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荀小羽對蘇詞的說法表示懷疑,她狐疑地打量著麵前這個新來的飼養員。

他才二十歲出頭,長得很漂亮,眉眼精致,明眸皓齒,細膩無瑕的肌膚在走廊光線的照耀下,泛著珍珠般朦朧溫潤的光澤,是那種令人一眼就能記住的漂亮。

但他看上去……

太柔弱、太弱不禁風了!跟育崽所、不,跟獄星所有人的畫風都格格不入。

他適合待在首都星育兒園,教導那些貴族富豪家被精心飼養、家教良好的幼崽,而不是來到條件艱苦的獄星,照顧育崽所裏這些令人頭疼的小怪物。

荀小羽並不想質疑蘇詞的專業能力,隻是二四基地育崽所,需要的也不是普通的飼養員啊,人事部這次是不是太不靠譜了?

蘇詞沒理會她的打量,轉身走進餐廳,見狀荀小羽也連忙跟上。

餐廳裏,行動隊的人員正在給兩個暈過去的幼崽做檢查。

那個小女孩已經把4583的腦袋放了下來,眼睛紅紅地跑到行動隊人員旁邊,對其中一個幼崽喊道:“哥哥……”

她的聲音裏帶著濃濃的哭腔,惶恐又不安。

保姆機器人4586跟在小女孩身邊,聲音溫柔地哄她,“乖寶寶不哭哦,四四隻是睡著了。”

四四?聽到這個稱呼,蘇詞想起那個被砸出走廊、長著獅耳獅尾的小男孩。

看來這小獅子,就是她的哥哥了。

行動隊的人初步檢查後發現,這兩個幼崽隻是昏睡了過去,身上也沒有任何使用麻藥殘留的痕跡。

至於傷勢,雖然看著鼻青臉腫挺嚴重,但沒有致命傷,比起以往每次發狂,這一次受的傷算是挺輕的了,而且也沒有波及到無辜的人。

他們交流著檢查結果,都十分納罕,也沒有人在意走進來的蘇詞。

育崽所一年得換十幾二十個飼養員,這次的新人雖然外貌出眾,但瞧著實在不像能待多久的樣子,自然也就沒什麽接觸的必要。

蘇詞樂得清靜,目光看向角落裏抱著玩具的那個幼崽。

原本沉浸在自己世界裏的小孩,在蘇詞進來後,忽然抬頭朝他看了過來,一雙淡藍色的眼眸像最清澈幹淨的藍寶石,眼神卻是茫然失焦的。

像是在看著蘇詞,又像微微側耳傾聽。

蘇詞打量著他,微皺眉,這小孩……

眼盲?

一會之後,小孩又慢吞吞地低下頭,繼續專注地玩著手中的玩具。

周圍吵吵嚷嚷,他卻漠不關心,就這麽封閉在自己的世界裏,不聽不問,對周遭所有事物都不感興趣。

蘇詞看了他一會便視線微低,目光落在牆角處散架的機器人身上。

它應該是被打飛到牆上撞壞的,整個身體的零件散落一地,隻剩下主要的軀幹和一個圓圓的腦袋。

跟4586一樣,它身上也用鮮豔的顏料畫著花朵,除此之外,它腦袋和散落的零件上都有燒焦融化的痕跡。

似乎是察覺到蘇詞的注視,這個殘破的機器人爽朗地開口:“你好,我是編號4583的保姆機器人,很高興認識你!”

4583的聲音比4586的要憨一些,是男性的聲線,但都一樣的溫柔和煦,再看它那七零八落的身體,聽上去就更顯得特別的積極樂觀了。

“你好。”蘇詞在它麵前微蹲了下來。

“我沒有見過你,你就是新來的飼養員蘇詞嗎?”保姆機器人問他。

蘇詞遲疑著嗯了一聲。

他是蘇詞,但飼養員……大概是吧?

“蘇詞,你長得真漂亮,請接受我最真誠的讚美!”4583語調輕快,微微帶著電流滋啦細響的聲音,充滿活潑的朝氣。

“謝謝。”蘇詞又看了看它像被高溫灼燒後融化的金屬外殼,忍不住好奇,“你會疼嗎?”

“蘇詞,機器人是不會疼的。”

“這樣嗎?”

荀小羽看著蘇詞跟隻剩一個腦袋的4583相談甚歡的樣子,嘴角不由抽了抽,但也不好說什麽。

剛剛她已經調查了監控,的確像這位飼養員說的那樣,他方才一直站在走廊外麵看著,兩個幼崽是忽然暈過去的,原因不明。

“怎麽樣?”她來到隊員身邊。

“沒檢查出什麽,已經通知醫務淨化處和維修隊的人了,他們很快會派人過來。”被問到的隊員答道。

荀小羽頷首,看著狼藉一片的育崽所餐廳,再看金屬牆上一個個坑洞,忍不住歎了口氣。

看來基地原本就不富裕的經費,又一次雪上加霜了。

沒多久,醫務淨化處的人率先趕到,然後熟練地把兩個昏迷過去的幼崽抱上懸浮擔架。

這兩位身穿雪白製服的醫護還不住感慨:“這次竟然隻有兩個?而且看著傷勢也不重,真稀奇。”

然後,其中一人看向蘇詞。

“你是新來的飼養員吧?請在這裏簽個字,這兩個小怪……小孩我們先帶走了,等治好後會通知你,到時候你要到醫務淨化處把他們接回來。”

育崽所的幼崽都擁有十分強大的血脈力量,幾乎個個都能獸化,但因為年紀小性格又暴躁乖戾,難以壓製住強大血脈帶來的負麵能量,導致經常發狂。

這不但對幼崽的身體帶來極大傷害,還讓基地折損嚴重——每次幼崽失控,都會對基地建築造成不同程度的損壞。

發狂的幼崽,普通人難以對付,隻有行動隊才能壓製住。

記得最嚴重的一次,七個幼崽同時暴動,差點把整座育崽所給拆了,最後還是由行動處各個小隊的隊長出手,才控製住了局麵。

從那以後,二四基地育崽所的幼崽,就有了一個更為貼切的別稱——

小怪物。

當然,他們都是私下裏叫叫,在幼崽麵前還是知道收斂的。

蘇詞回憶著之前石一江簽字的樣子,在醫護遞來的平板上,寫下了自己的名字。明明是陌生的文字,寫得卻很順手,像早已形成肌肉記憶。

於是兩個出現獸化體征的小孩,就這樣被懸浮擔架抬走了。

被留下的小女孩還想跟著,卻被4586給攔了下來。

“五五不要亂跑哦。”

小女孩依依不舍地看著哥哥被帶走,但還是乖乖地沒有吵鬧,順從地被保姆機器人拉到身邊。

這個小女孩大概五六歲的樣子,長得粉雕玉琢,亞麻色的長卷發披散,一雙圓溜溜的棕黃色眼眸浮現水光,看著怯生生,像是被嚇壞了。

蘇詞微低眉,注意到她放在身側的小手好像有些泛紅。

荀小羽也發現了,她目送醫護離開,然後來到小女孩的身邊輕輕拉過她的小手,用儀器掃描了一下。

“輕度燙傷,可使用K143U醫用噴霧進行急救。”儀器滴了一聲,有電子音響起。

荀小羽微鬆口氣,從腰包裏取出一瓶噴霧,熟練地噴在了小女孩的手上,為她做急救處理。

二號擁有赤焰虎的血脈之力,荀小羽剛剛看過監控,在發狂的過程中他又施展了出來。

火焰差點擊中五號,幸好保姆機器4583及時發現,為她擋了一擊,然後又被二號的虎尾擊中甩飛,砸到牆上才摔成了這樣。

保姆機器人被砸壞後,小女孩抱起過它的腦袋,應該就是那時候被燙傷的。

雖然很可惜又報廢了一台保姆機器人,但荀小羽也知道,這些幼崽並不是故意的,他們隻是控製不住自己。

“好了,過一會就不疼了。”

收起醫用噴霧,荀小羽輕輕摸了摸小女孩的腦袋,眼神中難得多了些溫柔憐惜。

五號長得可愛,還帶著嬰兒肥的臉蛋粉粉糯糯的,性格也很乖,這育崽所裏七個孩子,大概就隻有她和三號比較讓人省心了。

荀小羽這樣想著,掃了眼其他三個差點又扭打在一起、被她的隊員強製拉開的六七八號幼崽,不禁在心底歎了口氣。

這時,後勤處維修隊的人也趕到了。

看著到處坑坑窪窪的餐廳,大家都沒什麽特別的反應,跟行動隊的人打過招呼後,就開始工作起來。

牆壁、地板甚至天花板都需要修複,剩下五個幼崽,自然也不能再待在這裏了。

行動小隊的動作十分麻利,每人抱起一個徑直往外走,準備將幼崽轉移到各自的房間。

“我不要回房間!”

“我餓了,我要留下來吃飯!”

“你放開我!”

雖然幼崽難免掙紮,但他們處於非發狂狀態下,行動隊的人鎮壓起來遊刃有餘,很快就消失在餐廳門口。

荀小羽也將五號抱了起來。

小女孩沒有反抗,就是眼巴巴地看著地上的4583號保姆機器人,維修隊的人正在給它檢查。

“壞成這樣,應該修不好咯……唉,又報廢一台……”維修人員嘀咕道。

小女孩癟起小嘴,淚水在眼睛裏打轉。

然而4583好像沒聽到維修人員的話一樣,還對她眨眨電子眼,用特別輕快的聲音哄道:“乖寶寶不哭哦,4583要先睡一覺了,你也快去吃飯飯……嘟——”

維修人員關閉了4583的電源,它的聲音戛然而止,明亮的電子眼也暗淡下去,最後光芒完全消散。

小女孩怔怔地看著。

最後她吸了吸鼻子,趴到荀小羽另一邊的肩膀上,安靜地閉上了眼睛,被抱著離開了。

蘇詞目送他們離開,然後在4583的殘骸旁邊蹲下。

他看著維修人員把零件都收起來,然後捧起它僅剩的還算完好的腦袋放進工具箱裏,蓋上蓋子。

“真的修不好了嗎?”他問道。

“壞得這麽厲害,怎麽修?”維修人員皺眉嘟囔,隻是抬頭看到蘇詞,不禁一頓。

這張臉非常眼生,然而模樣這麽出眾的人,他之前如果見過的話不可能不記得,而且他還沒穿製服……

“你是新來的見習飼養員?”

“你好你好,我是後勤處維修隊的駱盛飛,主要負責育崽所的維修工作,你可以叫我阿飛,接下來我們會經常見麵的。”

駱盛飛摘下手套,熱情地朝蘇詞伸出手。

“……你好。”蘇詞根據腦海裏浮現的禮節常識,虛虛地握了握他的手,“我是蘇詞。”

“蘇詞?這個名字真好聽啊!”駱盛飛笑嗬嗬地說道。

兩人寒暄了幾句,蘇詞再次把話題轉移到工具箱裏的保姆機器人。

駱盛飛爽快地拍拍他的肩膀,笑著說道:“好,看在你的麵子上,我想想其他辦法看能不能修。”

蘇詞迷惑地眨眨眼,雖然不知道他為什麽要看自己的麵子,但還是點頭說了一聲謝謝。

“阿飛,機子弄好了。”

駱盛飛應了一聲好,背起工具箱拉著蘇詞出了育崽所餐廳。

隻見走廊上不知什麽時候多了台儀器,跟金屬牆連接在了一起。

在駱盛飛和蘇詞出來後,餐廳的牆壁和地板竟然開始蠕動了起來,慢慢地,那些凹陷下去的坑,竟然逐漸變得平坦光滑,就連牆壁上被砸破的洞也開始修複。

直到儀器徹底停下的時候,本來坑坑窪窪的餐廳竟是修複得七七八八了,隻剩那些被火焰灼燒過的部位還留下了痕跡。

駱盛飛不禁嘖嘖兩聲,“二號那小怪物,力量越來越強了啊,現在都能把可自動修複金屬燒傷了。”

另一個維修員檢查後,也頭疼地說道:“是啊,我們以後就慘了,這牆補起來又貴又麻煩……”

幾個維修員湊在一起研究怎麽修牆,蘇詞在旁邊聽得津津有味。

“蘇詞,幼崽都送回房間了。”

行動隊安置好幼崽,從樓上下來後喊住了他。

荀小羽說道:“六七八號幼崽的情緒還沒有穩定下來,不知道會不會發狂,你多留意觀察一下,有什麽問題隨時聯係我們。”

跟蘇詞交換了通訊號,她就帶著隊員離開了。

蘇詞剛想研究一下通訊儀,便聽到滴地一聲響,是4586發來了信息。

【蘇蘇,蘇蘇,快來廚房準備晚餐啦!】

蘇詞隻好暫時放下通訊儀,跟駱盛飛等人打過招呼後進了電梯。

電梯門合上,幾個維修員看著他離開的背影,忍不住交頭接耳起來。

“這次招的飼養員,也太瘦了吧?”

“對啊,我記得之前那些都人高馬大的,一隻手能把我拎起來……”

“可能是轉變策略了?我覺得這個蘇飼養員長得是真好看,興許那些小怪物會喜歡?”

“嘖,上上次那個飼養員長得也不錯啊,還不是三天兩頭進醫務處,沒幾天就辭職跑路了?”

“行了別八卦了,認真工作。”

駱盛飛打斷他們,幾個維修員才安靜下來。

樓下,蘇詞從電梯出來,微抬頭往上看去,維修員的對話清楚地傳進了他的耳朵裏。

小怪物……飼養員?

蘇詞目露思索,等他到達廚房的時候,4586已經把食物都準備好了,它依然是那副元氣滿滿的樣子,跟剛見到蘇詞的時候沒什麽不同。

見到蘇詞,就脆聲說道:“蘇蘇,寶寶都回房間了,現在肯定餓壞啦,我們要把晚餐送去給他們吃!”

然後推著食物出門,回頭又喊道:“蘇蘇,快點快點,已經過了用餐時間,寶寶們要餓壞了!”

聽到它著急的呼喚,蘇詞覺得很有意思。

這傀儡很像真人,聲音中能聽出來情緒,然而卻對同伴的隕落毫不關心,所有的心神都在那幾個幼崽上。

就好像……那些幼崽就是它的全部。

這次醒來後,世界變化很大。

蘇詞也不是沒試過一睡幾萬年,醒來後曾經熟悉的文明覆滅,大地上的生命又建立起新文明的情況。

然而沒有一次是這樣的。

天紅了,地裂了,就連他自己,都莫名其妙獲得了一個新身份,成為一個人族領地中的見習飼養員……

而這個新興的人族文明,跟過去他所見識過的文明都十分不同,而且這些人族的血脈,似乎也有了很大的變化。

大地為什麽會變成現在這般模樣?在真正弄明白情況之前,他並不想遷怒於這個基地中的人族。

“蘇蘇!”

走廊上再次傳來4586的催促聲,蘇詞抬腳走了出去。

電梯緩緩上行,很快到了四樓。

“二二、三三、四四和五五住在四樓,現在二二和四四不在,所以蘇蘇你隻要給三三和五五送晚餐。”

蘇詞聽著它這一連串的疊詞,默默接過保姆機器人遞來的兩個餐盒,想了想問道:“他們沒有名字嗎?”

“二號、三號、四號和五號就是寶寶們的名字啊。”4586說道。

蘇詞看了它一眼。

雖然他對新世界的規則一知半解,但他也知道,這是編號,並不是名字。

不過這個問題,或許也不該問4586,畢竟它自己的名字,也隻是更長串的編號而已。

“那為什麽沒有一號?”蘇詞換了個問題。

“因為一號寶寶不用喂食。”

4586理所當然地說道,然後就把蘇詞推出了電梯,“寶寶們要餓壞了,蘇蘇,你不能這麽磨蹭。”

然後,蘇詞就眼睜睜地看著電梯門在麵前關上。

電梯又繼續上行,青年提著兩個食盒站在電梯麵前,忽然側頭,看了一眼走廊盡頭。

那裏空****,什麽也沒有。

蘇詞挑了下眉毛,接著收回視線,提著食盒往另一側走廊而去。

每個房間的門幾乎都和牆壁融為一體,如果不是寫著編號,蘇詞甚至有點分辨不出門在哪裏。

他越過寫著“1號”和“2號”的房間,來到三號的房間門前。

兩個食盒,盒蓋上也有編號。

蘇詞將寫著五號的那個放在房間門口,然後屈指敲了敲門,門倒是沒有開,隻有房門中間亮起一塊屏幕。

【身份驗證中……】

熟悉的白光掃過蘇詞的臉部。

【滴——身份驗證通過】

【見習飼養員蘇詞,你好,經檢測,三號幼崽情緒穩定,請問是否立即開啟育崽所403號房?】

蘇詞點擊了確認。

麵前的金屬門無聲地從中間移開,融入了兩側的牆壁之中,露出容一人通過的門洞。

蘇詞探頭往裏麵看了看。

房間不大不小,大概有餐廳的四分之一那麽大,風格依然是冷淡的金屬風,四麵牆壁聳立,沒有開窗。

房間裏的景象一覽無遺——除了一張床、一套兒童桌椅和一個櫃子外,沒有什麽家具和裝飾。

蘇詞略略一掃,並沒有看到小孩的身影。

三號……他的腦海裏浮現一雙茫然失焦的淡藍色眼睛。

“有人在嗎?”沒有門,蘇詞敲了敲牆壁。敲了兩遍,都沒有人應聲,他便提著食盒走了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