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在路邊停了十幾分鍾, 裴延再次啟動車子,江昭意以為他要開車去酒店,哪想車一路往前開, 綠色路牌映入眼簾——
順寧街。
江昭意心跳了一下, 手指下意識攥緊安全帶。
最後車子駛入棲塘附中對麵的琅嬛福地, 這邊是前兩年才開的新樓盤,主打一梯一戶的電梯公寓,隱蔽性很強, 除了業主,無人能進。
從車上下來,江昭意跟在裴延身後進了電梯, 看著他按了頂層的數字鍵,電梯隨之運行, 她靠著牆壁,盯著顯示屏上跳動的數字開口:“你在棲塘鎮也有房子?”
裴延轉頭看她,語調懶懶, 一副大少爺口吻:“有沒有可能, 這一片公寓都是我名下的。”
“……”
江昭意聽人說過,裴延外祖是知名房產大鱷, 名下地產無數, 這位大少爺又是個喜歡享受的主兒,棲塘鎮有房子也不奇怪。
“叮——”地一聲, 門從兩邊打開, 江昭意兩人前後走出電梯,先映入視野的是巨大落地窗外的萬家燈火。
江昭意環視一圈, 公寓主色是黑,白灰為輔, 很典型的冷淡風裝修,房間裏唯一的亮色應該是沙發旁那盞米黃色風信子落地燈。
裴延從鞋櫃裏拿出一雙白色女士拖鞋放在地毯上,半蹲下身,修長指節握住江昭意勻亭的小腿。
他指腹溫熱略帶薄繭,江昭意小腿顫栗了一下,小聲說:“我…我自己來……”
“別動。”裴延固定住她的小腿,低頭溫柔脫下她的高跟鞋,為她換上白色棉拖。
江昭意看著為自己換鞋的裴延,頭頂的光傾斜而下,他低著頭,長睫微垂,在眼下落下淡淡陰翳,眉眼在此刻顯得格外溫柔。
心髒最柔軟的部分被觸動,江昭意想,裴延也許是有一點兒喜歡她的吧?
不止是獵豔的新奇感作祟。
裴延讓江昭意坐在沙發上休息,他則轉身進了主臥,兩分鍾後,裴延拎著醫藥箱出來,半蹲在江昭意麵前,掀開眼皮看她:“伸手。”
江昭意都快忘了被馮雪華抓傷的手臂,聽裴延這麽一說才想起,如言把手伸了過去。
裴延打開醫藥箱,從裏拿出碘伏和棉簽,擰開碘伏的蓋,用棉簽浸濕,修長指節握著江昭意手腕,低著頭,輕輕地用棉簽給她手臂傷口消毒。
“你當時從墨爾本離開,就是因為和裴家聯姻?”裴延忽然開口問。
江昭意抿唇,輕聲:“是。”
裴延換了根棉簽,繼續給她上藥,漫不經心開口:“為什麽不和我說?”
這一次,江昭意沉默了。
她該怎麽說,是告訴裴延,我喜歡了你一整個青春,還是像個苦情劇女主一樣質問他,如果我和你說了,有什麽用嗎?
江昭意這些年在江家,別的沒學會,就學會一點,凡事要靠自己,這世界上,除了自我,沒有人會更愛你。
倏然,裴延用棉簽重重按了一下傷口,江昭意吃痛皺眉,眼睛不解看著他,大少爺揚了下眉,語氣閑散:“長點兒記性,別把我想得那麽沒用。”
江昭意輕嗯一聲,任由裴延給自己上藥。
裴延把棉簽扔進垃圾桶,依舊半蹲在江昭意麵前,他伸手攀上她後頸,低頭和她鼻額相抵,江昭意幾乎能感覺到他落在自己臉上的呼吸。
這一刻,連心跳都有點兒不正常了。
裴延看著她,緩緩開口:“昭昭,遇見你之前,我從未想過以後會愛上誰,我沒被人愛過,也不知道該怎麽去愛一個人。”
江昭意眼睫微顫,怔然看著裴延。
裴延的眼睛很黑,眼底映著她的倒影,他的手指摩挲著她後頸那塊軟嫩的皮膚,動作很溫柔,凝視著她,一字一頓地說:“給我一個機會,讓我學著去愛你。”
“——!”
江昭意心髒瘋狂跳動,耳邊像有煙花一束束炸開,她什麽也聽不見,也看不見了,眼底、心裏,都是眼前的人。
少年不識情動,第一眼就是心動。
江昭意喜歡了裴延一整個青春,高中時,想方設法去追逐他的背影,柏林重逢,她鼓起勇氣靠近他,有了那一夜,也有了後來墨爾本的糾纏。
她不是沒遇見比裴延更好的人,可他們都不是他。
沒有任何人,能像裴延一樣讓她心動,讓她不顧世俗桎梏,和他瘋一次。
半晌,江昭意找回自己的聲音,很啞:“我們…已經分手了……,而且,我阿公,不會同意我們在一起的,裴延……”
“一切有我。”裴延眼神堅定看著她。
向來浪**慣了的大少爺,在喜歡多年的女孩麵前,也是忐忑的,“江昭,我隻要你一句話,柏林抑或墨爾本時,你對我有過感覺嗎?”
江昭意望著裴延眼底自己的倒影須臾,輕輕點頭:“有。”
你永遠不知道,從那個午後初見,你就是我一整個青春的夢。
裴延用力地把江昭意抱進懷裏,手揉著她長發,低低地笑出聲,很沉,愉悅的,“那就夠了,一切都交給我,你試著相信我,行嗎?”
“我……”江昭意猶豫許久,手臂攀上裴延肩膀,輕聲,“好。”
我試著信你一次,也信自己一次,無論結果如何,至少不會比現在更差。
許久,江昭意從裴延懷裏離開,她打了個哈欠,嗓音帶著濃濃的困意,問裴延:“我今晚睡哪兒?”
裴延替她整理遮眼的長發,眼皮垂下,直勾勾盯著江昭意的眼睛,挑眉,狹長黑眸滿是促狹:“和我一起睡?”
“……”江昭意轉臉不看他,藏在發絲下的耳垂紅了個透。
裴延不再逗她,說,“你睡主臥。”
江昭意問:“那你呢?”
“我去次臥,當然——”裴延拖長語調,語氣慢悠悠的,“你如果執意邀請我和你一起睡覺的話,我也可以勉強——”
“誰邀請你了!”江昭意紅臉打斷他。
裴延眼皮撩起,似笑非笑看著她:“那是我自作多情了?”
“……難道不是?”江昭意反問。
裴延但笑不語,狠揉了一把江昭意頭發,拉著人進了主臥,給她說了洗漱用品在儲物櫃裏,江昭意和他互道了晚安,裴延帶門離開。
江昭意進浴室洗漱出來,躺在**,打開關機的手機,未接電話、短信齊刷刷地彈了出來,她掃了一眼,全是江學名等人打的電話和發來的短信。
寥寥幾條,是江霽風發的消息:【阿昭,阿公很生氣,你現在先別回家,家裏有我,你不用擔心,一個人在外照顧好自己。】
江昭意心中一暖,回了江霽風:【我知道,謝謝哥。】
下一秒,江霽風電話打了過來,江昭意按下接通鍵,聽筒裏響起江霽風清淡嗓音,難掩關懷:“阿昭,你現在在哪?”
不知為什麽,江昭意有一瞬心虛,找借口答:“在酒店,哥,阿公那邊……”
“沒事,你好好在外玩一段時間,一切有我。”江霽風說道。
江昭意輕嗯一聲,問江霽風:“哥,你和濃濃姐……”
電話那邊的江霽風沉默許久,再開口,嗓音很啞,江昭意聽出他素來冷淡語氣裏隱藏的悲傷:“我們沒關係,她已經結婚了。”
江昭意不知該說什麽,她和溫意濃不算熟悉,跟江霽風關係也是近日才好了起來,隻是知道他們是青梅竹馬,最後卻還是落得潦草結局。
江霽風和外商還有個視頻會議,溫聲叮囑江昭意好好照顧自己,才掛斷了電話。
白日坐了飛機,又經曆晚上這麽一遭,江昭意很快就睡了過去,再醒來已經是早上六點,風輕吹起窗簾,微亮的晨光溜進房間。
一室明亮。
江昭意洗漱完從房間出來,廚房是開放式,用大理石切麵的中島台隔開,靠牆放著雙開門冰箱,她走過去,打開冰箱,裏麵空空如也。
往次臥看了眼,房門緊閉,裴延應該還沒起床。
江昭意關上冰箱門,走到玄關換了鞋,乘坐電梯下樓,準備去外麵買早餐。
從單元樓出來,迎麵而來的清風裹挾著潮濕的涼意,江昭意不禁瑟縮了下脖子,加快腳步往外走。
琅嬛福地對麵就是棲塘附中,今天是清明節,學校放假,現在時間又早,大街上除了環衛工人,就隻有零星飛馳而過的車輛。
江昭意本意是隨便找家早餐鋪,買了早餐就回去,但不知不覺中竟走到了順寧街,她停下腳步,看著麵前熟悉的老街。
這麽多年過去,棲塘變化很大,唯獨順寧街還是她記憶裏的模樣。
錯落有致的紅牆矮樓,順著牆壁生長的爬牆虎,晨日金光照過來,葉子綠得發油,江昭意沒忍住走了過去,青石板路,長滿了青苔,踩上去,有些打滑。
江昭意沿著蜿蜒的小路向前走,與挑擔走來的小販擦肩而過,熟悉的糍粑香味兒襲來,她停下腳步,買了兩隻糍粑,小口吃著往前走。
穿過悠長的小巷,江昭意停在一家叫“昭昀餃子坊”的門口,看了許久,一輛摩托車駛過,濺起水花,她小腿上染上泥點,迅速回過神來。
猶豫許久,江昭意還是走進了餃子店,店裏裝修和她記憶裏一模一樣,三行五排的老木桌,牆上貼著的菜單字體歪七扭八,還帶著稚嫩的拚音。
江昭意掠過牆上張貼的菜單,眼底浮現淡淡的懷念。
餃子店重新裝修那年,她上小學一年級,鬧著菜單她來寫,江樂成握著她的手一筆一劃寫下這張菜單,然後貼在店裏,胡雅還驕傲地和旁人炫耀,這是她女兒寫的。
十幾年過去,人走了又回來,這張菜單居然還留著。
店員是個中年女人,見江昭意一直盯著牆上的菜單看,笑著問:“姑娘,你要吃什麽?”
整理好情緒回神,江昭意看著牆上菜單上後加上去的“時蔬餃子”,眨了眨眼,說:“兩份清湯小碗時蔬餃子,一份在這裏吃,一份打包帶走。”
“好勒。”店員爽快地應,進了後廚去煮餃子。
江昭意找了個靠門的位置坐下,店員把餃子下鍋,拎著開水壺和一次性杯子出來,給江昭意倒了杯水,江昭意道謝接過。
店員把水壺放下,打量著江昭意,問道:“姑娘,你不是棲塘人吧?是來這邊玩的嗎?”
江昭意喝了一口水,點頭說是。
店員和她聊天,笑眯眯的,“那你有口福了,偌大棲塘,誰不知道我們這家餃子味兒最正,開了好多年了啦。”
江昭意唇角牽起淡淡弧度,沒有接話。
很快餃子上桌,用白色瓷碗裝著,圓鼓鼓的餃子飄在表麵,撒了蔥花,白煙四溢,空氣裏都是誘人的香味,勾得人食欲大開。
江昭意和店員道謝,用消毒過的湯匙舀起一個餃子,輕咬一口,熟悉的味道在唇齒蔓延開,讓她有想落淚的衝動。
是媽媽做的餃子。
江昭意快速吃完一個餃子,和店員聊天:“阿姨,我前幾年來棲塘,怎麽沒看見這家餃子店?”
店員告訴她:“我們這家店雖然開了很多年,但老板他們一家去了外地做生意,就把店給關了,前幾年回來,這家餃子店也重新開業。”
江昭意吃了一個餃子,似不經意地問起:“餃子店以前就叫這個名字嗎?”
“不是,”店員笑眯眯地說,“我們店以前是根據老板娘名字取的,後來老板娘有了孩子,店裏又重新裝修了一遍,就用一雙兒女的名字做了店名。”
江昭意眨了眨酸澀的眼,安靜吃著餃子,店裏又來了客人,店員去招呼旁人,江昭意吃完餃子,付了錢,接過店員遞來打包好的餃子,從店裏離開。
此時,一輛小麵包車從遠處駛來,江昭意停下腳步,抬睫看過去,麵包車在店門口停下,坐在副駕駛上的女人從車上下來。
江昭意眼神頓住,女人穿著印花襯衫,黑色長褲,長發利落紮在腦後,正出聲叫從駕駛座下來的男人:“老江,你叫昀昀把餃子搬下來,動作輕點兒啊。”
“好,”江樂成戴著一副眼鏡,模樣儒雅,溫聲叫少年,“昀昀,快點把餃子搬下來。”
後從車上下來的少年穿著連帽衛衣,剪著寸頭,身形高挑,皮膚白,長得陽光又帥氣,他懷裏抱著一箱餃子,笑嗬嗬地應話:“媽,我做事,你還不放心嗎?”
胡雅嗔他:“就是你做事,我不放心。”
江昭意拎著打包盒的手發緊,塑料袋發出沙沙的聲響,一陣風吹來,沙子灌進喉嚨,嗆得她咳嗽不止,連眼睛都紅了一圈。
江樂成和江昀把餃子搬進店裏,胡雅站在外麵守車,不經意一瞥看見站在樹下的江昭意,女孩穿著白色雪紡長裙,身量纖瘦,她似乎被風沙嗆住了,正捂著嘴咳嗽不停。
江昭意緩過來後,抬起頭,正好和胡雅的目光在半空撞上。
女孩因為咳嗽的臉帶著紅意,栗棕長卷發被風吹的揚起,她的杏眼一圈紅,眸底泛著盈盈水意,五官清麗且精致,周身氣質清冷。
和她記憶中那個愛笑,愛撒嬌的小姑娘判若兩人。
胡雅眼睛瞬間就紅了,不可置信地叫她:“昭昭?!——昭昭,是你嗎?!”
江昭意冷淡挪開眼,走到路邊,招手攔車,剛好一輛出租車開了過來,江昭意拉開後座車門上車。
胡雅見她要走,立馬追上來,扒拉著窗戶,焦急地喚她:“昭昭,昭昭——!等一下——!昭昭——!下來和我說說話好不好,媽媽求你了,昭昭——!”
司機往車外看一眼,語氣猶豫:“姑娘,你……”
江昭意連餘光也沒給胡雅,冷淡報出琅嬛福地的地址,和司機說:“開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