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二十三號基地,林宇。”“到!”

“張將。”“到!”

“……”

飛船客艙裏,站在最前排的軍官正在點名,被點到的人不斷起身出列,動作迅速地收拾好行李物品,來到前方朝著軍官敬禮後,規規矩矩地站到一旁等候。

客艙最後排的位置,一道清瘦的身影靠窗而坐,他微閉著眼睛,額前掉落幾根黑色的劉海,在陽光下變成清透的琥珀色。

跟客艙裏其他緊張等待的同伴不同,因為他的存在,這個角落顯得安逸閑適,與周圍緊繃的氣氛有些格格不入。

點名的軍官也注意到了這個角落,但隻皺了皺眉,沒有多說什麽。

終於,上一個基地的新兵被領隊全部帶走,他開始新一輪的點名。

“二十四號基地,蘇詞。”他喊道。

“蘇詞?”

“二四基地的蘇詞,沒來嗎?”

-

蘇詞從黑沉的夢中醒來,他聽到有人一直在耳邊吵嚷著,嗡嗡嗡的。

他皺起眉頭,不快地睜開了眼睛。

在雙眼睜開的瞬間,他黑色的眼瞳中浮現一抹冰冷的金色,隻是在他看清周圍的景色時,那抹金色又悄然褪去,回歸了原本溫潤無害的漆黑。

蘇詞茫然地看著周圍陌生的環境。

客艙。

腦海裏浮現這樣一個概念——他正處在一艘飛船的客艙裏。

“見習飼養員蘇詞,出列!”

剛剛那道吵醒他的聲音,再次揚聲說道,這次的音量提高了許多,蘇詞也終於聽清楚了自己的名字。

見習飼養員?這是什麽?

腦海裏還沒來得及浮現這個名詞的解釋,旁邊就有人捅了捅他的胳膊。

蘇詞側頭看過去,坐在他身旁的,是個剪著寸頭的褐發青年,他壓低聲音道:“睡懵了?長官在叫你呢,愣著幹什麽?”

長官?

人族軍隊的職稱?

蘇詞微皺了下眉,視線再次掃過這個所謂的飛船客艙,還沒來得及搞清楚狀況,旁邊的青年已經抓住了他的手臂,然後幫他往上舉了起來。

客艙裏本來就有不少人在交頭接耳,討論這個蘇詞到底是誰,竟然敢惹長官生氣,這時候注意到蘇詞舉手,所有人都扭頭看了過來。

蘇詞隻是看著青年握住他小臂的手掌,又看了看自己的手,有些驚訝的樣子。

而褐發青年已經麻利地站了起來,一把將他拉到走道上,然後從頭頂的架子拿下一個背包塞到了他懷裏。

他咧咧嘴,露出一排潔白的牙齒,“快去吧,我在二十六號基地,咱們回頭聯係哈。”

蘇詞收斂了神色,遲疑地點頭,然後在他的推搡下,抱著背包往客艙前方走去。

沿途的新兵們目光一路追隨著他,就沒有不對他行注目禮的。

沒辦法,現在客艙裏剩下的這一百多號人,哪個不是體型健碩、膚色黝黑,一看就訓練有素的年輕士兵?就是女兵,那也是一副彪悍強健的模樣。

而這個剛剛站起來的見習飼養員,不僅身材苗條清瘦,五官還特別精致漂亮,甚至肌膚,也是雪白通透的,隱約還能看到那雪白肌膚下的血管,整個人簡直白得像會發光。

這場麵,就仿佛一隻小綿羊行走在狼群之中,被饑餓的群狼盯上了一樣。

“飼養員?是養崽的那種嗎?”

底下有人竊竊私語。

“應該是吧,不是說咱獄星上就有一座育崽所嗎?”

“嘖嘖,看他那細胳膊細腿兒的……能看住那些崽?這可是個體力活啊。”

“誰說不是呢?”旁邊的新兵一臉心有餘悸,“我爸媽瞞著我又生了個崽,放假回去還非得扔給我帶,把我整夠嗆。”

“唉,那些崽子是挺不讓人省心的。”

說了幾句崽,話題很快又轉回蘇詞身上。

“看他這模樣氣質,應該是給幼崽做心理輔導的吧?”

“對對對,我之前聽說過,來獄星服役的人,回去後每一個都得做心理疏導,還有人直接瘋了治不好的呢……”

一群人露出了驚訝的表情,隻是還想再八卦細說時——

“咳咳!”

點名的軍官用力地咳嗽了一下,交頭接耳的人頓時就安靜下來,眼觀鼻鼻觀心正襟危坐,不敢再出聲了。

軍官看了看來到麵前的蘇詞,又在手中的電子板上掃了好幾眼。

姓名:蘇詞

年齡:23

所屬基地:二十四號

機構:育崽所

職位:見習飼養員

確認沒有搞錯後,這才在蘇詞的表格上打了個勾,然後看向身旁一個穿著橙黃色製服的男人。

那男人的年齡大概在二十七八,也是寸頭發型,不過比剛剛的褐發青年稍微長一點,五官俊朗,就是眼下深深的黑眼圈,讓他看上去不太精神。

他身材高大,製服下是鼓鼓的肌肉,站在他麵前,蘇詞顯得愈發纖細瘦弱了。

“諾,人在這了,帶走吧。”

軍官把電子板遞到那男人麵前。

男人沒說話,幹脆利落地在電子板上簽下自己的名字——石一江,然後看向蘇詞。

看著青年的樣子,主要是那清瘦的身材,他的神色中是有些詫異的,但他並沒有說什麽,而是自我介紹道:“我是石一江,跟我走吧,我們回基地。”

然後,他就率先出了客艙。

蘇詞頓了頓,回頭看了眼身後的客艙,剛才那褐發青年正對他揮手,還一直指著手腕上的東西。

他低下頭,便發現自己手腕上也有個差不多的東西——通訊儀,腦海裏再次浮現相應的概念解釋。

這個東西除了可以用於通訊聯絡之外,還有諸如上網、出示身份證明等功能。

可是,上網又是個什麽東西?

“蘇詞,跟上。”前麵的石一江回頭催促他。

縱然心中有再多的疑惑,蘇詞也沒有繼續糾結,收回視線後跟著他走出了客艙。

麵前是一條長長的走廊,走廊兩側是銀白色的金屬牆,鑲嵌著明亮雪白的壁燈,是蘇詞從未見過的建築風格。

他眼中帶著思索,一路跟隨石一江來到了飛船外。

外部的空間比飛船中要更加明亮。

天空被巨大的金屬穹頂所遮蓋,半球形的穹頂之下,停靠著數十艘不同型號的飛船和星艦,金屬船身在燈光照耀下微微閃著光。

大大小小數不清的機器人在忙碌地搬運著貨物,天空、地麵都有它們的隊伍,場麵壯觀,卻又井然有序。

蘇詞已經能夠肯定,這是個他從未見過的文明,並且,他一覺醒來後,還在這個文明中得到了一個新的身份。

在他那漫長的生命中,還沒出現過這種狀況。

有意思!

這種麵對未知的期待和興味了,他已經不記得有多少年不曾有過了,蘇詞沒有任何慌張,他決定先扮演一下他的新角色,以此獲得更多的信息。

反正,他以前遊曆人間的時候也沒少這麽幹過。

“我們的飛船在這邊。”石一江的聲音響起。

蘇詞抱著背包跟在他身後,他們一直往前走,直到來到穹頂下最偏僻的一個角落。

這裏也停靠著一艘飛船,船身上寫著編號:245h。

這一路走來,就屬這架飛船最小最破舊了,對比起其他造型精致漂亮的飛船,這艘顯得有些窮酸。

有機器人不斷將一箱箱的貨物搬運到飛船旁邊,飛船上一道光束照射下來,每當光束掃過,放在地上的貨物便會消失不見。

等石一江和蘇詞走近,機器人們剛好搬運完最後一批貨物。

“滴滴——”

石一江麵前跳出一塊虛擬屏幕,同時一道電子合成音響起,“本次二十四號基地補給物資已配送完畢,請查收。”

他簽字確認後,就帶著蘇詞走近飛船,光束掃過他們,兩人消失在原地。

蘇詞隻覺得眼前晃了晃,再下一秒,他們已經來到了飛船內部。

人族的傳送陣?他看了眼腳下的圓台,感覺又不太像。

“從補給站到基地大概兩小時的路程,我們天黑前應該能趕得回去。”石一江領著他來到飛船控製室,“你坐這裏。”

蘇詞依言坐下,便有一道安全帶自動彈出,固定在他的腰身。

石一江啟動飛船進入自動駕駛模式,隨著飛船起飛,上方的穹頂緩緩打開一條通道。

在看到外麵的景象時,蘇詞不禁一怔。

跟想象中的藍天白雲不同,天空中彌漫著陣陣淡紅色的雲霧,給人一種憋悶的壓抑感。

從飛船上往下看,迷蒙中隱約能看到一道道溝壑縱橫在土地之上,就像枯竭的河床,幹裂、空**,死氣沉沉。

放眼望去,天地都籠罩在一片絕望、死寂的色彩之中,蘇詞仿佛聽到了大地在哀嚎和控訴,他的眼神驀然間沉了下來。

“大地……”

蘇詞終於開口,說出醒過來後的第一句話,“為什麽變成這樣了?”

他的聲線跟他的人一樣,聽著溫和清淺,然而那放緩的語速,卻不顯柔軟,反而帶給人幾分壓迫感,好似風雨欲來。

離開補給站後便神情緊繃的石一江,覺得自己可能是太緊張了,才會出現這樣的錯覺。

這個新來的飼養員這麽柔弱,怎麽可能帶給他這麽強烈的危機感?

他緩緩吐出一口氣,低聲道:“獄星的環境就是這樣……放心吧,隻要我們天黑前回到基地,就沒問題的。”

蘇詞沒有說話,他一直注視著下方的大地,眉頭深深地皺著。

為什麽大地會變成這樣?會是跟他的新身份有關嗎?

蘇詞勉強按捺住心中的躁動,因為他也知道,身邊這個人族給不了他答案,他想要知道在他沉睡期間發生了什麽,隻能自己去探索。

-

飛船一路平緩飛行,大約兩個小時後,他們順利到達了二十四號基地。

沿途除了偶爾能看到的一兩座宛若城市般的基地外,便是空曠荒蕪的土地,幾乎看不到活躍的生物。

而二十四號基地,比起其他建築群密集的基地,明顯要小得多,處處透露出貧窮的氣息。

下飛船後,便直接來到一棟建築物的內部,過了智腦核心的檢測後一路往前,他們進入了一個大廳之中。

“這裏是後勤處一樓。”

石一江領著蘇詞來到一個窗口前,“你的身份卡呢?”

身份卡?蘇詞試探著摸進外衣口袋,果然從裏麵摸出一張卡片,還有一顆像紐扣一樣的小東西。

“最新款的空間鈕?你還挺有錢的啊。”

石一江忍不住感慨了一句,他拿過那張卡片,在窗口旁邊的卡槽上刷了一下,上麵的顯示屏便浮現蘇詞的名字。

【身份驗證通過:育崽所見習飼養員蘇詞】

【正在為您配備物資】

【配備完畢】

緊閉的窗口打開,一疊衣服被送了出來。

“這是你的製服,一共兩套,有損毀可以到我們後勤處換,不過要花費積分,很貴,你最好還是注意點。”

跟石一江的橙黃色不同,他的製服是灰藍色的,最上麵還放著個銘牌,刻著“蘇詞”兩個字。

除了製服之外,還有一個盒子。

“這盒子裏麵是營養液,一天三根,一共一周的量。”

石一江拍拍那個盒子,“你每周可以來我們後勤處領一次,跟這次一樣刷身份卡,當然你也可以讓智能機器人配送,不過每次要一個積分。”

蘇詞眨眨眼睛,忍不住盯著那個盒子,說出醒過來後的第二句話。

“營養液?吃的?”

聲音裏明顯的雀躍,讓石一江多看了他一眼,然後點頭:“對,你先把東西收起來吧,然後跟我去行政處入職。”

聽到確實是吃的,蘇詞的眼神明顯亮了幾分。

他看了眼自己手裏的空間鈕。

怎麽收?這個疑問剛在心裏問出來,腦海中便浮現了空間鈕的用法。

跟儲靈袋倒是蠻像的。

他將手放在製服上,隨著心念一動,製服便消失在了窗台上,他又如法炮製,將裝著營養液的盒子和自己的背包也一同收進了空間鈕。

-

行政處在另一棟大樓,石一江把蘇詞帶到地方後就離開了。

給蘇詞辦理入職手續的,是一個戴著黑色眼鏡、發髻梳得一絲不苟的女人,名叫郭卉,她表情嚴肅,在看到蘇詞的時候明顯皺了下眉。

“蘇詞是吧?”

她翻著電子板上的信息,說道,“以你的履曆和身體素質,其實是不符合我們招聘要求的,但看在你軍校出身,又有幼崽心理學方麵的相關證書,我們才決定給你一個機會。”

“福利待遇方麵,我們育崽所開出的條件,在聯盟中也算數一數二的了。”

“過了見習期後,薪資還會上漲,並且根據你的表現,年底也會有獎金,希望你能好好珍惜這份工作。”

蘇詞心不在焉地聽著,等她說完了,便點點頭表示明白,實際上心思卻都在空間鈕裏那盒營養液上。

他有億點點餓,想吃飯。

好在郭卉並沒有為難他,很快幫他辦理了入職手續,又跟他說了一些注意事項,最後將一本大概拇指那麽厚的書遞給他。

蘇詞接過來掃了一眼,書封上寫著:《飼養員工作手冊》幾個大字。

書的材質並非記憶中的紙張,摸上去更加柔軟又有韌性,他沒有在意,隨手收進了空間鈕裏。

“每個月底都有一次考核。”郭卉說道,“第一次考核是筆試,題目會從這本手冊上出,你要牢記手冊內容,按照手冊的指導飼養幼崽,明白嗎?”

蘇詞點頭。

郭卉頓了頓,繼續說道:“我們基地人手緊缺,育崽所目前隻有你一個見習飼養員,你多辛苦一點。”

說著,她在電子板上操作了一番,便有一台機器人從外麵飄了進來——機器人底部懸空而行,移動速度很快。

“4586號保姆機器人為您服務!”

保姆機器人的聲音很像真人,聽上去溫柔又開朗,十分有朝氣。

“這是育崽所的保姆機器人,它會協助你照顧幼崽,並為你進行入職培訓,有任何不懂的問題都可以問它。”

“希望你好好工作,在見習期內,監察員會隨時關注你的行為,這將影響到你最終的考核成績。”

“那麽,祝你接下來工作順利。”

女人說完,就擺擺手,讓機器人帶著蘇詞去育崽所了。

等蘇詞和機器人離開,坐在女人旁邊工位上的同事,開口道:“育崽所今年都報廢四十多台保姆機器人了吧?這群小怪物是真把保姆機器人當玩具了。”

“是啊。”

女人頭疼地揉了揉眉心,“希望這個蘇詞,能多撐幾天吧。”

獄星育崽所自成立以來,還沒有哪個飼養員能成功通過為期三個月的試用期,希望他能夠堅持得久一點。

至少,堅持到他們招募到下一個飼養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