程,你看著不止是抑鬱症。”
楸楸思索片刻,“因為我比較衝動?”
“嗯。”
抑鬱症患者在服藥期間, 欲望很低, 甚至可以說是低迷到沒有。
但她一反常態。
“恭喜你猜對了。”楸楸承認。
“還有焦慮症。”承認得不多。
“還有呢?”裵文野耐心問。
他也不是沒了解過焦慮性神經症。
楸楸眯起眼睛,眼神裏拉起了警戒線。
她緊盯著裵文野, 眉頭蹙著, 語氣裏開始帶上焦躁, “你是不是已經猜出來了?”
裵文野:“sexual addiction?”
猶如一片烏雲盤踞在大腦裏,楸楸沉默了一會兒。
“你是不是覺得我毛病挺多的?”她問。
“我沒有這麽認為。”
“那你問這麽多幹什麽?”她一臉冷漠, 語氣聽上去已經很不爽了。
“……”裵文野看著她,“楸楸。”
“sorry。”楸楸不說話了,埋頭吃通心粉。
又過了會兒。
裵文野說:“我知道你不是故意這麽跟我說話。”
楸楸握著勺子的手一頓,心裏早就悔意翻騰, 她抿著唇, 還是低著頭,覺得很難過, 胸腔裏似有團氣體在無限發酵, 悶悶地膨脹到極限,彷佛下一秒就要衝破胸腔, 體內爆炸。
“我知道我錯了,我會吃藥的。你不要罵我。”
“我沒有罵你, 你不用先入為主的認為自己有錯。”
“有毛病。”楸楸罵了一句。
“罵我?”裵文野笑了一下。
“是啊。”楸楸說, “你可不就是麽?我也是有毛病, 為什麽不認?人貴在要有自知之明。”
“行吧, 大家都有病, 一起吃藥。”
楸楸皺了下眉,隻那麽幾秒,意識到裵文野的刻意拌嘴和陪伴,情緒逐漸穩定下來,才覺得整件事情似乎也沒什麽好生氣的,真是太不冷靜了,她頓時鬆開了眉眼,懊悔道:“對不起,我控製不好情緒,你原諒我。”
以前可以控製情緒,是因為吃了藥後,一般情況下腦子心裏都心如止水,毫無波瀾,她可以像做填空那樣,在空白處,填入自己根據事態解析分析後、認為是正確的情緒即可,這樣與人交往永遠都不出錯,因為她學過,上過專業的課,隻要她想,交友交心都綽綽有餘。
但是現在,她能明顯地感覺到自己的心情並不怎麽愉快,並被這種情緒控製。這太糟糕了。
飯後,倆人換了一身外出的裝扮,開車去了九龍尖沙咀。
裵文野今日難得沒穿西裝,穿了黑褲搭切爾西靴,上衣白色長袖,圓領帶兩顆紐扣,但他沒係,一邊撇開了,露出半截鎖骨,戴了一條紅繩玉觀音。
民間有‘男戴觀音女戴佛’的說法,裵文野說這觀音是他出生那年,姥姥家裏給的,以前不離身,繩子不知道換了多少條,出國那年他誰也不信,就不戴了,回國做生意,見的人多了難免脾氣暴躁,偶爾戴著降降火。
楸楸聽完,覺得他話裏有話。
“我今天是不是惹你生氣了?”楸楸弱弱問,“我隻是控製不住,覺得很煩躁……”
“不是。”裵文野開著車,正視前方,“我隻是引以為戒。”
“其實,我現在是不是挺討嫌的?”楸楸胳膊肘搭著車窗沿,手心撐著腦袋。
“也還好吧。”
“也還好吧?”楸楸側過頭,這答案可不好聽,意味著她確實有某一刻讓裵文野心生厭惡或厭煩。
“這個世界上應該沒有完全討人喜歡的人吧?一生當中總有那麽幾個時刻,會被人厭煩的吧?”
“也對。”楸楸覺得他言之有理。
“理是這麽個理,但是事先說明,至少在香港期間,我從沒有覺得你煩過。”
“那就是在紐約的時候有咯?”
裵文野不否認,但更多的也不是厭煩,就隻是煩而已,想靠近的時候還是會靠近。
到了地方,楸楸先下車,裵文野去停車。
她今天穿了一件黑色單肩抹胸上衣,搭了一條黑色吊帶高腰包臀短裙,中間部分肋骨處露出一點肌膚,配一雙切爾西靴。
路邊有賣糯嘰嘰,她愛吃軟糯的東西,買了五塊錢的紅豆和抹茶餡,裹了黃豆麵,等裵文野過來一起吃。
一如既往地,他一過來,就如同打了無形聚光燈,無論走到哪,注目禮就跟到哪。
楸楸戳了一塊糯嘰嘰給他吃,他吃不慣,不過還是細嚼慢咽了。
這家文身店就叫‘Tattoo’,翻譯過來還是文身的意思,開在一條還算寬敞且商業氣息濃重的巷子裏。
楸楸不識路,也不知道這家文身店是裵文野在網上搜的,還是有什麽淵源,倆人剛出現在門口,迎麵有個男人出來迎接他們。
“我在紐大的室友,段深。”裵文野為兩人介紹著,“我女朋友,楸楸。”
“你好。”楸楸微笑打招呼,不意外他對旁人這麽介紹。
倆人相處一起出行,總得有個關係去命名,說朋友不合適,他們偶爾會在外麵接吻,便隻能是男女朋友關係。
“久仰大名。”段深笑著看二人,笑得意味深長,“我聽說過你,每年拿stern獎學金的,是個狠人。沒想到你是文野對象啊。”
“獎學金每年都有人拿,沒什麽了不起的。”
“我就拿不了,還是你厲害。”段深笑道,“進來吧,上二樓說。”
Tattoo一樓店麵不是很大,勝在有幾層樓高,客人很多,拉著簾子。楸楸環顧著店內裝潢,牆上裱了許多店裏文身師自己設計的作品,還有一些拿過獎的堪稱藝術品。
裵文野早跟段深通過氣,他要親自為楸楸文身,一上來,段深就帶他們參觀了二層的公共區域。
有些客人文身的部位不需要脫衣和遮擋,就不需要去隔間,直接在公共區域就上針了,陪同的朋友在一旁喝茶聊天陪伴。
輪到裵文野上手機器,段深拿來了兩種練習皮,一種厚的一種薄的,讓他先在厚的練習皮上鍛煉手感,再過到薄的皮上,隻要文身內容不複雜,像文字簡筆畫,手感練的差不多即可以上手。
趁著裵文野練習的空隙,段深在旁邊跟她聊天,聊聊母校,問一些關於文身的問題,譬如她是什麽膚質,容易留疤否,是不是疤痕體質。
楸楸不算是真正的疤痕體,雖然她的身體總是莫名出現磕磕碰碰的淤青,然而過個幾天就會化為烏有。從前上課自虐,用圓規悄悄劃手臂,劃出血疤來,結痂後有個白疤,鼓起來像條蜈蚣,不過大抵是劃得不深,不出一年疤也沒了。
“想紋在哪裏?”段深問她,“手臂?腿上?如果是這些地方,”他對裵文野說,“待會套個可樂罐再試試手感。”
楸楸正在拿手機點果茶,聞言回答:“紋在還算平坦的地方。”
其實也不平坦,還是有弧度的,不過她不介意裵文野紋的差,反正外人也看不到。
段深懂了,小情侶情趣。
“可以喝酒嗎?”楸楸問。
段深:“最好還是不要喝。”
“好吧。”楸楸遺憾道。
裵文野就著漢字練了大約有一個多小時,手感練得七七八八,可以複刻他握著筆在紙上寫字的筆跡,隻是力度不一樣,需要把持著這個。
段深帶他們上了三樓的隔間,隔間雖小,設備卻應有盡有,一張床,凳子,牆上裱掛著一些作品。段深一邊弄顏料,他的助手在一旁調整機器,裝針,告訴他們機器等都是清潔殺菌過的,放心使用,需要用到的設備都分別放在哪個地方,最後讓他們自便,有需要就喊人,段深說他就在三樓的公共區域陪客人。
柔軟簾帳放下來,逼仄的隔間剩下倆人四目相對,裵文野戴著黑色手套,橡皮的質感,很薄,拉上手腕還有響亮的聲音。
“脫掉衣服,躺上去。”
隔間隔音並不好,隔壁交流的聲音都能聽到,外麵走過路過的腳步聲也很頻繁。
明明也不知道她想紋在哪裏,可開口就是要她脫衣服。楸楸瞅了一眼他,聽話脫衣服,將兩邊帶子往下拉。
出門前她就想好了,這個文身要紋在哪裏,於是特地穿了這套衣裙,沒了肩骨撐著,帶子往下鬆,脫落在兩旁,裙子往下褪,因著是高腰的設計,穿脫都花了點力氣,連同打底褲一起脫下來,這下渾身上下就隻剩上衣單肩抹胸和同色的丁字褲,她又看裵文野一眼,四目隔空相遇。
這家夥佇在一旁,同樣看回她。看她身體語言扭扭捏捏,像是表達著她很不好意思,慢吞吞爬上床,胳膊肘撐著,又回頭看他。
裵文野拿起自己帶出來的夾克外套,蓋在她腰下。
機器打開的時候,很響,楸楸嚇了一跳。不過好勝在響,可以蓋過他們的小聲交流。
“想紋什麽,嗯?”裵文野在床邊的圓凳坐下來,兩手心上抬,在等待,像是做手術的醫生似的。
楸楸看著他,心口緩慢起伏,似乎還在做心理準備。
“你……”她開了口。
裵文野還以為她要說了,機器就在邊上,聽不清晰,於是靠近了點。
“你親親我。”
聽清楚了。裵文野嗯了聲,更湊近了一些。楸楸閉上眼睛,視覺關閉,觸感和聽覺更加清晰了,他的嘴唇覆在自己的嘴唇上,先是很輕地舔舐,碾磨,吮吸。給了她一點勇氣的安撫後,楸楸還是心髒狂跳,下唇被他微重力度細細麻麻的吮吸著,加深了這個吻,比方才稍重的呼吸和親吻的水聲不時蓋過了耳邊機器的聲音。
楸楸出汗了,她感覺夠了。裵文野拿來紙巾,擦掉她背柱上的薄汗,一點點地印下來。
“你幫幫我。”她感覺眼睫上都有汗,否則為何眼前霧蒙蒙的?
“幫你什麽?”裵文野明知故問,將沾了汗的紙巾團起扔到垃圾桶。
“幫幫我。”她還是說不出口,要是能喝酒就好了,酒意上頭,就什麽都敢說。
裵文野忽然笑了。
“怎麽這麽嬌?”
“我一直這樣。”她唧噥道。
還說對自己有正確的認知。裵文野真不知道她到底是不是真的臉皮薄。
“你自己說,想要什麽?”裵文野一步不退,步步緊逼。楸楸別開臉,雙手捂著,過了一會兒才轉過來,小聲道:“Please use me.”
“what?”裵文野問。其實聽清楚了,但不確定是不是他理解的意思。
“灌滿。”楸楸又說,“加幾個箭頭。”至於箭頭指著哪裏,不言而喻。
聽上去就像是醉鬼才能說出來的話,偏偏裵文野理會了她的意思,深呼吸,又屏住,遲遲才吐出這口憋著的氣。“一點都不後悔,是嗎?”裵文野問。
“Bitch。”
“太多了吧。”裵文野打斷她話音。
“Slaves belong to …”楸楸小聲道。
裵文野頓了下,沉默看她。似乎在等待下文。
楸楸卻說:“就這麽多。”
她很懂得什麽叫作適可而止。
“to誰?”裵文野追問。
“沒有。”楸楸搖搖頭,“省略號吧。”
“省略誰?”他似乎想要問出個所以然。
“就省略……就行。”
楸楸原本不想把話說的太絕,但這文身畢竟是經裵文野的手,她怕他自作主張,於是小聲道:“你不可以寫上自己的名字。”
這話也太傷感情了。似乎害怕他生氣似的,楸楸手腳並用爬起來,夾克滑下來,她跪坐在**,撐著他的肩膀蹭蹭他的額頭,輕聲道:“我不會被其他人看到的,就隻有你能看到,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