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鳳懷月雖說已經忘了那半年的密室禁閉,但禁閉的成效顯然並沒有因此消退,靈火與他的身體契合得宛如共生體,微微發燙的靈脈像一根正在沐浴陽光雨露的藤,充滿了旺盛蓬勃的生命力。而在經受了漫長無邊的病痛折磨之後,突然能擁有如此輕鬆的,能明確感受到自己“活著”的時刻,他也心情大好,連帶著看虎群也順眼幾分。
不過順眼歸順眼,當斬還是得斬。
他握緊手中佩劍,吩咐道:“你去後頭。”
阿金趕忙後退幾步,一隻手還伸進乾坤袋裏備著,準備稍有不對,就將符紙法器再拋出來一批。
老板娘也站在大漠深處,一動不動地看著鳳懷月,看他淩空揮劍斬殺妖獸,如白虹勢不可擋。將軍則是站在心愛的妻子旁邊,瞳孔擴散,眼眶烏黑,口中不斷喃喃自語著,整個人看起來幾乎已經要被繁忙的軍務壓垮,疲憊得很,搖搖欲墜。
“夫君,你別擔心。”老板娘輕輕靠在他的胸前,“你看他,他是有本事的,並不像以前闖入的那些廢物一般窩囊,我們這回或許當真能得救呢。”
將軍的喉嚨裏發出古怪的氣音:“咕嚕嚕嚕……好。”
虎群很快就化為一陣黑煙。
阿金從未目睹過如此厲害的修為,激動得要哭不哭,甚至敢大逆不道地誇上一句:“就算是瞻明仙主來了,我看也不過如此!”
鳳懷月合劍回鞘,敲敲他的肩膀:“這話留著出去說。”
阿金嘿嘿賠笑,出去那那那就不敢了,他回頭瞄了一眼,見將軍夫婦與兵士們仍站在原地,便又悄聲問:“仙師,咱們現在是要走嗎?”
鳳懷月道:“走是要走,但不能空手走,我方才已經與老板娘談好條件,問她要五百兵士。你我接下來的路途還不知要遇到什麽,帶著幫手,有架就讓他們去打。”
阿金覺得這主意雖然不錯,但也有一個問題:“可仙師不是說,這支軍隊絕大多數兵士,都是由老板娘的怨念所幻化出的虛景嗎,也能打架?”
“不能,所以我也沒全要。”鳳懷月道,“你忘了?裏頭還混了五百個真貨。”
雖說個個腐爛掉渣,搖搖晃晃,但總比沒有要強。
阿金仍舊覺得此舉不妥,因為一共就五百個嘛,哪有都討了來的?千萬別一不小心又惹怒那對大妖!鳳懷月卻覺得沒問題,拍了他的屁股一巴掌,吩咐道:“你去把將軍引開,我去要人。”
阿金:“……”
老板娘這回並沒有再刁難鳳懷月,她說:“那你自己去挑吧,去密林另一頭,你一定能殺了皇帝。”
“挑誰都行?”
“挑誰都行。”
半個時辰後,阿金在密林深處找到了鳳懷月,此時他身邊已經圍了五百名缺胳膊斷腿的殘兵,個個汙泥滿身,絕大多數衣不蔽體,頭發也板結著。這麽一堆妖,混在數萬大軍中尚且能看得過去,此時單挑出來居於一處,就算是在魯班城見過大世麵的專業向導,也有些頭皮發麻,蹲在地上幹嘔半天。
鳳懷月丟給他一道符咒,用來遮蓋四周彌散的,仿佛來自地溝深處的爛苔蘚氣味。阿金氣喘籲籲地緩了半天,坐在樹下問:“仙師是怎麽說的,那老板娘還真就答應了?”
“其實不難。”鳳懷月道,“她心中執念太過明顯,隻要順著這個執念,就很好騙。”
殺了皇帝,獲得生機,獲得一個安穩居所。看似大凶的妖,內裏也無非是個想守著丈夫與孩子安穩度日的平凡婦人。阿金道:“我看那將軍上半身與下半身都不囫圇,皇帝在生前應當是腰斬了他,死法太慘烈,他妻子的怨念才會那般濃厚。”
鳳懷月問:“皇帝在何處?”
一名兵士緩緩抬起手臂,指向密林以北。
鳳懷月用手中的木棍拍了拍他:“行了老兄,放下去吧,多謝。”
阿金道:“這些人的衣服實在太破太爛了,並不能分辨出朝代。”
“三千重世界,每一重內都是鬥轉星移,曆史如長河,帝王何其多。”鳳懷月丟下木棍,靠著樹咳嗽了兩聲,“歇一陣吧。”
阿金應了一聲,他對鳳懷月的來曆充滿了好奇,但也知道不該問,便隻湊到跟前坐著,沒話找話地說:“仙師這把劍叫什麽名字?”
“沒名字。”鳳懷月道,“這是我在離開莊裏時,找一個老鐵匠現買的,你也覺得醜吧,醜就對了,那老頭確實沒什麽審美,不過好在便宜,也結實。”
阿金:“……”
修真之人的劍,也能如此隨意的嗎?
鳳懷月卻不嫌棄。他知道自己在幾百年前,肯定也曾有過一把很好的劍,但往事已矣,沒了就是沒了,眼下能踏實握在手裏的,才是好的。所以這回來魯班城,還專門精挑細選了一個不算便宜的劍墜,將大鐵劍隆重打扮了一番。
阿金道:“這劍墜是金蟬城所出。”
金蟬城,餘回的地盤,鳳懷月當初沒少去,但他現在想不起來,還被灌輸了一腦袋錯誤情報,於是就自我感覺很有道理地感慨,啊,原來是金蟬城所出。想當初那位清江仙主被我玩弄於股掌之中,現在我高價買點東西,讓他多賺一些,也算是還了些許情債。
很好,不錯。
他又問:“你還知道什麽與鳳懷月有關的事,說來聽聽。”
因為是在千絲繭內,所以阿金也不再顧忌,不過關於鳳懷月的消息,大多是些街頭巷尾的傳言,隻能聽個熱鬧。頭號緋聞對象餘回,排第二的就是彭流,畢竟當初越山仙主也是時常將第一大美人請至家中賞景赴宴的。
修真界攏共就這麽兩大話事人,還全部都與鳳懷月說不清道不明,實在不成體統。阿金道:“幸好還有一個瞻明仙主,很清醒,絲毫不為美色所動,據傳他經常怒喝訓斥清江仙主與越山仙主,也經常將鳳公子從他們家中強行擄走,再關押在自己的六合山大殿中,親自看管**。”
鳳懷月聽得眉毛鼻子皺在一起:“當真?”
阿金道:“反正傳得有鼻子有眼。”
鳳懷月又問:“除了越山仙主與清江仙主呢,可還有旁人?”
阿金撐著腦袋:“那可就多了。”
多到什麽程度呢,據說一年三百六十天,鳳懷月能赴宴三百七十場,醉到沒有一日是清醒的,整個人都被浸在酒香與花香中,乘於竹筏上順河而下時,一度引得岸邊人爭破了頭地往前衝,大家禦劍的禦劍,下河的下河,如餃子下鍋也不嫌擠,隻為親眼欣賞他的絕世風姿。
鳳懷月:“……”
他現在倒是略微理解了在自己大病初醒時,床邊友人滿臉難色的一問三不答,這也不好說,那也不好說的,這般酒色無度,左擁右抱的荒糜生活,確實也不太好描述。
阿金問:“仙師的表情為何如此一言難盡?”
鳳懷月道:“我隻是忽生感慨,覺得人生真是難料。”
阿金便不再打擾他感慨,轉頭去了那五百妖軍中,還是想推斷出這些究竟是哪一朝的兵。
兩人在林中歇了半個時辰,便繼續啟程出發,密林出口處的煞氣依舊濃而不散,沿途路過的村鎮城池,也是座座破敗,民不聊生哀鴻遍野。而唯一金碧輝煌的,隻有位於終點的王城。
阿金驚訝道:“這是鴻爪國的都城!”
鳳懷月道:“仔細說說。”
阿金道:“那天我帶仙師去看幻術大戲,原本演的就是鴻爪國的故事。”
這是位於三千世界中的一個普通王朝,與其它許許多多的王朝一樣,絕大多數時間都是安穩富足,唯一不普通的,便是皇帝與皇後之間的傳奇愛情,因為足夠感人,所以流傳多年,到最後,就連修真界也在當成戲來唱。
鳳懷月問:“是昏君嗎?”
阿金遲疑:“不是,戲文裏唱的是明君……也不明吧,但肯定不昏。”
鳳懷月眉頭微皺,他也不覺得這座美好繁盛的王都,會是昏君治理下的產物,可若是明君,為何又要把那麽一對忠誠的將軍夫婦困於大漠,還要放猛獸看守?若是明君,沿途餓殍又要作何解釋?更重要的,若是明君,那他是從哪裏生出的衝天怨氣,來構建這千絲幻境?
阿金也稀裏糊塗:“不知道啊。”
鳳懷月歎了口氣:“你真是我見過最一問三不知的人。”
阿金:“……”
鳳懷月又道:“不過我入世不久,一共也沒見過幾個人,所以你也不必反思,走吧,先進城。”
阿金應了一聲,小跑跟上。這座城乍一看,比起魯班城來也絲毫不差,但細一看,古怪就來了。比如說極度不合理的布局,以及幾乎一模一樣的房屋,還有長街上隨處可見的美人,她們都正在腳步匆匆地往前跑。
阿金隨手拉住一人,問:“姑娘,你這是要往何處去?”
對方笑盈盈地答道:“今日皇宮選秀,我們都是去應征的。”
鳳懷月用胳膊肘搗了一下阿金,疑惑道:“你不是說這一朝的帝後是以深情著稱?那這滿城如雲的美人,又是怎麽回事?”
阿金本來又想說不知道,但想起方才那句“一問三不知”,便及時閉嘴,硬憋出一句分析:“那可能皇帝變心了吧,畢竟權勢滔天的男人,都靠不住。”
鳳懷月點頭:“有道理。”
作者有話說:
權勢滔天的司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