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鳥兒歸巢,晚風送香。

曹夫人已然換了一身衣裙,頭發挽起,沒有早上誥命夫人的派頭,看上去更隨性溫婉了一些,像一家之母而非容家當家主母。

曹夫人在各家遞交過來的意向中精挑細選,和容軒聊了好一會兒都沒選好人。沒想到容寧反而是選好了。

成婚不是一家人的事,是兩家人的事。曹夫人更要考慮女子家室是否有糟七糟八的關係,爹娘是否好相處,家中是否有難纏親眷。往後是親家,年年往來不可能輕易斷的。

容家掌管軍權,在朝中不偏不倚,要是和什麽皇子黨派湊在一起,免不了惹上麻煩。

她捂嘴假裝吃驚:“呀,你竟然替哥哥選好了,是誰家姑娘呀?”

容寧沉默頓了頓:“娘,你不要把我當小孩子,我是認真的。”

曹夫人笑得厲害,七歲不是小孩,那幾歲才算小孩?誰想她一笑,發現小寧兒撇嘴要不高興了,連忙收斂起來一些:“好好,我認真聽你說。是誰家姑娘讓你高看了?”

容寧點了名字:“吏部左侍郎之女,林芷攸。”

曹夫人已將京城所有適婚女眷都記下了。她當然知道林芷攸。當朝三皇子、五皇子以及一位王世子都屬意她。容貌上佳,品性出眾,才華橫溢,為人做事極為分寸。

她順了順容寧頭發:“小寧兒真有眼光。”

若不是想要求娶林芷攸的太多,她也想考慮考慮。林家女可選擇的人不少,要是兩家人有意還可以說接觸接觸,問題是她這兒暫且沒收到林家這麽個意思,容家自不可能貼上去。

秋日宴晚上林大人和容軒聊兩句話的事,在曹夫人眼中算不上“意思”。

真正的意思,怎麽也得要有個中間人,專程上門拜訪。

大門大戶規矩多,容寧不持家,當然不懂曹夫人要考慮多少事。容寧見娘親誇她,卻沒有認可,於是拉了拉娘親衣服:“娘,我要去玲瓏閣吃飯!”

曹夫人好笑。

剛還在說正事,現在又想出去吃了。這不是小孩子是什麽?

她拍了拍容寧小腦袋:“今晚府上有飯菜,娘這幾天約了幾位夫人賞花。過幾天好不好?”

容寧微點頭:“娘約娘的,我約我的。這幾天我有點忙,哥哥也是。三日後吧,我請哥哥在玲瓏閣用飯。娘什麽時候有空,我再約娘。”

其實兩人說話的口吻,讓人分不清到底誰是小孩誰是大人。

容家對孩子從不苛待,逢年過節都會給一些零用。容寧喜歡混跡軍營,每日沒什麽額外開支,總能攢下錢來請人在外吃飯。

明明其實都是容府的錢,曹夫人偏生吃這套,笑盈盈應了:“好,你先和哥哥去嚐嚐什麽菜好吃。”

交代好家裏,容寧拉著娘親去吃飯:“走了走了,不能讓哥哥等急了。”

……

三日後。

容軒被容寧邀約出門吃飯,半點沒察覺到哪裏不對。

兄妹兩在外吃一頓而已。

他常年不在家,容寧又早早如同一個小大人一般,光聊兩句都覺得有趣。以至於他忙裏偷閑,常常樂得和容寧待在一起。

玲瓏閣他當然是知道。這店在京城開了二十多年,從一家二層小樓變成三層母子樓,如今幾乎是家喻戶曉。在京城中,玲瓏閣菜價有些高,但尋常百姓也會攢一段時間錢財樂嗬嗬一家人過來吃一頓。

由於有錢人來得多,玲瓏閣雅座設得格外多。前往樓上雅座的樓梯甚至都不止一個,幾乎是三五間雅座公用一個樓梯。

這格調與隱蔽性讓無數人趨之若附,尤其是那些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貴門女眷,最喜這種環境。

今日事有點多,容軒額頭帶著汗姍姍來遲,笑著忙問小二:“容家訂的位置在哪裏?”

小二怎麽可能不知道容家,一眼認出了容軒,忙堆笑:“原來是少將軍!少將軍來咱們這兒吃飯,可是讓玲瓏閣蓬蓽生輝啊!來來來,跟小的往這邊走。菜啊早就訂好了,如今您一到人就齊全,要不咱們直接上了菜?”

容軒有點餓:“上吧。”

小二應聲:“好嘞。來這邊——”

小二將雅座門拉開一半,邀著人進門。

容軒腳往裏邁了一隻,當場頓住。屋內根本沒有容寧,隻有坐在位置上,驚異抬頭望向他的女子。女子身穿淺綠裙衫,如同春日一抹草色,雅致亮眼。

他正猶豫著要退回去,就見女子從驚異中回神笑出來:“少將軍進來吧,別辜負了容寧一番好意。這賬已經結了。”

容軒不是傻子,反應過來。這是容寧真找了個嫂嫂,讓他見麵來了。

他哭笑不得,先行道歉:“家裏沒管教好,讓小姐受驚了。不知是——”

“林芷攸。”淺綠裙衫的女子慢悠悠倒了茶水,直接報了閨名,“少將軍可聽說過?”

容軒落座,略有些局促:“略有耳聞。”

林芷攸笑了起來。世人常常都將她稱為林大人之女,林家女,林氏女。她林芷攸能有再多的什麽才女名頭,逃不掉的便是左侍郎之女。

原以為少將軍要等她說出親爹名字才能知道她。

“既少將軍知道我,那看來我們可以聊聊婚事?”林芷攸將茶水遞給容軒,看著少將軍惶恐,被逗笑,“可以分開談,也可以一起談。我難道比少將軍碰見的敵人還可怕不成?”

容軒心想,敵人可比女子好應付多了。

……

花了大價錢請人吃飯,容寧小荷包癟了大半。

她眼珠忙不過來東張西望,順著喧嘩人流走動在京城中,一手拿著包子,一手拿著肉串。再多不舍得買了,再買沒錢請娘親吃飯。

身邊沒人陪伴,她半點不覺得孤單寂寞。人群的熱鬧就是她的熱鬧。這大好平和的日子,有她容家一份力。光想到這一點,她便由衷雀躍。

直到她路過一個店,發現門裏臨近路口處擺出了一枚小巧玉佛。小巧到比她的藥膏罐都小。

玉的材質並不算上佳,翠綠中帶了點雜色。偏生雕刻得極好。容寧見過容家庫房裏的玉,能從玉佛雕刻手藝上看出對方的本事。

她不太懂神佛一說。

爹爹自戰場上退下後,雙腿盡廢靠輪椅行動,回京後足不出戶隻是燒香拜佛,如今幹脆住在寺廟中帶發清修。娘親曾說,隻有無能才會寄希望於神佛,卻自個什麽都不去做。

自她有記憶以來,幾乎隻有年節時分可以看見爹爹。上一次見麵還是過年。

她盯著玉佛:“這個多少錢?”

小二見小姑娘問價,實誠說了:“貴哦,要一百二十兩。”

容寧嘶了一聲,被價給驚到。她叼著包子,低頭翻了翻小荷包。剩下碎銀五兩銅錢十文,連個零頭都買不起。算上家裏床下藏的錢也不夠。

她收好荷包,三兩口把包子吃完,再看了看玉佛:“能不能給我留一留?或者能記賬麽?”

小二勸說容寧:“要是真喜歡,讓您家裏能做主的來買吧。我至多給您留三天。過了三天可說不準了。”

容寧惋惜:“那算了。”看來她和玉佛有緣無分。

三天湊到一百二十兩,賣了她差不多。

容寧乖乖走人,相當灑脫。她灑脫吃飽回家,沒讓人告訴娘親,吩咐仆役:“不管誰來都說我睡下了。”

於是當少將軍容軒在玲瓏閣謹慎吃完一頓飯,板著臉回到家裏,徑直去找容寧算賬,就聽值守仆役恭敬轉述:“小姐說不管誰來,都說她已經睡下了。”

容軒氣笑:“她有本事明天別起來!”

仆役繼續恭敬:“小的會替少將軍轉述。”

容軒甩手走人,走了兩步又折回來,眼眸深沉:“替我說一聲。她是有點眼光。”說罷扭頭又走了。腳步匆匆,好似有誰追趕。

仆役驚詫看著少將軍,說就說唄,耳朵紅什麽啊?

當然,對外說早早睡下的容寧,第二天醒來被兄長拉到練武場教訓了一頓。更離譜的是她瘸腿走了兩日,最後氣呼呼發現媒婆上門,說的親事就是林家女。

等數月之後林芷攸正式嫁入容家成為容寧嫂嫂,自詡媒人的容寧都還記著這個仇,憤憤不平對著嫂嫂說:“明明是我幫了哥哥大忙,哥哥竟然回家後第二天趕早來揍我!非人哉!”

生氣的不是兄長揍她,生氣的是她真的完全打不過。

林芷攸新婚,頭上簪花,身上穿著粉嫩,連笑起來眉眼裏都帶著喜意。她取出了一個自製的紅色小錦囊,朝著容寧眨眨眼:“這是給媒人的大紅包。”

容寧接過小錦囊,打開一看,裏麵竟還包了一層紅紙。紅紙打開,整整一百兩。

一百兩!

容寧被嫂嫂的闊氣砸傻了,呆愣愣看向人。林家是幹什麽的?怎麽能這麽有錢?哦對,嫂嫂的嫁妝特別多,多到驚人。好像母親娘家是做生意的。

林芷攸勾了勾唇:“小錢,拿去花吧。”

容寧當場徹底服了新嫂嫂,恭敬行禮:“祝哥哥嫂嫂身體安康,早生貴子,福如東海,壽比南山。”

林芷攸噗嗤笑開,尋思著需要請夫子再好好教教容寧用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