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她願意主動接近他,就是為了這旗袍店?
張玥隨的母姓, 旗袍店原是她母親的店。
幼時的張玥也是有過一個美好童年的,隻不過她的童年在五歲那年戛然而止。
母親剛教她背下旗袍店地址和手機號碼便出了意外,她被親戚接走, 輾轉幾個家庭後最終還是去了福利院。
【桐城市蓮安區錦繡巷三十九號,張錦,135XXXXXXX】
時至今日, 張玥都還記得當初背下的地址、她母親的名字還有她背了好幾日才記下來的手機號。
“你知道一個迷失在海裏的人靠什麽遊下去嗎?”
旗袍店裏,張玥低頭剪著一截布, 淡淡地問。
江瑟盯著她手裏的布, 沒說話。
張玥也不在乎,“刺啦”一聲便剪開布料, “是燈塔, 這家旗袍店就是我的燈塔。”
八年前, 她回到桐城, 買下了錦繡巷三十九號,重新將“張繡”這個名字掛了回去。
那時張玥才將將二十歲,壓根兒想不到自己簽下的那份合同還能出問題。
這片老區的房子便宜得跟白菜似的, 但蓮安舊區要拆遷的消息一傳出,情況一下就變得不一樣了。
人人都在說這裏的拆遷戶要一夜暴富。
原先的賣家於是拿著張鋪契,說當初簽合同的人沒資格賣這鋪子, 態度強硬地要張玥將店鋪歸還。
“你要怎麽守住這間店?”張玥放下手裏的剪刀,輕聲問,“那些人說了, 那份合同無效。如果不給他們兩百萬, 這旗袍店就得還給他們。”
“兩百萬我有, 但我不會給他們, 即便這是最簡單的解決方法。”江瑟撿起那把剪刀, 有一下沒一下地摩挲著鋒利的剪刀尖,“你當年是以高於市價的價格買下這間店,現在聽說這裏要拆遷,那些人便來逼你歸還,你甘心嗎?”
張玥眼睫輕顫,後槽牙不自覺咬緊。
江瑟沒抬眼,鋒利的剪刀尖倒映著一雙漆黑的瞳眸,“這件事就交給律師處理,兩百萬花在律師身上總比給那些人好。”
張玥咬了下嘴唇:“律師就一定能幫我保住旗袍店嗎?”
“張老板,你弄錯了一件事。”江瑟從剪刀光滑的金屬麵裏抬起眸子,“是我能保住這家店,不是律師。所以,今天你要和我簽訂一份協議,將旗袍店轉讓給我。”
張玥僵在原地:“為什麽要轉讓給你?”
“因為隻有在我的名下,你的燈塔才能守得住。”江瑟彎唇笑了下,“怎麽?你敢來找我,卻不敢信我?不信我,我們怎麽合作?”
張玥看著江瑟。
她第一次出現在旗袍店的那日,小苗興衝衝地同她說,說店裏來了個天仙似的客人,說她頭一回遇見這樣的人,隻需要站在那兒,就能叫整條錦繡巷都明亮起來。
的確。
眼前的姑娘是她見過最美也最從容不迫的人。
那些令人輾轉難眠、令人不安憤怒的事到了她手裏,甚至都不能叫她皺一下眉頭。
有那麽一瞬間,張玥是害怕的。
害怕江瑟替她守住了一座燈塔,卻又要奪走另一座。
可她沒有別的選擇。
不轉給江瑟,也會被其他人奪走。
張玥鬆開幾乎要被咬出血的唇肉,頷首道:“好,我信你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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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瑟花了幾天的時間,將旗袍店轉到自己名下。
過程比她以為的要順利。
也不知張玥是因為走投無路隻能信她,還是說,太過天真。
經曆過各種欺騙與苦難後依舊保有一絲天真的人,往往是因為有人替她負重前行,又或者是,替她做盡了這世間最肮髒的事。
望著合同上的落款,江瑟輕輕垂下了眼。
鎖好合同,她看了眼時間,給江川回了條不過去吃午飯的消息,便驅車前往桐城市一院。
從北城帶來的藥該告罄了,江瑟必須得跑一趟神經內科再開一些新藥。
這些藥不管她吃不吃,都不能停。
市一院是桐城最好的醫院,即使是工作日,也是人山人海,在窗口等待取藥的隊伍更是長得隻望得見黑壓壓的人頭。
江瑟早上隻喝了一碗雜糧粥,這會正餓得前胸貼後背,將處方藥單疊收好,便穿過人群往外走,準備先去買點填肚子的東西。
醫院附近就有一家餘詩英推薦的麵包房,說裏頭的紅豆麵包在桐城頂有名。
今日雪大,地麵上的積雪被踩成了一片髒兮兮的泥濘。
她一腳踩進那片泥濘,正要拉高脖子上的圍巾擋風,忽聽身後一人叫了聲:“江瑟!”
江瑟駐足回頭,朝那人笑了笑:“韓瀟。”
韓瀟戴著個口罩,手裏提著一大袋中藥包,快步朝她走來。
“你生病了?”韓瀟朝她身側看了看,說,“一個人來?”
“嗯,睡不好,過來開點藥。”她看著他手裏的中藥包,說,“給韓阿姨過來取藥?”
“對,我不正好有空嘛,索性跑趟寒山寺給姑母送點溫暖。”
韓茵有專門的人給她調養身體,每星期都會來市一院取中藥。
往常都是李瑞安排人來取,韓瀟一想到過兩天他哥又要從歐洲回來,為了刷波好感,便親自來當跑腿,給韓茵取藥。
見江瑟兩手空空,韓瀟猜她要麽是還沒看到醫生,要麽是看了還沒取藥,便熱心道:“你要看哪個醫生?我帶你去,最近流感肆虐,人多得很,你一個人不知要排到什麽時候。”
“我看過醫生了,還沒取藥。”江瑟笑說,“你要是不趕時間,就幫我去取下藥吧,我去買點吃的應付一下午飯。”
“成,沒問題。”
韓瀟爽快應下,拿過藥方折返回去,不一會兒便有人將藥送了出來。
印著醫院名字的塑料袋裏裝著幾瓶藥,他瞄了兩眼,對上頭那一長串的學名不大看得懂,就是有些詫異,失個眠居然要吃這麽多藥。
醫院附近什麽樣的店都有,賣花賣水果的尤其多。
江瑟買了個紅豆麵包便往回走,韓瀟就在方才碰見她的地方等著,看了眼她手裏那個賣相不怎麽好的麵包,一時慶幸江瑟沒問他吃不吃。
他養尊處優慣了,這樣的東西他從來不碰。
“這都快三點了,怎麽還沒吃午飯,走吧,我帶你去君越吃。”他笑吟吟地提出邀請,“你這麵包留著明兒做早飯正正好。”
江瑟抬手看腕表,說:“你不是要給韓阿姨送藥嗎?下次吧,上回欠你的那頓飯都還沒請,等我忙過這陣,你挑個地方,我們出來吃頓飯。”
韓瀟忙擺了擺手,說:“飯就不用請了,請喝酒成不成?就去‘忘川’!”
他頓了頓,又笑眯眯地說:“我這頓酒可不白喝你家的,我給姚經理交待一聲,以後你去君越吃飯住店都給你免單。”
聽見這話,江瑟看了韓瀟一眼,旋即唇角輕輕一彎,沒說好也沒說不好,隻說:“謝了。”
醫院大門人多又嘈雜,到底不是聊天的地方,兩人沒聊幾句便分別。
韓瀟望著江瑟的背影,想到她手裏的廉價麵包,始終不明白,為什麽江瑟不肯回去岑家。
半夜浪完回酒店,他照常給陸懷硯發了條狗腿微信:【哥,今天的藥我親自給姨媽送過去了。】
想起什麽,又添了句八卦:【去市一院拿藥時,還碰到了江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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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懷硯上周在桐城參加完新聞發布會,第二日便飛回了英國。
這會英國正是夜晚八點,陸懷硯人就在酒宴裏,瞥見韓瀟的微信,放下酒杯便往花園的一處角落走。
韓瀟給陸懷硯發微信,基本發十條才能得一句回音。
等了一會沒動靜,以為他哥又要對自己愛答不理,正準備退出微信,誰知對方直接一個電話打了過來,劈頭就問:“生病了?”
韓瀟“啊?”了聲:“我沒生病啊。”
琢磨了下,一時又有些感動:“哥,你放心,我好得很呢,衝你這份心我都不會生病!”
“沒問你。”陸懷硯聲嗓冷漠,“我問的是江瑟,她為什麽去醫院?”
韓瀟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你問的是她啊,她倒是沒生病,就是睡不好去開點藥。”
說到這,忽然咂摸出點不對勁兒來,“不是哥,你跟江瑟不是一點兒也不熟嗎?你什麽時候這麽關心人家了?”
他這位表哥的心腸都不能用鐵跟石來形容,得用世界上最硬的金剛鑽。
就一副金剛鑽心腸。
韓瀟小時候叛逆期來得格外早,七八歲那會也忘了是為了什麽芝麻蒜皮的事,學人離家出走,並十分成功地把自己的一條小腿給作斷了。
疼得鑽心鑽骨且還被一隻不知哪兒冒出來的野狗虎視眈眈的時候,正在韓家做客的陸懷硯如天神一般降臨。
韓瀟哇哇大哭,還以為他哥見到這麽副慘樣,能心疼心疼他,背他回去的。
陸懷硯比他大三歲,人又長得高,背起他來是輕輕鬆鬆的事。
誰知道人老先生蹲下來檢查了下他的斷腿,便站起身,雙手抱胸,冷血道:“不還有一條腿沒斷麽?自己跳回去。”
說完自己先邁腳走了。
韓瀟那會哭得鼻涕泡都吹出來了,見他一走,趕忙一蹦一跳跟上他。好在跳了沒幾下,家裏的傭人及時找過來,將他背了回去。
從此韓瀟徹底戒掉離家出走的毛病,並對陸懷硯的金剛鑽心腸有了深刻認知。
也因此,陸懷硯為了句語焉不詳的微信特地打來這麽通電話,屬實是不對勁兒,非常不對勁兒。
話剛問出去,那邊便淡淡來了句:“怎麽?你那半吊子追人的心思到這會都還沒歇?”
不知是不是錯覺,後麵那句話聽得韓瀟後脖子一涼。
他先前的確是起了追江瑟的心思,被陸懷硯打擊一番後,忒不服氣地跑去找他媽,要他媽安排他和江瑟相親。
沒想來自他媽的暴擊更可怕。
竟然叫他別去丟人現眼。
“哪敢啊哥!”韓瀟直覺這個時候應該認慫,“我對江瑟頂多也就剩點兒憐香惜玉的同情,別的什麽心思都沒了!”
陸懷硯語氣微妙:“同情?”
韓瀟繪聲繪色地說起了江瑟下午買的麵包,順帶誇了下自己的仗義,“我跟江瑟說了,以後她來君越吃飯住店,我都能給她免單,一分錢都不用掏,她要是想,一輩子住在君越都成。怎麽樣哥,我夠意思吧?”
陸懷硯聞言便笑了。
韓瀟繼續說:“這個月底岑家不是要設宴,高調宣布岑喻的回歸嗎?我下午差點兒就將這事兒說漏嘴了。唉哥,你說岑家邀請了江瑟沒?不過就算邀請了,她也不會去吧。那樣一個場合,她去了反而格格不入。”
說格格不入都是客氣了的,江瑟要是去赴宴那簡直是自取其辱,怕是要成為全場的笑話。
岑家設宴這事兒陸懷硯知道,上個月底他就已經收到了邀請函。
岑家明顯是要借這個機會讓岑喻正式進入北城的上流社交圈。
聽說岑喻進入岑氏總部後就跟個拚命三娘似的,隻用了兩個月的時間就交出了一份極漂亮的成績單,成功拿下北美一個大單。
岑明宏與季雲意都很滿意,半個月後的岑家老宅必定名流匯聚。
那樣一個場合,江瑟未必會去。
但她不去,可不是因為害怕那樣的場合,更不是怕所謂的“格格不入”。
陸懷硯斂去臉上的笑意,淡聲說:“韓瀟,收起你那廉價的同情心。”
幾千萬的古董酒到她手裏就跟玩具一樣,說是寄存在他那兒,實際上人姑娘對那幾瓶酒壓根兒就興趣缺缺,還沒一個贈品雪克壺叫她感興趣。
“知道她買下那個麵包說明什麽嗎?”陸懷硯微垂眼,輕輕撣去落在袖扣上的雪花, “說明那麵包有值得被吃的價值。你有因為一個麵包跑去同情別人的閑工夫,還不如好好準備蓮安舊區的拆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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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一個麵包,韓瀟往後兩個星期過得慘絕人寰。
天天都要冒著大風雪去蓮安舊區處理拆遷的事不說,還要一家一家地說,說得嘴唇都要磨出泡來。
平安夜那天,韓瀟實在受不了了,一大早就買了張機票逃回北城。
他隻想安安心心做個啃老的二世祖,喝到自然醉,睡到自然醒。
就讓他做個專門用來傳宗接代的英俊廢物吧。
韓瀟上了飛機就關機,絲毫不知錦繡巷有一戶商鋪的產權出了糾紛。
底下人找不著他,隻好將這事匯報給李瑞。
得知產權糾紛人之一是江瑟,李瑞眼皮一跳,揣摩來揣摩去,終於還是將這事兒原封不動轉告陸懷硯。
陸懷硯那會正坐在倫敦飛桐城的飛機裏,單手支頤,開著閱讀燈翻閱手裏的報表。
手機亮起時,他眉都沒抬一下,隻用餘光掃了眼,瞥見那熟悉的名字,動作一頓,鬆開手裏的紙張,點開手機屏幕一目十行看完。
“錦繡巷三十九號?”
思緒倏忽間回到了那一日,他站在寒山寺的石階上,問她敢不敢跟他回酒店。
她回過頭,挑眉仰著張小臉看他,笑著應:“為什麽不敢?”
彼時午後的光從他身後跋涉而來,那樣黑的一雙眼,沒被光照亮,反像是吸走了所有光亮,也吸住了他的目光。
手機屏幕等待片刻後自動熄滅,男人從回憶裏漸漸回了神。
高速運轉了十幾小時的大腦依舊不失敏銳,很快便將舊區改造與錦繡巷三十九號串聯在一起。
去酒店看圖紙是為了旗袍店。
在竹舍同母親說那一番莫名的話也是為了旗袍店。
甚至,半夜去酒店找他同樣是為了旗袍店。
她願意主動接近他,就是為了這旗袍店?
“一時興起的好奇?”陸懷硯反手用指骨輕叩了下桌麵,深邃凜冽的眉眼陷入晦暗的陰影裏,須臾,他低低一笑,“真夠敷衍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