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蘇折夜沉默地看著他，沒有說話。
空氣安靜了幾秒，顧垣抿了抿唇：“折夜，跟我回家好不好？”
家。
這個字眼突然就把蘇折夜喚醒，他哪裏有家，他也不配有家、更不配出現在顧垣口中的家。
蘇折夜笑了笑，眸底重新掩上散漫：“顧長官，來都來了，要不要喝一杯？”
雖然蘇折夜很經常這麽笑，但顧垣就是感覺此刻的他無比陌生。
“我開車，不喝了。”
顧垣緊緊注視著蘇折夜：“折夜，我們回家好不好？”
蘇折夜彎起眼：“你沒看到這兒還坐著一位帥哥嗎？我們正聊著天呢，別打擾了我的雅興。”
顧垣看到了。
他怎麽能沒看到，他從一進來時就注意到了蘇折夜身邊的陌生男性。
——而且蘇折夜的手還搭在那人的腕間，兩人貼得極近，不知道在一起喝了多少杯酒。
那一刻顧垣從蘇折夜不接他電話起逐漸攀升的焦急、慌亂、恐懼瞬間達到了頂點，就快要把他逼瘋。
顧垣的腦海裏甚至有一閃而過的念頭，把這個男生帶回自己在郊區的別墅關起來，最好銬在床頭，隻準對自己一人哭和笑。
“嘶……”
耳邊傳來吸冷氣的聲音，顧垣回神，這才注意到自己手勁太大，應該是把蘇折夜弄疼了。
他連忙鬆了鬆，卻沒有放開蘇折夜，略顯僵硬地轉移了話題：“路漾他們也正在基地喝酒，你想喝和聊天的話我陪你。”
顧垣的音線逐漸染上一分懇求，第三次說道：“折夜，跟我回家好不好？”
這片天地再度陷入了寂靜，但已經有不少人的目光投了過來。
雖然這裏是實名會員製要求保密，但蘇折夜不知道會不會有人認出他和顧垣，又會不會爆出去。
自己無所謂，但顧垣的形象……
心底果然還是放不下他，蘇折夜罵了自己一句，站起身：“行是行，但顧垣你欠我一場豔遇。”
顧垣一怔。
喝得太多猛一起身，蘇折夜沒有站穩，顧垣連忙伸手攬過他的腰。
蘇折夜倒是毫無所謂，懶懶倚靠在顧垣懷裏，朝溫燭靈示意了一下手機：“回頭聯係啊帥哥。”
溫燭靈笑了笑，順著他的話說下去：“好啊美人。”
顧垣咬住了自己的舌尖。
蘇折夜半個人都掛在了顧垣身上，兩人走出門時，門迎還有些欲言又止，害怕會是撿屍等情況。
江舒玉一直在旁邊看著，聞言無奈笑道：“小情侶鬧矛盾了而已。”
蘇折夜是和江舒玉一起來了，門迎頓時了然，不禁還有些羨慕：“你朋友的男朋友好寵他，而且兩人都好好看，真搭。”
“是啊。”
江舒玉笑：“我那兄弟屬實是身在福中不知福了。”
“害。”
門迎道：“太正常了，被偏愛的都是有恃無恐。”
江舒玉搖了搖頭，走回去和最佳男配溫燭靈聊天了。
-
顧垣的車就停在路邊，甚至還開著雙閃，被雨幕裏折射出兩道模糊的光團。
顧垣沒有拿傘，又不放心讓蘇折夜一個人在屋簷邊等他，便脫下外衣擋在了蘇折夜頭上。
從酒吧到車上時，蘇折夜一句話都沒說。
但外衣畢竟擋不了太多的雨，蘇折夜還是被淋濕了一些。
“冷的話給我說。”
顧垣開了暖氣，又開了副駕駛的座椅加熱。
蘇折夜“嗯”了聲，和以往一樣，放倒座椅閉上了眼。
顧垣握住方向盤的指尖微微收緊，深吸了口氣把心底那些如野草般瘋狂蔓延的陰暗念頭壓下去，發動了車子。
窗外大雨在傾盆，車燈照射出兩條刺目的直線，五光十色的世界不斷倒退。
車內寂靜無聲，以往親密無間的二人卻恍若這巨大世界裏相愛的陌生人。
雨太大，顧垣不敢開快車，到基地時已經是半個小時過去。
顧垣側過臉，輕聲道了一句：“折夜。”
沒有回應。
顧垣就知道他大概是睡著了，下車，輕輕打開副駕駛的門，攔腰抱起了蘇折夜。
男生的睡顏還是一貫的溫和寧靜，與顧垣每天清晨睜開眼時枕邊的那隻小狐狸無異，看不出一絲在酒吧與外人調情和曖昧的痕跡。
想到這裏，方才看到的那個畫麵又浮現在了顧垣腦海，內心那偏執的占有欲快要把他吞沒，顧垣掐了一下自己的胳膊，才堪堪止住轉身把蘇折夜帶去別墅的荒唐想法。
路漾他們確實是在客廳喝酒打麻將，顧垣於是坐了另一個電梯，直接到二樓另一頭，沿著走廊緩步走過來。
剛要推開房門時，懷裏的男生突然醒了。
“折夜。”
顧垣立刻垂下眼：“胃有難受麽？要不要喝點蜂蜜水？”
蘇折夜睜開眼，緩了片刻，似乎是思考自己現在在哪兒。
然後他掙紮著從顧垣懷裏出來，語氣很淡：“我下午把我的東西都搬回我房間了，我回去睡了。”
顧垣驟然一怔。
眼見蘇折夜要走去對麵，顧垣一把拉過他的手腕：“折夜——”
蘇折夜打斷了他的話：“顧垣，我們結束了。”
顧垣瞳孔驟縮，徹底愣住了，完全不敢相信自己聽到了什麽。
他顫聲道：“你……說什麽？”
“我說，我們結束了。”
蘇折夜抬眼：“顧垣，你是知道你已經違反了我們的協議的，你應該也做好了結束這段關係的準備。所以就這樣吧。”
他淺色的眸底毫無波瀾，但隻有蘇折夜自己才知道他內心正如刀割，每一句話都好似利刃劃出血來。
兩人就這麽對視幾秒，顧垣平靜的表情再度碎裂，一半是慌亂震驚、一半是不可置信：“折夜，為什麽？到底怎麽了？是我哪裏做錯了麽？你告訴我吧……求你了。”
蘇折夜聳了下肩，語氣輕鬆散漫：“可能你活不好吧。”
然後他轉過身，推開自己房門就走了進去。
還沒來得及關上，門突然被人擋住，然後大腦有一瞬的暈眩，回過神時蘇折夜發現自己被顧垣按在了牆上。
那雙漆黑的眼帶著蘇折夜從未見過的情緒，仿佛風雨欲來的壓城黑雲、將要把人吞噬，一字一頓：“你和他做了？”
蘇折夜的心髒漏跳了一拍。
這也是他從未見過的顧垣，蘇折夜甚至覺得自己再多說一句都會被顧垣強上。
——可他有什麽辦法，他就是嘴硬，他越難過說話越難聽。
“唔。”
蘇折夜道：“我們已經結束了，我和其他人做沒做與你有什麽關係呢？”
“蘇折夜。”
顧垣的話恍若是從喉嚨裏擠出來的，低啞夾雜著一絲顫抖：“為什麽、你為什麽突然要這樣？”
“你非要聽麽？”
蘇折夜笑笑：“那就是玩膩了吧。”
話音剛落，蘇折夜就看著顧垣身體劇烈一顫。
他張了張嘴，神情滿是震驚與不可置信，拚命想要從蘇折夜臉上找到說謊的痕跡……卻一無所獲。
“折夜……”
兩個字剛出，蘇折夜忽然間不知道哪裏來的怒氣，猛然推開顧垣，拿過身邊的水杯就砸向他：“滾！顧垣你他媽別碰我！我玩夠了，我也受夠了，我現在見到你就惡心！”
顧垣呆住了。
“滾啊！”
蘇折夜向後退了一步，差點被自己絆倒，顧垣下意識就先前跑了一步扶住他。
“我他媽說別碰我！！”
蘇折夜再次甩開顧垣的手，用力有些大，顧垣冷白的手背瞬間紅了一片。
“滾出去！顧垣你滾出去，這是我的房間，我他媽不想見到你！”
“我走，折夜我走。你不要生氣了……”
顧垣緩緩鬆開了蘇折夜的手腕，倒退著、一步一步向門口走去。
他沒有第一時間轉過身，而是繼續看著蘇折夜，在乞求後者的挽留。
然而回應他的隻有蘇折夜砸來的一盒抽紙。
顧垣嘴唇翕動了片刻，最終說出口的還是幾個字：“知道了折夜。抱歉。”
他推開門，走了出去。
目視著門關上的那刻，蘇折夜眸底的光也似被橫空而來的一道利劍深深刺開，頃刻間黯淡無色。
他手撐在桌子，雙目放空了好久，終於像是失去了全部力氣，靠著桌腿緩緩滑倒在地。
蘇折夜捂著臉，哭了起來。
一門之隔，顧垣卻也沒有離開。
他垂著頭，靜靜望著那扇緊閉的門。
忽然，顧垣表情一怔，往前貼了一步，好像隱隱聽到了哭聲。
心底有什麽念頭一閃而過，眸底的光緩緩匯聚，顧垣抬手撫上了門。
蘇折夜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好像有記憶起他就沒有再這麽流過淚了。
本就醉酒，又哭得有些缺氧，蘇折夜隻覺靈魂好像懸浮在了空中。
也許人死後就是這種感覺吧，撿來的一條命，還過得這麽狼狽。
蘇折夜覺得自己簡直是個笑話。
擦了一把眼淚，蘇折夜胳膊去摸旁邊的支撐物，還沒碰到桌角，突然先觸到了一隻微涼的肌膚。
他一怔，緩緩抬起眼。
——已經離開的顧垣不知道什麽時候去而複返，沉默著半跪在他身前。
一如每次蘇折夜受到委屈時，顧垣半跪在車邊安慰與關心他的那般。
大概是在蘇折夜哭得天昏地暗的時候推開門進來，所以他並沒有聽到。
蘇折夜大腦有些遲鈍，就忘了剛才朝顧垣罵過的話，他注視了顧垣好久，啞著聲音：“你幹什麽？”
“我來看我的小狐狸。”
顧垣溫聲：“我在追你，我不會因為一次的拒絕而放棄。”
蘇折夜突然發現顧垣眸底的空洞與掙紮消失不見了，恢複成一片寧靜的黑。
仿若變臉似的，找不到一絲方才的狼狽，蘇折夜不禁呆了呆。
“生氣的話你就在這裏睡吧，我今天不來煩你了。”
顧垣接著道：“蜂蜜水給你泡好了，明天起來給你煲雞湯，有任何不舒服了給我打電話我就會來。”
“折夜。”
顧垣抬手，似是想要摸一摸他卻收住了。
“好好休息，我先走了。”
顧垣笑了下：“晚安。”
兩人靜靜對視了片刻，眼見顧垣要起身，蘇折夜突然出聲：“你……”
顧垣看去：“怎麽了？”
蘇折夜沉默了好久、嘴唇抖了抖，還是道：“那你和妹妹見麵的時候，有想到在追我嗎？”
顧垣一怔。
他完全沒有往那方麵想，反應了好久，才道：“什麽妹妹？”
還打岔，還裝傻。
蘇折夜脾氣又上來，一把推開了顧垣。
可能是蹲的太久，顧垣雙腿有些僵硬，胳膊撐地才沒有摔倒。
“不是折夜，我……”
那一瞬間，顧垣的大腦裏有什麽一閃而過。
他一直以為蘇折夜是今天晚上喝酒時對自己的態度才變化的，卻突然意識到下午時蘇折夜就開始搬東西。
……再往前推，也許就是昨天晚上。
“你聽到了？”
顧垣目光灼灼看著他：“你聽到了我姥爺讓我去相親？”
“相親？”
蘇折夜笑了一聲，雖然眼尾依舊掛著淚，但語調依舊冷嘲熱諷：“你也知道那是相親？所以顧垣哥哥，相親順利麽？”
顧垣的麵容突然就平靜了下來，聲音也恢複一貫的沉穩平靜：“折夜，原來你是因為這個生氣的。”
蘇折夜沒有說話。
“我沒有去見她。”
顧垣緩聲道來：“我姥爺有高血壓，我怕刺激到他會有不好的影響就沒有第一時間給他說，對不起折夜。我加了葉依心，但我直接給她表明了我喜歡同性。我今天下午是去見我媽了，我和她聊了很久，因為我在努力說服她我喜歡同性。”
蘇折夜一怔。
“折夜。”
顧垣這時竟是笑了一下：“我不知道我有沒有對你說過我愛你，但你要相信，我從始至終都隻想帶你回家。”
然後他拿出手機，打開和備注是【媽】的聊天記錄。
早晨蘇折夜看到的那條，底下就是顧垣出門後的回複。
【媽：下午要見葉依心？】
【不，我想找您聊聊。】
【媽：行，一會兒見麵說。】
然後是半個小時後，顧垣說他在醫院樓下停車。
最後是傍晚時分，霍玉婉發來的。
【媽：我知道你決定的事情不會輕易改變，就像當初你決定來打職業一樣，但我還是希望你能好好想想。】
【我想了很久了。】
【我也喜歡他很久了。】
【媽：那你自己決定吧，我唯一的要求就是你能幸福、也能帶給他幸福。】
“看。”
顧垣又朝蘇折夜笑了笑：“我媽已經同意了，她還希望我能帶給你幸福。”
蘇折夜徹底呆住了。
顧垣把手機放在地上，抬手把蘇折夜再次摟入懷裏：“對不起折夜，我不知道你昨天聽到了我們的對話，是我沒有和你講清楚。”
“也是我的疏忽，我忘了告訴你我家裏確實思想相對保守，但他們都讓我來打職業了，隻要我曉之以理動之以情，他們還是會尊重我的選擇的。”
“我一直以為你什麽都不在意，折夜，是我想當然了。我以後會改，不過可能沒有以後了，我媽媽都開始支持我了，不會再有這種類似‘相親’的事情發生。”
“抱歉，真的很抱歉，讓你難過了折夜。都是我的錯。”
可能其他人會說，多大點事說清楚就行了，但顧垣知道，蘇折夜不管是童年陰影與家庭背景、還是對任何感情的回避，都讓他在這些方麵無比敏感。
也許積累了很久、也許是蘇折夜真的開始在意自己了，所以他剛要勇敢邁出一直封閉自己的高牆時，突然又遇上了這件事，於是就完全爆發了。
領口處突然傳來一陣濕潤，被暖氣好不容易烘幹了些許的衣服又緊緊貼在脖頸，顧垣輕緩地撫著蘇折夜的後頸：“不哭折夜，是我不好，是我沒有第一時間告訴你，沒有顧及到你的感受。”
濕意越擴越大，顧垣依然摟抱與安撫著男生。
良久，懷裏突然傳來一聲：“對不起。”
顧垣一怔：“不要說對不起，是我對不起你。”
“顧垣。”
因為無聲的流淚，蘇折夜音線有些含糊不清：“我就是這麽敏感，我脾氣不好，我性格也不好，我還愛抽煙喝酒罵人犯賤……”
顧垣打斷了他的話：“不許這麽說自己。”
蘇折夜在他腰間掐了一下：“你聽我說完。”
顧垣笑，溫聲道：“好，我聽你說完。”
“我因為家庭原因在你麵前會感到自卑，我不高興時還喜歡用極端的方式解決，就像今天這樣傷敵一千自損八百……不，我知道今天對你造成的傷害更大，但我就是想這麽做。我就是這樣一個卑鄙無恥、**下賤的人，也許下次我還會傷到你，會讓你痛苦和失望。”
蘇折夜搭在顧垣肩側的指尖微微收緊，停頓了好久。
“所以……你還願意跟我在一起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