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交心
等到陳安吃飽喝足,陳昭又額外打包了兩份紅燒肉,最後結賬的時候,掌櫃的要價三百塊二十塊新幣。
陳昭沒有新幣,給了他兩塊大洋,還找補回來一百一十塊新幣。
陳安在一旁看了咂咂舌,等到出了門才小聲說道:“姐,下次可不能再來這家了,貴不說那掌櫃的也心黑。現在一塊大洋能換兩百二十塊錢嘞,他該找你一百二才對,白白昧了您十塊錢,都夠買一斤米的了。”
陳昭見他這麽會過日子,失笑道:“咱們要了這麽些硬菜,不算貴了,那肉丁子可都是實打實的。還有換錢不能這麽算,兩百二那是最高的換法,人家開門做生意的,多少不都得自己拿點兒中介費呢,這個老板也算夠意思了。”
陳安低頭想想,覺得也對,他前些日子拿新幣換大洋,那家店主才算到二百一呢。
不過他還是心疼,提著兩盒紅燒肉,悶頭走。
陳昭心中好笑,可看他一副孩子氣的樣子,忍不住哄道:“好了,等到姐我領了這個月的薪水,就給咱們狗子置辦一套新衣裳,要現在最流行的立領的,好不好?”
這哄孩子似的語氣,可把陳安給羞壞了。
自從他爹七年前去世,當時才十歲的二狗子,就成了家裏唯一的男人,再也沒有人哄過他了。
他娘整天出去四處做活賺錢,一個女人當男人使喚,抗大包,拉車,給人做短工,什麽活兒給的錢多,陳母就去做什麽。而妹妹才三歲多點,身體又不好,看著就病歪歪的,家裏的活計就都是陳安來做。
一個半大小子,硬生生學會了洗衣做飯,縫補衣裳,正經是當個大人來用了。
可惜,即便陳安做的再多,世情如吃人的猛虎,先是妹妹一場大病,掏空了家底兒都沒有救回來。隨後不久,他娘因為悲傷過度,加上操勞太多,也跟著去了,隻留下一個小陳安。
那會兒他才十四歲,摸爬滾打的活到現在。
這些從前的過往,陳安很少會想起來,現在的日子就夠苦的了,不必再把從前的苦難一遍遍反芻,徒增傷心。
見陳安的步子慢下來,陳昭窺了窺他的臉色,轉移了話題:“我這幾天多虧了王嬸子幫忙,還有今天那個提供招工消息的嫂子,也是幫了大忙了。這兩份紅燒肉,待會兒回去之後,你幫我送過去,多少算是個謝禮,等我以後有能力了,再多多的報答她們。”
陳安聽她說正事,也跟著說道:“這都不少了,王嬸子那裏我早就給了東西的。至於李嫂子,是得好好謝謝她,不然這工作的消息咱自己是真的難知道。”
“是這個理兒,不過王嬸子那裏也得謝謝,禮多人不怪麽,況且也不值什麽。”陳昭說到這裏,突然問道,“對了,你現在住的那個院子裏頭,還有沒有空房間?我想租一間來著。”
“我現在都醒了,不能再老是占著你的房間了,要是有空的,我花錢租一間,咱們姐弟之間也有個照應。”
這就是陳昭偷換概念了,人家陳安正經還沒有答應和她結拜呢,她口中就已經時刻念叨著姐弟的了。
陳安也沒有注意,順著她的話說道:“我們院子是沒有空房了,姐,你不能挑我們院子租房子,院子裏頭有幾家人品不正呢。本來我也正打算開了春,就換個地方住呢,那院子離我現在做活兒的地方太遠了。”
這倒是陳昭不清楚的,如果是這樣的話,還真的不能輕易的就租了房子。
陳昭又問道:“那你現在做活兒的地方在哪裏,離西餐廳遠嗎?”
陳安算了算距離,說道:“不遠,走路也就十分鍾。”
“這樣啊,那還不如咱們倆在這附近找個小院兒,不用多大,有個三五間房就行了。”陳昭盤算著,準備明天去店裏和其他人打聽打聽,他們畢竟在這附近久了,知道的比自己多。
陳安聽了她這話,欲言又止。
他算是明白了,救回來的這個陳小姐,是真真實實的想和自己做姐弟的。可是人家是有本事的人,雖然前段日子遭了難,可今天出去轉一圈,身上就有錢了,以後的日子人家肯定能過得好。
而他自己呢,就是個要啥沒有啥的小混混,這是湊巧救了陳昭,也算是為以前的事情報恩了,在陳安看來就算是兩清了。結果人家不這麽認為,是正兒八經拿自己當救命恩人對待。
陳安有些心虛,覺得自己受不起,可是又不敢拒絕,唯恐陳昭再抹著眼淚哭。
陳昭可不管這些,她從前跟著老板在職場上到處跑,最知道什麽叫做打蛇隨棍上,隻要陳安沒有嚴詞拒絕,她就能裝作不知道。
兩人一路回去,陳昭沒話找話的問東問西,大多問的都是陳安身邊人的情況。
而陳昭這才知道,王嬸子看著年紀大,其實還不到四十歲呢,而給消息的李嫂子,更是才二十三,隻比原主大一歲。可是兩人那一臉滄桑風雪,卻模糊了陳昭的判斷,叫她以為彼此是兩代人,心中不由得有些酸澀。
李嫂子這樣的年紀,放在陳昭所出的時代,應該隻是個剛邁出校門的年輕姑娘,天真爛漫的時候。可在這裏,她卻已經是兩個孩子的母親,日日要操持一大堆事物,還整日處在朝不保夕的惶恐之中。
透過這一角,陳昭就知道,這個世界遠比她能想象的更加殘酷,需得做足了一百二十分的提防打算,才有那麽一絲可能,能夠平安終老。
深深的吐出一口氣,陳昭正想說話,卻見陳安在路邊一個熏煮攤子邊停了下來:“這幾天我擠在張大爺那裏,也麻煩他了,買斤豬頭肉,再打上半斤散酒,犒勞犒勞他老人家。”
陳昭恍然,她是忘了那位收留陳安的老人家。
“多虧你機靈記得,我竟然半分沒有想到,王嬸子和李嫂都有,若是張大爺那裏短了,倒是顯得咱們做事不周到。”陳昭說著上前,看了看攤子上的東西,“這豬頭肉切一斤,鹵大腸也來半斤,外加一斤散酒,多少錢?”
攤主應了一聲,就開始切肉,旁邊一個看著像是他閨女的小姑娘,脆聲說道:“豬頭肉一斤四十塊,大腸半斤十五,散酒十塊,小姐,總共是五十五塊。您帶了裝酒的東西嗎?若是我家提供竹筒,再加一塊錢。”
陳昭和陳安都沒帶,當然是要店家提供。
不等陳安動作,陳昭已經飛快的掏了錢結賬,等到二人離了攤子,她才笑道:“我做姐姐的,怎麽能讓你掏錢,更何況之所以欠下張大爺的人情,也是因為我的緣故啊。”
陳安有些別扭,低聲道:“陳小姐……”
在陳昭靜靜的目光注視下,他知機的改口:“姐,你不要覺得是我救了你,所以拚命照顧我。若不是你從前救了我幾回,現在我的骨頭渣子估計都找不到了,就算是一命換一命,也還是我欠著你的人情呢。”
陳昭歎了口氣,覺得這人實在是淳樸的厲害,一點都不像是個小混混。
不過既然陳安如此糾結在這件事上,她也不好不解了對方的心結:“我叫你小安吧,其實這件事我有私心的,而且私心還很重。你從前隻知道我在不夜城當舞女,怕是不知道我家裏的情況吧,其實我也不想提,但是既然誠心想認你這個弟弟,就給你說一遍吧。”
陳昭壓低嗓子,把原主的從前說了一遍。
包括她少年時候父母的嬌寵,父親離世後的天塌地陷,為了養活弟妹一步步的退讓沉淪,最後被榨幹價值後掃地出門,險些喪命街頭。
末了,陳昭說道:“我其實已經對那些家人絕望了,可我還是想活著,這世界雖然殘酷,但活著或許能看到希望呢,死了就什麽都沒有了。但是這個世道,一個孤身的女人活著太難了,你為人厚道仗義,我與其說是因為恩情選你當弟弟,不如說是因為你的人品。”
“小安,我沒有辦法,我得給自己找個互相幫襯的人,不然我恐怕……”
陳昭欲言又止,陳安卻都明白,像是她這樣年輕漂亮的姑娘,身後又沒有依仗支持,若是叫人注意到了,後果不堪設想。從前和陳安一個院子的姐姐,長得不過清秀,還是有爹娘兄弟的人呢,不也被賣到了白樓子裏,不過三個月就吊死了麽。
陳安想起從前那個教他做飯的姐姐,又看著身邊這位氣度沉靜的姑娘,一時間覺得二人似乎重合在了一處。可她們倆,分明又是完全不同的兩個人,從長相身材,到氣質談吐絕不會叫人認錯啊。
陳昭不知道他內心的迷茫困惑,隻是耐心的等著,憑借她對陳安的了解,這人會答應下來的。
果不其然,在兩人走到大雜院的巷子口時,陳安低聲道:“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幫襯到陳小姐,但是如果您覺得可以,那麽以後我就認下您這個姐姐了。”
“我笨,沒讀過書也不認識字,隻會憑著一把子力氣討飯吃,如不是有五爺照拂著,怕是早就不成了。但是您放心,隻要我認下您這個姐姐,日後就會把您當做親姐姐一樣看待,咱們姐弟兩個齊心協力,一定能過上太太平平的好日子。”
陳昭笑了,重重的點頭道:“就是這個道理,隻要我們齊心協力的過日子,日後一定會越來越好的。”
映著天邊的最後一抹餘暉,兩人笑得如出一轍的傻氣,卻又格外歡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