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複盤

◎「他根本就是在設套」◎

表演初看時驚豔, 大約看過《了不起的蓋茨比》的關種,會被電影裏複古奢侈盛宴場景所吸引的人,都抗拒不了這場藝術雜劇。

可看多了便免不得會視覺疲勞。

“要走嗎?”她小聲問。

她是三分鍾熱度,表演卻要持續九十分鍾, 這也太長了。且裵文野看上去隻享受了晚餐, 享受不來表演,那麽還不如先離場。見裵文野沒有異議, 楸楸便叫來服務員買單。比她想象中便宜, 加上小費才共消費了兩千多元。

取了衣服離開餐廳, 街道上人多,各個國家各樣麵孔都有。離開餐廳後, 裵文野顯然心情好多了。到現在,楸楸都不知道他剛才是為何心情不好。不過她警覺地發現,自己會被這個人的情緒所牽動。

這可大事不妙!

“那今天就這樣?”楸楸抱著衣服,轉身看他, 心裏迫切地想走。

裵文野原本在看向別處, 聞言,兀然看向自己, 雖臉上沒情緒, 可給人的感覺算不上是愉快,又來了, 像去年十月重逢那天,表麵看著沒有情緒, 眼底過渡著心理醞釀, 實則皮下暗潮洶湧。

楸楸心下一個咯噔, 祈禱他可別留她, 她剛意識到自己或許已不知不覺地, 陷入到一個無法自拔的境地,現在實在無力招架,至少要給她一點時間做思想準備。

他分明沒什麽情緒,可視線像末日審判一樣,楸楸迎頭讓他看了幾秒鍾,直到他無所謂似的別開臉,輕聲道:“我送你。”

“不用不用。”楸楸忙不迭道,“這裏離我住處很近,過幾個街道就是。”

“我送你。”裵文野看回來。

“好的,謝謝你。”楸楸立馬點頭,作揖。

隻要你別再看我,說什麽都行。

似沒想到她這次鬆口這麽快,裵文野頓兩秒,才不疾不徐解釋:“這裏治安實在不怎麽令人安心,如果在國內,我不會堅持。”

“原來如此。”楸楸豁然點頭。她就說裵文野瞧上去不像是那麽體貼到底的人,被人拒絕一次還要上趕著來,不是他的作風。

然而,裵文野冷不丁斜睨她兩秒,舌尖頂腮,先一步走。

楸楸落在他後麵,捂著心口,若有所思看著他背影,不知是不是她的錯覺,他好像在說:如此個屁。

肯定是錯覺。

裵文野再怎麽不體貼,說話卻是文雅的人。

亦是個從骨子裏散發出性感的人,他一定不知道,他頂腮時,楸楸看得心如擂鼓,他的骨相和皮相幾乎是貼著長的,皮很薄,臉頰肌肉也薄,全由骨相撐起來,因此舌尖頂腮時,顯得格外性感。

又搖搖頭,心想:楸楸,你完了,這條莫名出現的愛河,人家隻是看到了來蹚一蹚,你呢?快溺死在裏邊了吧?

這個時間不好開車,倆人下了最近的地鐵站。

平日裏,楸楸很少會選擇地鐵出行,尤其是學校十站以外的地方。

她們的共識是:離學校越遠,意味著流浪漢越多,尿味越濃,碰見神經病瘋子的概率亦越高。

不過soho還算在學校範圍內,且soho是商業區,平時客流量多,地鐵站還算整潔。

不過紐約地鐵開的非常慢,倆人找到位置坐下,一路都沒怎麽說話,一個靠邊坐著看鞋印汙漬遍布的地麵,一個看著手機,然而信號斷斷續續,發出去的陸續變成紅點,連找個人聊天都不行,楸楸鬱悒地收起手機。

漸漸地,她有點困了,一直強撐著,才沒有睡著。大約是昨晚持續激動,一直在琢磨搭配,今天上課又持續精神緊繃,此時閑極無聊,便鬆懈下來。

終於到站時,她打起精神,耷拉著腦袋出地鐵。

路上,為了不讓氛圍僵持到穀底,她下意識想著有什麽話題可以聊,在腦海裏挑挑揀揀,可一想到她現在對著裵文野抱有別樣情緒,這張嘴便開不了口,有點不知所措,去看周圍的風景,然而什麽都看不進眼底,這個世界宛若失真掉幀一般。

她都不知怎麽地就回到了公寓樓下,與這人倉促道別,便鑽進門裏。

回到停車場,裵文野回到車上,摸到手機充電,心底傾訴欲爆棚,便隨便找了個人打開聊天窗口。

【裵】:我覺得,她有點怕我。

沒頭沒尾一句。

對麵幾乎是秒回。

【段】:啊?

【裵】:細想的話,我今天是有些反複無常哦?

【段】:我懂了。汗.jpg

【段】:哥,相信我,戀愛複盤這件事真挺嚇人的。

看完,裵文野沒回,車鑰匙插入,打算開車回新澤西,期間將帝國大廈拋卻腦後,開出曼島,地獄貓便一路嚶嚶嚶個不停。

兩個小時後,他熄火下車,上樓時才看到段深回的信息,不少,好幾段。

【段】:是不是你做的還不夠明顯啊?她知不知道你昨天一個假設,以為‘她會穿高跟鞋’,所以今天特地從新澤西一路開兩個小時跑車過來,又特意讓你同學,也就是我,一大清晨去占位置,一小時二十八刀,還好停得久能打折,但是停車稅百分之十八……

【段】:臥槽,行吧,我打完這一段才後知後覺,有些事,還是不要做的太明顯更好,這有點離譜了,停車費都快趕上你們晚餐了吧?

【段】:我下午覺得她眼熟,後來想起來了,她是Q.qiu啊,是不是?前年秋季學期都在傳,大一就已經很出名的中國新生。

【段】:有沒有可能,也許人姑娘不是怕你,隻是怕有什麽脫離了自己的控製?

電梯裏,裵文野看著這行字,若有所思,電梯門開,他心不在焉敲下一行字。

【那,有沒有一種可能,她就是喜歡被控製?】

沒發出去,他逐字刪掉。

回了句:是嗎。

頂部一條微信的提示彈出來,來信人是慕玉窠。他退出和段深聊天的WhatsApp,回到微信,還沒點進去,便看到楸楸二字,他心中已有猜測,點進去後得到了確認,慕玉窠說某人不參加明天的露營了。裵文野回了個好的。

楸楸為此被慕玉窠罵了一頓。

【慕】:到底為什麽?你給我個說法。今天不是跟裵一起吃飯去了嗎?你們發生了什麽?他欺負你了?

【楸】:沒有的事。

【慕】:這可搪塞不了我。你直說,是不是他對你做什麽了?

【楸】:沒有沒有!

楸楸猶豫了好久,才慢吞吞打字,發出:【我隻是覺得,他很容易看穿我。我不想再跟這樣的人接觸了。】

【慕】:就這樣?

【楸】:什麽就這樣?你不覺得這樣的人很可怕嗎?他一眼就能看穿你是個什麽人!我現在懷疑他從一開始就記得我!他根本就是在設套!

她現在清醒過來了,自回到住處,卸妝,洗澡,回味著這不到半年的幾次見麵,無論怎麽想,都覺得裵文野是處心積慮,謀而後動,否則他怎麽可能言行舉止,一舉一動都戳她心坎上?

【慕】:……你現在就像一隻被踩了尾巴的貓兒。就這麽怕?

【楸】:誰怕了!

【慕】:?

【慕】:不是你說的怕?

【楸】:這不叫怕!這叫及時止損。

【楸】:我現在更像一隻八爪魚,最初以為自己很能釣,殊不知人類更會釣!他把我放進了鍋,被他這樣那樣爆炒。

楸楸掰著手指頭數,去年十月重逢,到今年四月,不到半年,他們見過六次麵,做了四次,第一次是在同學家,第二次在酒店,第三次在他家中,第四次亦在他家中。這頻率雖然不高,可頻頻打破她的底線,這可不是個好兆頭。

【慕】:算了,受不了你倆,裵也說不去了,那我們設備白買了啊?

【楸】:抱歉抱歉,回頭我請客賠罪。

自那之後又倆個月,期末考試過去,這年進入六月。

夏天到了。

六到八月,三個月長假,慕玉窠再次想回國去,她還申請國內夏校,問楸楸要不要一起回去,可以到她老家去玩。

楸楸婉拒了。慕玉窠是上海人,她也不是沒有去過上海,空氣是要比NYC好很多,可去過了,感覺也就那樣。哪裏都這樣。有句話是這麽說的——旅行就是從自己活膩了的地方,到別人活膩了的地方去。有道理,她心想。

不過這些都不是主要原因。

她給慕玉窠回複:我最近吃藥太多,真對什麽都沒興趣。

慕玉窠回複:你可別藥物上癮了!

【楸】:放心吧,我沒有。

這話題很有意思。楸楸又問她。

【楸】:如果非要讓你選一個,藥物上癮和性.癮,你會選哪個?

她最近懶得動彈,全因換藥的緣故,醫生給她換了一組新的抗抑鬱類藥,可以大大降低她對性.欲的需求,讓她多少能拿回一點大腦的控製權,不再是無條件遵從性,亦不再看什麽都往那方麵去想,同時也讓她對什麽都提不起興趣。

【慕】:靠,這倆個我都不想選。但如果非要讓我選一個,我可能會選後者吧?

【楸】:我以前也是這麽想的。

以前不懂什麽是節製,男人一個接一個。後來身心俱疲,跟醫生坦白,懂得用藥物控製生理。然而藥物能控製生理,控製不了心理,再後來是記吃不記打,又開始找人,這時的快感更多來源於心理和想象,除非遇到特別厲害的男生。

心中無男人,拔刀自然神。然而現在,拔刀更神的那個男人入駐她心中了。

慕玉窠離開一周後,楸楸又去複診一次,流程和上次一樣,腦子拍片,和臨床醫生聊兩句,開藥。去找心理醫生談話,被勸加入互助小組,無果,離開醫院。

開車回到華盛頓廣場附近,她忽然很想去一次華盛頓DC。

來美國這麽久,除去在紐約讀書,也就去過西部的加利福尼亞州。因為Hotel California這首歌,她和慕玉窠第一次踏上這段旅途,沒有人在聽過這首歌後會無動於衷、不想去一次加州的吧?反正楸楸就很有觸動。彼時高中畢業,結束高中生生活,倆人考了駕照,叫上三五好友去了一趟加州,開著皮卡和跑車飛馳在路上。

還真應了歌詞唱的,行駛在昏黑的荒漠公路上,涼風吹過她們的頭發,她戴著花裏胡哨的頭巾,一手把著方向盤,指間夾著煙,煙草溫熱的氣息,反撲到她臉上,彌漫在空氣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