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險象
陳昭混在一堆髒兮兮的孩子中間, 跟著人販子進了城，左拐右拐，到了一處破舊的宅子門口。
領頭的大漢把門拍得啪啪啪震天響：“二蛋, 狗子！人呢, 媽的, 開門！”
裏頭傳來急匆匆的腳步聲, 伴隨著一個中年女人尖利的嗓音：“叫魂呢！來了來了，你們這可晚了好些天了，昨兒謝家的管事還來了, 說是他們府裏正缺人呢。可惜咱們這兒沒有好牙口, 那管事的轉了一圈就走了, 白白損失了一筆銀子。”
大門哐當一聲打開, 一個穿紅著綠的女人扭腰出來，隻掃了陳昭他們一眼，就開始罵罵咧咧的嚷著：“豹頭你們要死啊, 帶這些小屁孩子回來幹啥，糧食不要錢！告訴你們買大的, 買大的, 轉手一賣就是錢, 這些人你養啊！”
陳昭豎起耳朵, 聽這個叫豹頭的回話。
他一掃方才凶神惡煞的樣子，表情頗為諂媚巴結：“麗姐您消消氣兒，消消氣兒。您沒跟大哥一起出去呀, 我沒有想到是您來開門, 二蛋和狗子呢？”
“和老娘扯什麽呢, 問你話呢，買這些半不大的孩子回來幹啥！”麗姐顯得格外暴躁, 啪的一巴掌打到豹頭的後背上，嚷道，“沒出息的廢物！滾進來說話，看你大哥不治你！”
豹頭急忙說道：“麗姐，麗姐，我的親姐姐喲，您可得幫我說說好話啊。不是我不想買那些好貨色，主要是真沒有啊，我們去的那地兒遭災了，好苗子都叫人家提前收走了，就這樣都是我們費勁心力搶來的。”
“您別看現在瘦巴巴的，吃幾頓飽飯之後，氣色養回來就好看了。麗姐，麗姐，您是懂行的人，這樣的貨便宜啊！到時候，您不管是往哪兒買，都能大大的賺一筆，再說了，有些個地方，不就喜歡年紀小的麽。”
……
陳昭周圍的那些孩子，聽得都發起抖來。
有幾個年齡小的孩子，這才知道被賣了意味著什麽，嚇得放聲嚎哭起來。
“嚎什麽嚎，再哭腿給你打斷！你們那沒良心的爹娘已經收了老子的錢了，從此之後是死是活，都是老子說的算！”
豹頭一改唯諾的表情，轉過頭凶神惡煞的吼道，雙手揮舞著，似乎下一刻就會衝上前來，對著大家一通暴打。
其他孩子見此，都做出一副瑟縮的樣子，緊緊依偎在一處，似乎這樣就能阻止對方的行為一樣。陳昭被大家裹挾在其中，低下頭一聲不吭，雙手卻拚命攥緊，壓抑著自己想要瘋狂打人的衝動。
好一陣侮辱謾罵之後，這群被買來的孩子，才像是牲口一樣被趕進院子裏頭。
兩個五六十歲的女人過來接手，把大家分成男女兩批，分別帶到不同的屋子裏。
“李嬸兒、張嬸兒，先把這些兔崽子的頭發都給我刮了。然後燒幾鍋熱水，讓他們好好洗個澡換身衣裳，別把那些什麽跳蚤髒東西的帶進來！等到都完事兒，再把人帶到前頭，我得好好看看，到底有沒有好苗子。”
這個叫麗姐的吩咐完之後，又扭著腰走了，隻留下兩個老婆子，挨個給大家刮頭發。
陳昭本能的沒有反抗，因為她這幾天別說洗澡了，連臉都沒怎麽洗過，早就忍耐不了了。如今天大的事情也得先放在後頭，叫她先把自己收拾幹淨再說。
這兩個婆子的動作很粗魯，幾乎像是給豬褪毛一樣，把七八個女孩子的頭發都給刮了個精光。有幾個小姑娘嚶嚶嚶的哭了半天，可惜這兩人像是聾了一樣，手下的動作連停頓都沒有，刷刷刷屋裏就出現了幾個光頭。
陳昭自然也不例外，她趁機摸了摸自己的頭，硬硬的發茬有些紮手。
“行了，別擱這兒哭喪了，排隊洗澡去！都給老娘搓洗幹淨了，不然少不了一頓打。”其中一個婆子嘶啞著嗓子命令道，“告訴你們，進了這宅子，就別再想著什麽以前了，乖乖聽話是正經，不然城外的亂葬崗裏頭，可不多你們一具屍體。”
這話叫大家瑟瑟發抖，想著一路上那些人販子的惡言惡語，還有方才豹頭的恐嚇，眾人連反抗的心思都沒有了。一句話一個動作，聽話得不得了，唯恐哪裏惹怒了這夥人，連小命都丟了去。
陳昭也沒有出格的表現，她現在是又累又餓，自從醒過來之後，已經大半個月了，連一頓飽飯都沒有吃過，整個人都是虛軟的。她迫切的希望能把自己洗刷幹淨，然後吃上一碗熱飯，好好的睡上一覺。
至於逃跑或者其他的事情，等到她吃飽喝足之後再說吧。
至於飯菜如何，陳昭回想著方才那個麗姐和豹頭的話，猜測今晚的菜色應該不錯，最低也能讓他們每個人都填飽肚子。
果不其然，等到吃飯的時候，桌上的飯菜甚至稱得上豐盛。
白菜燉豆腐，一碗醬蘿卜，主食是三合麵饅頭，管飽。
相比起其他人狼吞虎咽的樣子，陳昭吃飯的動作稱得上斯文有禮，很快就引起了窗外人的注意。
“這個小姑娘，從前是幹什麽的？”
豹頭聽著麗姐的問話，連忙從懷裏掏出賣身契來，翻了半天後說道：“就是個窮種地的，家裏受了災養活不了了，所以就把女兒賣給我們了，沒啥特別的。”
麗姐看了他一眼，低聲說了句蠢貨，不再打聽了。
等到這些小不點快吃飽了，她才轉身去了前廳，等著盤問挑選裏頭這些“貨物”，找出幾個尖子來狠賺一筆。而那個格外出挑的姑娘，就是麗姐要特殊觀察的對象，隻是那姑娘的氣質不錯，骨架卻長得不好看，倒叫麗姐有些頭疼。
陳昭對於即將到來危機絲毫不知，隻顧著埋頭吃飯。她吃得慢，旁邊的人大多都吃飽了，手裏還剩下半個饅頭呢。
桌上的菜沒有了，幾個人爭著拿那點菜湯，蘸著又吃了個饅頭。
陳昭默默往旁邊挪了挪，幹啃著把饅頭吃完了。
等到大家都放下筷子後，其中一個婆子喊道：“行了，都起來跟我去前頭。告訴你們一聲，見著麗姐表現乖巧些，那可是你們的衣食父母，得了她的青眼，日後才有好日子過。”
陳昭低下頭撇撇嘴，對於這所謂的“好日子”一說，實在是嗤之以鼻。
人販子說的好去處，能有哪裏呢？
不過她麵上還是不顯，陳昭吃飽之後，覺得自己的腦子似乎更清醒了些，不複前些日子的渾渾噩噩。她腳下跟著大部隊移動，心裏的思緒卻片刻不停，想著怎麽才能脫身。
這宅子看著不起眼，但是一路走來，所有的路口都有個彪形大漢把守，依靠陳昭現在的體力狀況，實在無法逃出去。陳昭思來想去，覺得力敵是不行了，隻有智取才可能有一線生機。
思考間，前院就到了。
麗姐和一個沒見過的男人在廊下坐著，一路上押送陳昭等的那夥人販子，規規矩矩的站在一旁，足以顯見真正當家做主的人是誰。
陳昭刻意縮了縮身子，把自己隱藏在人群當中，放空思緒做出一副呆滯的樣子來。她也不知道為何要這樣做，隻是大腦的本能反應，叫她知道此刻裝傻充楞，才是最好的應對辦法。
麗姐沒吭聲，一雙眼宛如利刃一般，從這群買回來的孩子身上一遍遍刮過。
這無聲的沉默更叫人心驚，陳昭身邊站著的幾個孩子，本來因為剛剛那頓飽飯放下的警惕心，這會子又重新回來了，已經忍不住發起抖來了。
陳昭不想太突出，也跟著抖了起來。
眼看著院子裏頭的都快抖成篩糠了，麗姐這才輕咳一聲，按個問起了大家的來曆技能。
陳昭的位置在稍後的地方，她用心聽著前頭人的回答，很快給自己定下了介紹詞：農家女，娘會幾手灶上的活計，自己跟著學，也會做點簡單的飯菜。
不想輪到她的時候，麗姐對這個說辭並不滿意：“喲，這是打量我好糊弄？敢在老娘麵前說假話！怎麽，想叫我找人教訓教訓你，才知道好好說話？”
陳昭後背一個激靈，突然意識到自己的漏洞：方才在飯桌上，她的舉止可不像是一個村姑！
果然饑餓會叫人失去理智，不知不覺間居然已經暴露了。
陳昭腦子飛快轉動，想要找出一個合理的說法，身體卻自發的顫抖起來，做出一副瑟縮恐懼的樣子。
或許是急中生智，陳昭猛地大聲道：“我就是個村姑，但是我爺爺是個秀才，奶奶從前也是大戶人家的女兒，所以從小也跟著爺爺認了幾個字。別的，別的是真的沒有了啊！更何況，我爺爺奶奶洪水來的時候沒跑出來，已經死啦。”
“我爺爺奶奶最疼我了，要是他們活著，肯定不會叫我爹娘賣了我的，嗚嗚嗚，我要我爺奶！”
說著，陳昭低下頭，輕聲啜泣起來，哭得好不淒慘。
一時間，滿屋子都是陳昭傷心的哭泣聲，倒是叫麗姐打消了疑心。
若真是秀才教養出來孫女，倒是真能有這樣的氣度，如今識字的丫頭可不好找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