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麵對這一雙豎瞳的注視,蘇詞感覺到了一絲壓迫,當然,這絲壓迫並不能給他造成任何不適。

他饒有興致地看著閆平的眼睛。

【真實之眼:據說可以窺見一切真實的眼睛,虛假在其麵前將無所遁形】

蘇詞的腦海裏,浮現這雙眼睛的解釋。

他微挑眉,感覺事情好像變得越來越有趣了——麵前這個看上去並不算強大的男人,竟然擁有這樣稀有的能力。

可惜,他的能力隻是個贗品,“據說”……便隻是據說罷了。

果然,閆平並不能看穿蘇詞的真身,在一番探查之後,他得不到什麽有用的信息,眼睛很快就恢複了正常。

他眼神古怪地盯著蘇詞看了好幾眼,最終隻能移開視線,低聲讓官芷殊繼續播放影像。

閆平重點觀察了蘇詞的反應。

雖然後麵拍攝得不穩定,但還是能看到,即使報警器被絲線破壞,發出異常尖銳的響動,蘇詞也是安靜看著,沒有半點害怕的樣子。

看著影像再次黑下去,旁邊行政處的孫思,忍不住問道:“閆隊,為什麽巨型蛛隻攻擊駱盛飛,卻不攻擊蘇詞呢?”

她也不是針對蘇詞,就是難免覺得疑惑,總不可能是駱盛飛看著比較好吃,巨型蛛才攻擊他的吧?

按照動物捕獵的習性,這個飼養員這麽瘦弱,應該更好下手,更容易受到怪物攻擊才對啊?

閆平沒有回答她,而是看向駱盛飛,說道:“小駱,這個問題你自己來回答。”

駱盛飛聽到點名不禁懵了一下,他現在可是一個傷患啊!

“因為巨型蛛的特性啊。”

駱盛飛有氣無力地回答,雖然他是維修隊的並不參與戰鬥,但因為經常在戶外工作,這些怪物特性也是需要用心記住、關鍵時刻可以保命的情報。

就是……看著影像裏自己的表現,實在是太糗了一點。

不過他沒說完,孫思就已經背了起來,顯然她也認真遵守了基地安全手冊的規定,但隻停留在理論水平。

“巨型蛛,喜食鮮血,蛛絲可硬化,可捆縛獵物,可……感知聲音?”

她忽然停住,抬頭看看影像裏駱盛飛倒在地上痛哭流涕的樣子,再看看蘇詞仿佛缺根筋似的安靜模樣,感覺自己明白了真相。

閆平聳了聳肩。

麵對巨型蛛的時候,盡量保持安靜,的確是行動處總結出來的戰鬥要點,隻是沒想到,新來的見習飼養員膽子竟然這麽大。

所以這就是人事部招聘他的原因嗎?

閆平看著黑下去的光幕,皺眉思索著,繼續分析道:“後麵我們趕到,跟巨型蛛交戰……應該是如此才逼退它,讓它丟下小駱逃跑了……”

“可能細節上還有點出入,但事情的脈絡大抵如此。”他看向駱盛飛,“你小子,運氣算是不錯了。”

旁邊的蘇詞不由跟著點頭,忍不住想為這位閆隊長鼓掌了,這分析合情合理,完美將他摘了出去。

站在他身邊的一號,則撇撇嘴,有些為蘇詞忿忿不平。

駱盛飛看著自己一身傷,也不知道該哭還是該笑,他古怪地看了蘇詞一眼,隨後又想到什麽,問道:“那到底是誰控製了我?也是怪物嗎?”

關於這一點,閆平似乎也有了線索,他看向光幕,讓官芷殊調回主頁,然後進入了另一個攝像頭。

那是大廳門口的畫麵,他們四人從外麵衝進來,然後駱盛飛三人脫下雨衣,扔進汙染物處理裝置。

閆平忽然出聲,讓官芷殊將畫麵暫停,然後放大。

畫麵中,蘇詞的影像被調到了正中,微微倒退後,又繼續播放,眾人看得迷糊,蘇詞的眉心卻微微一皺。

“閆隊,蘇飼養員有什麽不對嗎?”駱盛飛疑惑地道。

閆平搖頭,再次將影像倒退,然後用手指圈住蘇詞腳邊的地板,眾人被他的動作吸引,連忙盯住。

然後在這樣認真地注視下,大家終於看到,那在蘇詞放下高舉的工作手冊時,出現在他腳邊的淡紅色鞋印。

很小的一雙鞋,像是小孩子的,就那樣憑空出現,跟隨在蘇詞的身邊。

眾人不禁毛骨悚然了起來。

而閆平又繼續調集其他的鏡頭畫麵,有好幾個都能看到這雙小孩鞋印的出沒,然後隨著時間推移,鞋印漸漸變淡,直至消失。

蘇詞不由低下頭,其他人以為他是在看鞋印,其實他是在看一號。

小孩很淡定。

即使被發現了,對他也不會有什麽影響,更何況他鞋底的水漬早就幹了,這會站在蘇詞身邊也沒有腳印。

石一江等人分辨著地上雜亂的鞋印,果然,在一堆大人的腳印中,又陸續找到了幾個完整的小孩鞋印。

官芷殊立刻上前,將這幾個鞋印拍攝了下來。

“閆隊,我想起來了!”駱盛飛忽然道,“我記得我有聽到小孩的笑聲,蘇詞,你也聽到了對不對?”

蘇詞一頓,最後還是點頭,“嗯。”

“這鞋印像育崽所的幼崽鞋。”旁邊,石一江觀察著那幾個小孩腳印,也出聲道,“應該是最小號的,我之前整理物資的時候看到過。”

他是後勤處物資管理組的,對自己經手過的東西都有印象。

“會不會是……”

夏景鳴開口,見眾人看過來,他咽了咽口水,低聲說出自己的判斷,“就是那個育崽所……傳說中的小怪物?”

大家先是有些迷惑,但很快想起什麽,臉色一變。

“你是說……”孫思也不自覺壓低聲音,“一號?”

一號,是二四基地最神秘的存在,傳聞,這個幼崽已經和怪物一樣被同化,隻有在紅霧彌漫的時候,才能看到他的身影。

駱盛飛不解,“一號?可是他為什麽要害我?”

經常跑育崽所的駱盛飛,是少數幾個見到過“紅霧中的小孩”的人,他之前並不覺得一號被同化成怪物了,因為他每次都是在育崽所大樓內部,看到那個小孩身影的。

但是……

駱盛飛看著那小孩腳印,如果他當時沒有陷入幻境,可能已經跟蘇詞逃到地下倉庫了,就算沒跑掉,他也不覺得自己會如影像中表現得這樣不堪,還差點被巨型蛛綁走。

如果真的被綁走……他臉色發白,再次升起劫後餘生的慶幸和後怕。

一號聽著他們關於自己的討論。

蘇詞的功勞被抹殺的時候,他忿忿不平,輪到他自己被冤枉了,小孩又異常平靜,好像並不感到意外。

他是二四基地的“幽靈”,別人看不見他,他也不能為自己辯解,所以一些根本不是他做的事情,也會被推到他身上,他已經習慣了。

“不是他。”

然而這時候,一道溫潤平和的聲音卻響了起來,一號低垂下來的腦袋,猛地抬起。

因為身高差,從他的角度隻能看到青年精致好看的下巴,還有線條優美的下顎線,並不能很好地看到青年臉上的表情。

一號眨眨眼,不知道為什麽忽然覺得鼻子酸酸的,他重新低下頭,悄悄往飼養員身邊挪了挪。

就跟他想的一樣,飼養員的話並沒有得到重視。

“蘇詞,你剛剛入職,可能不了解育崽所的一些情況,你以後就會明白的。”

其他人不相信,蘇詞倒也沒有繼續爭辯。

一號現在太過弱小,繼續當個隱形人,其實是對他最好的保護,當然,他也不能容忍,他看顧的小孩被這樣誤解和冤枉。

他看向那位閆平隊長。

這位隊長緊緊地皺著眉頭,從始至終都沒有參與到討論之中,也不知道在想著什麽。

閆平注意到了蘇詞的視線。

現在事情已經初步理清楚了,至少這位蘇飼養員,身上並沒有什麽疑點——就算真的是一號跟在他身邊來到後勤處大樓的,作為育崽所的飼養員,這一點也並不奇怪。

“這件事已經明朗。”

於是,閆平開口說道:“蘇飼養員,抱歉,剛剛隻是例行公事,我會在報告中如實記錄本次事件的詳細經過,你的表現也會提一下。”

“那些囈語和笑聲,應該是一種精神攻擊,可能是巨型蛛的新特性,也可能是一頭未曾記錄在案的未知怪物。”

“能抵擋住這樣的精神攻擊,證明你的精神抗性不錯。”

至少比駱盛飛要強。

“而且,第一次麵對巨型蛛就有這樣的膽識,比我們部門很多新人要強了,以後……若是過不了育崽所的試用期,可以試試申請基地的其他崗位。”

本來沒什麽反應的一號,聽到這話,猛地抬頭瞪向他,表情凶狠中帶著警惕,而蘇詞也感覺到自己垂在身側的手,被小孩緊緊地抓住了。

他感受著小孩身上變得不太穩定的氣息,想了想,望著閆平說道:“閆隊,我有話想跟你單獨談談。”

在聽到閆平跟蘇詞道歉,並且對他表達欣賞時,剛剛懷疑蘇詞的夏景鳴等人,臉上都有些訕訕。

隻是緊接著,又聽到蘇詞說,還想要跟閆平單獨談談,他們的表情就變得古怪起來。

閆平倒是沒什麽特別的表示,他點點頭,帶著蘇詞往遠處走去,最後停在大廳角落的一根柱子旁說話。

看著這一幕,留下的幾人都不免心中嘀咕。有什麽話非要單獨說?難道是告狀?剛剛除了懷疑他有問題之外,他們應該沒有什麽不好的行為吧?

閆平也在思索,麵前這個新來的見習飼養員,有什麽話會需要單獨和他談。

“你想要對我說什麽?”他問道。

這位閆平隊長,黑發褐瞳,年齡約摸三十五六,五官雖算不上俊朗,身上卻有種異常沉穩的氣質,令人忍不住心生信任。

蘇詞看著縈繞在他周身的清正之氣——能擁有“真實之眼”這項能力,即使是贗品,本人的品行也差不到哪裏去。

這樣想著,他看了眼遠處的駱盛飛,直接說道:“剛剛在錄像中出現的小孩腳印,的確是一號的,但控製了駱盛飛,讓他差點被巨型蛛抓走的,並不是他。”

跟著蘇詞走過來的一號,聽到他的話,不禁抬頭看他,眼睛變得亮晶晶的。

閆平挑眉,有些意外。

“小蘇,我這樣稱呼你沒問題吧?”

蘇詞沒反應。

閆平便繼續說道:“你剛來育崽所,很多情況不了解,你以後慢慢便會知道了,這件事你並不需要擔心。”

就算認定這起事件就是一號做的,他們也沒辦法對這個幼崽采取什麽行動……

一號的資料是絕密檔案,基地中沒有幾個人有權限可以查看,而且這個幼崽能力特殊,至今也沒有人真正見過他的真容。

基地之中,包括行動隊的人都有不少猜測,這個幼崽可能早就被紅霧同化,變成和紅霧中的怪物差不多的存在了……

但是,這些沒有必要讓還在見習期的蘇詞知道。

閆平心中有自己的考量,然而接下來,他卻聽麵前這個漂亮得過分的飼養員,輕聲說道:“或許我還有很多情況不了解,但關於一號,我卻比你們知道得多。”

閆平剛皺起眉頭,就聽蘇詞扔下石破天驚的一句話。

“因為這個小孩,現在就站在我身旁。”

大廳的角落裏,隨著蘇詞話音落下,氣氛陷入了凝滯。

閆平有些懷疑自己聽錯了,他下意識低頭,目光在蘇詞身旁的位置逡巡,卻沒有看出任何的不對。

想到錄像中,雨水痕跡還未消散時,那始終跟在蘇詞身邊的血色腳印,再看蘇詞臉上的表情,閆平有種感覺,這個新來的飼養員並沒有說謊。

他後退一步,雙手下意識地握緊槍支。

“你不用害怕。”麵對閆平的警惕,蘇詞平靜地說道,“目前除了隱身外,他並沒有什麽特殊的能力。”

望著蘇詞鎮靜異常的神色,閆平忍不住感慨,這位蘇飼養員的心理素質是真的很強,有這份心性,即使體格不行,在獄星或許也能有個不錯的出路。

而蘇詞,則借著柱子的掩護,牽起了一號的小手,然後朝閆平示意。

其實蘇詞也感到奇怪,靈天生天養,理應沒有父母,那獄星用來收容罪犯後代的育崽所之中,為什麽會有一號的存在?

蘇詞暫時還沒搞清楚,不過,靈是天地之間的結晶,是最特殊的一種生靈,而新生的靈還未定性,若長期遭受惡意不公,很容易踏上歧途,最終為禍世間。

以前也就罷了,世間的一切皆有定數,蘇詞也不會過分幹預,但現在……

他不允許小孩變成惡靈。

而麵前這個叫閆平的人,身上縈繞著一股正氣,是個難得的端正之人,多跟這樣的人接觸,對小孩有好處。

看著蘇詞的動作,閆平的身體僵住,但微微頓了頓之後,他還是放下了手中的槍支,伸出自己的左手。

當然,另一隻手並沒有鬆懈。

後勤處一樓大廳中,石柱旁不太明亮的光線下,蘇詞牽著一號的手,輕柔又不容拒絕地將他的手掌,放在了閆平的手上。

當那隻小手落在閆平掌心的那一刻,閆平瞳孔一縮,他仿佛看到了一個年幼的孩子站在他的麵前。

他有一雙黑紅色的眼睛,隻有三四歲的樣子,很瘦很小,穿著最小號的幼崽服卻依然顯得寬鬆,比他見過的任何這個年紀的幼崽都要小隻。

閆平從未想過,一號竟然會是這樣的形象……

他不免心中一顫,然後那個孩子,便突兀地在他眼前消失了。

閆平用力眨眨眼睛,麵前卻還是什麽都沒有,他下意識地收攏手掌,然後便清楚感知到了被他握住的那隻小手。

細軟脆弱,瘦骨嶙峋的,仿佛他稍微用力一點就能將其折斷。

不等閆平反應,那隻小手已經迅速縮了回去,他仿佛看到一個小孩,像感知到危險的幼獸一樣,縮回手後,躲在飼養員身後,用警惕地眼神望著他。

當他定睛去看時,那個小孩卻又消失了。

閆平深吸了一口氣,這樣一個小孩……他實在很難將傳聞中的那個小怪物,和麵前這個幼崽聯係在一起。

但是,這並不能洗脫他在這次事件中的嫌疑。

閆平知道,育崽所的幼崽都很特殊,並不能用外表來衡量他們的能力,麵前這個小孩,是即使他的真實之眼也無法看穿的存在。

這位行動隊的隊長,微微抿了抿唇,朝駱盛飛幾人的方向看了一眼,然後說道:“蘇飼養員,謝謝你的信任,願意將這麽重要的事告訴我。”

他壓低聲音,“除了我之外,你能看到一號的這件事,還有告訴過別人嗎?”

蘇詞搖頭,“沒有。”

一號現在還太過弱小,不適合被太多人知道。

閆平明顯舒了口氣,他繼續壓低聲音,說道:“這件事,你暫時不要透露給別人,尤其是研究院的人。”

原來他剛剛是在看那個夏景鳴?蘇詞想到之前基地用在八號身上的鎮定劑,那應該就是研究院弄出來的吧。

蘇詞頷首,“我明白。”

“嗯,至於你剛剛說的……”

閆平看了眼蘇詞空****的腳邊,繼續說道,“你和駱盛飛的確聽到了小孩的笑聲,控製了駱盛飛的,不是一號,也可能是育崽所的其他幼崽。”

當然,也可能是出現了具有幼崽特征的怪物,“不管怎麽樣,我會繼續調查清楚,還原一個真相的。”

“好。”蘇詞點頭,對此沒有異議。

而一號乖巧地站在蘇詞身邊,嘴角不自覺地彎了起來。

他其實不覺得有什麽,反正之前也不是沒有被冤枉過,但他發現,有人維護他、幫他出頭的感覺,真的很好……

“所以,你們還有其他發現嗎?”

閆平低頭,又一次看向蘇詞的身邊,大概是在看一號,蘇詞都不忍心告訴他,一號其實站在他的另一邊。

“那個小孩的笑聲……你們有沒有在哪聽過?”閆平繼續問道。

“沒有。”蘇詞搖頭,他確實沒聽過那樣的笑聲,畢竟距離他蘇醒來到二四基地,還不到一天一夜。

見閆平盯著他腳邊看,他隻好解釋:“一號暫時還不會說話。”

頓了頓,又補充,“應該也不會寫字。”

閆平恍然,想到什麽,問:“所以,他的隱身也是不可控的?”

“嗯。”

“怪不得……”如果是這樣,那以前很多他想不通的事情就有了合理的解釋。

閆平回想一號那瘦小的模樣,不由看向蘇詞,剛想提醒他,卻又把到了嘴邊的話咽了回去。

這位飼養員,昨天剛剛入職便發現了一號的存在,不僅獲得了小孩的喜歡和信任,還願意在這種時候為他出頭……

他或許並不需要提醒。

閆平看著蘇詞,愈發欣賞起來,這次人事部招的飼養員,有點東西。

“既然這樣,那也沒辦法,你以後若有其他發現,隨時聯係我吧。”

閆平跟蘇詞交換了通訊號,看著青年鎮定自若的模樣,他又忍不住道:“我現在覺得,你或許是可以勝任飼養員這份工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