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這不是你教我的嗎?
十月十八這一日, 裴錚終於回到了闊別已久的懷遠縣,一起同行的人,還有荀烈。
荀烈已在雍州逗留許久, 是時候要回京城, 隻是還一直放心不下裴錚, 故而磨蹭了許久。
這些日子以來, 裴錚的情況一直都不怎麽好, 荀烈也是在來雍州之後, 才知道裴錚竟然患有頭疾和失眠之症。
那天,他們倆爆發了有史以來最激烈的爭吵 ,不僅如此, 兩人甚至還大打出手,將屋子裏的酒壇子都砸了個幹幹淨淨。
隻不過他們兩個都是走的文官路子,誰也打不過誰。
最終,他們倆齊齊的摔在地上, 躺在一塊還算幹淨的地方, 仰麵朝天,看向屋子裏的橫梁,直到那個時候,裴錚才總算願意和他說實話, “我總以為, 隻要不承認,這些事情就不會發生。”
“我何嚐不知道這是自欺欺人?”
裴錚語氣悲痛的笑了起來。
那聲音太過悲涼, 聽得荀烈心中很不是滋味。
荀烈其實知道裴錚的心裏比誰都清楚, 隻不過他很喜歡自欺欺人, 他需要有一個人來點醒他,而恰好, 自己是最合適的人選,“亭曈,你若是再自欺欺人下去,你會一無所有的。”
荀烈知道裴錚的心思,知道他的想法,身為裴錚的好友,自然是希望裴錚可以得償所願。
但旁人是沒有辦法幫助裴錚的,能夠幫助他的人隻有他自己,“你好好的想清楚,之後要怎麽辦,如果你還是想不明白……”
荀烈想了想這個可能,覺得裴錚若是還想不明白,也活該這個人要孤獨終老。
但那之後,他們之後就離開了懷遠縣,一路上裴錚都是安安靜靜的,什麽話也沒說,荀烈也不清楚,裴錚現下如何。
荀烈到驛館的時候,裴錚的馬車已經先到了一步,他原本還以為裴錚又要忍不住的喝悶酒,卻沒想到,他隻不過是盯著桌麵上的一封信發呆。
荀烈不明所以的走了過去,“你在看什麽東西?”
“嗯?家書?”荀烈看著上頭的那幾個字,有點兒疑惑,“你怎麽好端端的想起來給伯父伯母寫家書了?若是他們看見,指不定要怎麽高興。”
“這不是我寫的。”裴錚的語氣有些冷淡,他看著這封信,久久都不曾有所舉動,荀烈聽到這句話之後,才徹底來了興趣。
他連忙將那封信拿起來看了看,才發現上頭的字跡雖然和裴錚的有些相似,但仔細看還是能看出些許差別來的,這根本不是裴錚寫的,但能模仿成這樣,也算是很不容易。
如果不認真看,足以以假亂真,“這東西是哪裏來的?難不成是終於有人按耐不住,決定要冒充你?”
“他們想做什麽?有沒有給我寫信?”
“事情沒有你想的那麽複雜。”裴錚輕描淡寫的開口,拿起了這封信,仔細檢查了一番,他雖然很好奇裏頭到底是什麽內容,但卻一直都沒有打開過。
“什麽意思?”荀烈拿起這封信看了看,裏頭的內容瞧著還挺厚實的,他見裴錚這般了然的模樣,心中大概有了數,“你是不是知道這封信到底是哪裏來的?”
“這是我截獲下來的。”裴錚隻要一想到這封信的來源,心裏就覺得怪擰巴的,荀烈聽到這裏更是來了興趣。
“什麽?截獲下來的?”荀烈的腦子裏想出了各種各樣的神奇想法,最後更是抓心抓肺的癢著,
“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是朝朝寫的,在送往京城的途中被我截獲的。”裴錚的語氣很是冷靜,但隻有他自己知道,心中到底掀起怎樣的波瀾。
荀烈聽完之後瞬間就傻了眼,怎麽都沒想到事情還能有這麽一出。
柳朝朝她,居然這麽能耐得嗎?!
*
朝朝全然不知道自己的計劃已經敗露,依舊每天等著消息,她等了一個多月,都沒有等到裴錚來接玖玖,卻沒想到,在出門買東西的路上,被裴錚堵在巷子裏。
周圍沒有什麽人,裴錚就那麽突兀的出現在她的麵前,說有話想要和她說。
朝朝本就在等他出現,如今人好不容易出現,她自然不會有所抗拒,隻不過朝朝拒絕了去酒樓和茶肆的提議,就站在小巷子裏,不肯挪步,“裴大人有什麽話,就在這裏說吧。”
但是裴錚卻許久沒有開口,隻是一個勁的看著朝朝,那眼神似痛似悲,還夾雜著一絲憤怒,看的朝朝很不能理解。
“裴大人,您到底有什麽事?”朝朝有些疑惑的問道,她的心中大致有了猜測,但看到裴錚的時候,還是佯裝什麽都不知道。
裴錚見到朝朝一副滿不在乎的模樣,心中根本就難以接受。
“我前幾日,得到了一封書信。”裴錚如今已經不是暗示,直接明示,但朝朝卻依舊裝傻充愣。
惹得裴錚不得不再一次主動的開口。
他的袖子裏麵藏著的那一封信,那封信上麵的筆跡和他很相似,但是裴錚能夠確定,根本不是他寫下的。
而是有人冒充的。
至於是什麽人,不言而喻。
他從始至終,隻教過一個人。
裴錚看著朝朝,眼神中情緒完全,似有萬千話語要說,朝朝卻隻當自己沒看見,又問了一回,裴錚到底想要幹什麽。
她明明什麽都清楚,卻非要裝傻,裴錚的心中有些煩躁。
而朝朝同樣清楚裴錚要和自己說什麽,可她偏偏不願意開口。
兩人僵持不下,誰都沒有讓誰。
最終還是裴錚先妥協,率先敗下陣來,“朝朝,你就沒有什麽話要告訴我嗎?”
“裴大人如果有話,不妨直說,這般將我堵在巷子裏的行為,實在是有失君子風範。”朝朝自從會說話之後,變得伶牙俐齒了許多。
至少在裴錚看來,她現在說的每一句話,都可以直直的往他心肺上戳,又疼又痛。
裴錚早就沒覺得自己還有什麽君子風範,他便是說自己是君子,如今也沒有幾個人是相信的。
“朝朝,我並不想和你繞彎子。”裴錚從袖子裏抽出了一封厚厚的書信,眼神有些受傷的問道,“我隻想知道,這是什麽東西。
“這是一封信。”朝朝麵不改色的回答道,“如果我沒有猜錯的話,這應該是一封家書。”
裴錚聽到這個意料之外的答複,不敢置信的看著她,“你說…什麽?”
“我說,這應該是一封家書。”朝朝輕聲回答,半點都沒有要避開裴錚的意思,“不知道裴大人這會兒來找我,是因為什麽事情?”
這封書信早在三天之前,就落到了裴錚的手中,他其實一直都派人注意著徐府的一舉一動,一是為了保護玖玖,第二,就是因為自己那些隱秘的心思。
他從不知道有朝一日,還能截獲這麽有意思的東西,信封上那一筆一畫的【母親大人親啟】很像他的筆跡,若不是裴錚知道,自己根本就沒有寫過,若是他沒有注意到朝朝的異樣。
這封信是不是就真的要送去京城,要送到他母親的手中了?
“你說,我還能因為什麽?”裴錚咬牙切齒的看著朝朝,隻覺得自己根本就不能理解朝朝的行為,“你為什麽要給我母親送信?”
“你在裏麵到底寫了點什麽?”裴錚憤怒的問道。
“甚至還做好了一切的打算,你就連給門房的打賞都考慮周全?”裴錚簡直要被眼前這個人給氣笑了,他以前竟不知道,朝朝竟然會有這麽深沉的心思,他知曉的時候,信已經送出了雍州。
裴錚的一聲聲質問,全部都落在了朝朝的耳朵裏,她聽的清楚分明,但臉上卻是木然一片,甚至在裴錚氣急敗壞的時候,還能很仔細的想一想,接下去要怎麽辦。
朝朝的沉默,刺痛了裴錚的心,他根本不能忍受這些,“柳朝朝,你說話。”
“你為什麽要這麽做?”裴錚的臉上滿是傷痛,仿佛是迫切的想要知道一個答案,“朝朝,你為什麽要這麽做?”
裴錚臉上的悲傷和失落並不似作假,有些情緒是根本就沒有辦法假裝出來的,朝朝看的分明。
如今卻想到了別的事情,她若有所思的問了一句,“裴錚,你這是在難過嗎?”
裴錚原本很是生氣憤怒的情緒,在聽到這句話之後,徹底的沉默下來,他不敢相信的看著朝朝,似乎不相信,這些話是朝朝問出來的。
這一回,裴錚終於冷靜下來,“所以,在你的心目當中,你是覺得,我不會難過的嗎?”
裴錚的這句話問的很平靜。
然而朝朝的回答,卻更加平靜,“我當真以為,你是不會難過的。”
“你做這些事情的時候 ,你可有考慮過我?”裴錚的聲音出奇的憤怒。
而回應他的,隻是朝朝唇邊泛起的冰冷弧度。
“我又做了什麽呢?我隻不過,是把你當初教會我的事情,完完全全的學會了而已。”朝朝看著裴錚,眼神不躲也不閃,直直的看著裴錚。
因為玖玖的關係,她如今深深的怨恨著裴錚,這種情緒來的很莫名,若裴錚不出現,也許過一段時間,就會消失,但裴錚偏偏要在這種時候出現在自己的麵前。
她所有的痛,所有的怨,自然是要裴錚來承受的。
朝朝見裴錚臉上是難以置信的表情,恍惚間想起了當年,這場景如此的相似,勾起了她昔日所有的痛。
“原來,被這樣對待,是會難過的?”朝朝有些諷刺的反問道。
有些話,並不需要說的太過於清楚,裴錚就知道朝朝說的是什麽,鎮南侯府的那些日子,不僅僅是朝朝不願意回憶起來的,同時也是裴錚不願意想起的。
他每一天都很清楚的認識到自己昔日的過錯。
一天比一天後悔。
他清楚地知道了她的委屈,她的悲傷,她的痛苦。
如今朝朝不過是將這一切悉數的還給他,的確這是他應該承受的。
“裴錚,你現在難過嗎?”朝朝冷靜的問他。
不等裴錚回答,便開始自言自語,“你為什麽會難過呢?”
朝朝看著那封並沒有拆開的信,從裴錚的手裏拿了過來,當著他的麵拆開看了起來。
這封信送不到京城,她心中亦有所料,若能順利送到,那是最好的,就算送不到,她也能夠順利的見到裴錚。
她本就是這兩種打算。
因為朝朝發現,這個人,在躲她。
因為知道自己不會對玖玖棄之不顧,所以他企圖利用孩子,來讓自己心軟。
但終歸是不可能的,她的心,又冷又硬。
甚至連親子都可以放棄。
“裴大人想知道裏頭寫的是什麽嗎?”朝朝將那張信箋抽出來,入目所及都是自己的字跡,她已忘記自己當日到底寫下了什麽虛偽之言,如今裴錚想知道,隻能這般。
朝朝親自將信箋遞給裴錚,可裴錚卻不想多看一眼,“朝朝,不要。”
“裴大人,這些都是我的肺腑之言。”朝朝語氣溫和的開口,說出來的話卻宛如鈍刀子割肉,一下一下的戳進裴錚心中,最柔軟的地方。
“我這是為你好。”朝朝的聲音冷淡,但是她的心卻一點都不平靜,那些從來都沒有忘記過的聲音,一直都在自己的耳邊響起。
這麽多年,她還是可以聽見裴錚的聲音,那麽刺耳,那麽傷人。
’這不過是權宜之計。’
朝朝看他的臉色變得越來越白,卻並沒有要停下的意思,繼續開口說道,“待你回去京城之後,你就會明白,我的苦心。”
’朝朝,你是否能夠理解我的苦心?‘
這些話,從來都是他告訴她的,如今她不過是複述了一次,就受不了了嗎?
“朝朝…對不起。”
“你說的話好生奇怪?你又有什麽對不起我的地方呢?”朝朝明知故問。
裴錚的心一寸寸的冷了下去,昔日的記憶死灰複燃,他從不知道,這些自以為是的為她好,原來是這麽傷人的一件事。
當日朝朝並沒有反駁什麽,但是她並非心甘情願答應的。
是他視而不見,是他以為朝朝能夠接受,如今朝朝不過是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他竟然不能承受嗎?
既然不能承受,當年為何舍得傷害她?
這一切都是他的錯,“朝朝…不要說了。”
不要再說下去了。
“我知道,你一向喜歡著人調查我的行蹤,不然也不會發現這封信的。”朝朝看著裴錚,軟軟的笑了起來,隻是那笑瞧著,並沒有半分喜悅,反而多了些意味不明。
“我和李家少爺,不過是生意上的合作夥伴,我與他並無男女之情,隻不過是各取所需。”朝朝麵色平靜。
裴錚聽完這句話之後,臉色慘白一片,血色全無。
傷人傷己。
她知道,裴錚同樣也想起來了,他曾經說過的話。
“昔日在鎮南侯府,你說你是為我好,我便是不情願,也到底還是接受了,如今在雍州懷遠縣,我說我是為你好,你為何不願意接受?”朝朝很是疑惑的問他。
而裴錚,已經連站立的力氣都沒有了,他失魂落魄地站在朝朝麵前,哀求道:“朝朝,我求你,不要再說了。”
“裴錚,你現在難過嗎?”
裴錚白著一張臉看她,已然沒了任何的言語。
“既然你這麽難過,那你當初為什麽就覺得,我能夠接受?”
裴錚隻覺得自己如今,潰不成軍。
是啊,他到底為什麽覺得,朝朝可以接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