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沐浴熱水很快準備好, 幹淨衣服也很快被拿了出來。

秦少劼坐在輪椅上,半點不樂意起身。容寧隻能推著他去洗澡,並且報複性在門檻上“咯噔”兩下。

年輕的帝王什麽威嚴形象, 什麽病弱身體, 在“咯噔”下都隻剩下皺著眉頭。

容寧嗬笑,感受著鋪麵而來的熱氣:“陛下,地方到了。”

秦少劼應聲。

容寧將人推到池邊,非常有道德轉身。哪怕帝王全身上下的基本上都被她看過了 。還是得有點分寸。

皇帝天天說不用自稱臣,她要是真的天天不自稱, 誰知道這個記憶極為好的帝王,會不會改天又說她沒大沒小起來。

她聽著身後衣衫褪去沙沙作響聲,再聽著人入水聲,雙手不由環胸:說好的起不了身?這不是完全可以起身麽。

帝王沐浴總是會用很多香的東西。

容寧記得七皇子小時候是帶著一點奶味和藥味, 後來……算了這段不該回憶。再後來她回來, 和秦少劼一起睡, 最初似乎還是參藥香和衣物上熏香味多些。

現在似乎又不太一樣。花香味濃鬱得多, 似乎還帶了一點果香。

宮裏的生活就是如此奢靡!

容寧一邊唾棄著奢靡日常, 一邊又覺得好聞。她當然沒能看見背後秦少劼的動作。比有宮女太監在時忙碌多了。

他忙碌中帶著隨性, 將一旁罐子裏的放的亂七八糟花瓣全倒入水中, 頭發細細打泡清洗, 更是洗後擦了香油,極其講究。

帝王講究並非惺惺作態的講究, 每一步動作中有著一絲雅致,到後頭都有點離譜了。

身上洗完擦幹淨,他確認沒有任何傷口後, 還在身上摸上了膏。這東西他平時是用的不多,以至於抹完之後, 他沉默半響,覺得身體黏黏糊糊,想再回去洗一遍。

躊躇了一下,他最終選擇再擦拭了一遍身子,把那些黏糊的東西全擦掉。

帝王表示,後宮女子屬實不易,下回再給母妃送點好用的去。這些黏黏糊糊的還是算了。

容寧在那兒站著,半響沒有聽到水聲,很認真思考著秦少劼在幹什麽?穿衣服?什麽衣服要穿那麽久?朝服是難穿一些。

紅色那套髒了,現在該穿什麽顏色?藏青色?

難道說以前帝王的衣服都是全盛幫忙穿的?這才導致帝王自己穿怎麽也穿不好?

容寧沒有得到叫喚,自是沒有轉頭。

要不是這小小地方沒有第三個呼吸聲,她早轉過頭,以確認安全的理由來看看秦少劼到底在幹什麽。

作為一個洗澡通常如同戰鬥,頭發不是在家被迫絕不擦香油的容寧,根本沒有想過帝王能夠折騰出什麽花樣來。

好半響,她身後又傳來了新的衣物悉悉索索聲。

容寧:“?”這才是在穿衣服!那剛才是在做什麽?

容寧腦中的困惑增加。

這裏的濕潤霧氣與香氣,衝淡了容寧身上的血腥味。腦中的困惑也讓她少去想剛才的血腥場麵。

她會有一些小小的,細微到自己都不敢多想的念頭。想秦少劼會不會是不想讓她直麵自相殘殺,才讓她離開。

現在是不是也是不想讓她沉溺在剛才的血腥中,才讓她跟著一起過來洗澡。

當然,這點小念頭不妨礙她困惑增加。

她腳輕微攆著地麵,很小心將佩劍挪了一點位置。容寧的佩劍,在劍柄上有一點相當不引人注意的細節。

這點小細節,她以前不會和別人說,但基本上在邊塞當士兵的人,都會偷偷摸摸弄那麽點細節。

就是折騰出一個“光麵”。

將士鎧甲其實都不會打造得特別亮眼,除非要在前麵衝鋒陷陣的那一批。因為打造的太過亮眼,在隊伍中碰上大太陽,簡直是對戰友眼睛的謀殺。

但他們也會在身上藏一些“光麵”,比如說掌勺的兵會用上鐵勺,帶刀劍的兵在柄上做手腳。還有人會在鞋子上做手腳。

這是為了用來“偷看”。

人隱蔽在石頭或者凹槽中,可以當鏡子的光麵則被用竿子或者直接用劍身外露出在外麵。就算被發現了,別人一箭射過來,全然傷不到人。

而在發現對方有破綻時,他們可以當場冒出身子,一箭射過去,或者掏出火器,再或者拔劍殺敵,都是一個好招。

容寧非戰場上,偶爾也會用這招,觀察別人臉色之類。

她沒想到有朝一日,她會用這招來偷看秦少劼穿衣服。

容寧悄悄側轉身子,視圖將光麵對準秦少劼。然而屋子裏霧氣太大,光麵上霧蒙蒙一層,效果不佳。

她轉來轉去,幾次都沒找到好方位。突然察覺到腳步聲,容寧隨即一凜,假裝無事發生,再次站好。

秦少劼洗了太長時間,真的是有些頭暈。

衣服怎麽也穿不好,幹脆鬆垮著,打算到門口讓容寧幫忙。容寧要是不會,就讓人叫外麵全盛進來。

他沒有推輪椅,本想換了水讓容寧去洗一洗,就見容寧站在那兒奇奇怪怪輕微挪動著。

直到他注意到容寧調整著她手上的劍。

劍柄上有一個打磨光亮的鐵片,看上去能照得到人。

秦少劼朝著容寧走去,低下頭看著這一長劍:“你這把劍有點意思。”

幹壞事沒成功,還被抓了個正著的容寧:“……”

她強壓住窘迫,朝著帝王打著哈哈:“陛下洗好了啊,那臣去洗。陛下等等臣。”

容寧邁開步就逃,秦少劼想要抓住容寧,卻一個踉蹌。

踉蹌完之後,秦少劼眼前是一片五彩斑斕的黑,整個世界陷入一種奇妙旋轉讓人頭暈眼花的情境中。

他閉上眼,很快被這股眩暈弄得反胃。

緩不過來,秦少劼徹底昏了過去,直朝地麵砸去。

容寧剛走兩步,發現不對,驚恐回來抓人。她一把扛住了人,好在沒有讓人直接摔到地上。隻是秦少劼並不輕,容寧一時不查被帶著也往下墜了墜。

“陛下!陛下!秦少劼!”

容寧喊著人名,徹底沒有空去管什麽洗澡,也沒空管秦少劼的衣衫不整。她將人攬掛在自己脖子上,朝外走去:“全盛!宣郭院判!宣禦醫!”

門陡然大開,全盛一邊喊著:“宣郭院判!宣禦醫!”一邊朝裏衝。

一身戎甲帶著血汙的女子,扛著衣衫不整的青年帝王,這一幕看上去太有衝擊。全盛衝進來差點退出去,隻覺得自己打擾了人。

主要是陛下裝病前科太多,全盛下意識覺得陛下又在使詐。

好在全盛腦子尚且在,知道這會兒使詐實在太過。他忙再度往前走兩步:“陛下!陛下您怎麽了?陛下您醒醒!”

全盛再往裏走了兩步,被屋內濃重的水氣和香味,熏得差點無法呼吸。他幫著容少將軍扛人:“來人!陛下昏過去了!”

很快外麵來了侍衛,飛快衝過來幫忙一並扶人。

就連室內的輪椅也被拿了出來,生怕一群人沒扶好,需要輪椅幫忙。

將帝王轉移到寢宮,容寧摸著秦少劼的脈搏,覺得跳動十分健康,隻是稍有點急促,沒有之前安穩。

她這塊實在不懂,隻能等郭院判過來。

宮中出了大事,太醫院傾巢而出,全部前往永安園書院處。他們要提很大一部分侍衛療傷。

郭溪身為院判當然也匆匆趕來。他注意著這一幕,心情沉重。京中金吾衛多值守南門,羽林衛多值守東門。逢年過節則是都要出來忙。

他們和太醫院的關係一向來還行。

但誰能想到,瑞親王說反就敢反,連一點名頭都不打。在郭溪看來,瑞親王有一種赴死的心。

上回去王府診斷的三個禦醫,回來就和他說過。瑞王妃大抵是不行了,熬不過今年冬日。吃的東西太過生猛,戒斷不掉。

這話他如實上稟了。

卻沒想到一個快死了,另一個選擇這種方式來結束自己生命。這一次即便瑞親王成功了,對天下來說反而是一種混亂。

要讓誰替代七皇子?沉迷小家不管萬事的瑞親王自己麽?還是在守陵逐日瘋癲的大皇子?亦或者是更年少的幾個皇子?

郭溪匆忙趕到屋內,更沉重替帝王把脈。

這等事情一發生,帝王也要鬱結於……心……

郭溪低頭診著脈象,再躬身上前扒拉起帝王的眼皮。他感受到帝王身上剛沐浴結束的水氣和香味,竟一時不知該怎麽說這事。

他轉頭看向身邊。

一個是繃緊小臉的容寧,身上還帶著幹涸的血。一個是緊張的大太監。還有一群侍衛。

容寧語氣沉重:“你要是瞎說,我下回就去太醫院,讓郭川幫我把你所有藥都順走。再一個個給你喂下去。”

郭溪:“……”對不起陛下,容家人實在有點得罪不起。

郭溪清了清嗓子:“剛才陛下繃著心弦,突遇災事。解決後又很快去泡澡。心弦一放鬆,本就容易脫力容易生病。陛下泡太久也泡太香了。不過不打緊,稍微過會兒就醒了。”

全盛在旁邊大鬆一口氣:“還好還好,隻是泡澡泡太久而已。”

容寧和一眾侍衛:“……”

怎麽會是這麽離譜一個理由?

朦朦朧朧逐漸有意識的秦少劼,清楚聽著郭院判的話。

他突然不大想醒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