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徐繆淩的話, 眾人想信又怕是假的。
但徐繆淩穿著錦衣衛的衣服,身上佩刀且有證明身份的牌子。一群老百姓琢磨來琢磨去,認為麵前的青年當官的, 沒有必要哄騙自己。
尤其是他說是奉旨。
這可是天子腳下。奉旨這種話當然不能隨便亂說。亂說要掉腦袋的。
一群人小心翼翼低聲討論著。他們以為自己不會引侍衛注意, 其實在騎著馬且警惕的侍衛們麵前,每一個動作都無處遁形。
被叫草娃的少年小聲和自家娘親說了點什麽,人很快被他娘拽進人群裏。他說的那點話自然在人群裏傳開。不少人都安分下來,想看看帶他們來的老人怎麽打算。
老人沉默半響,再度躬身:“大人, 您請坐下和我們細說吧。”
旁邊茶鋪的老板娘揣著布飛快擦了臨近的桌子,很有眼色招呼:“大人,坐。來這裏坐。”
徐繆淩拱手感謝,抬手做了個手勢示意所有人下馬。
他帶著侍衛們一起入了茶鋪落座, 老人則是站在一旁, 搖頭拒絕了坐下:“我要是坐下, 鄉親們沒地方坐隻能站著。不好。要是大家夥和我一樣都坐, 人太多了, 坐不下, 也礙著茶鋪做生意。”
聽到這話, 侍衛們大抵知道麵前的老人是怎麽成為一群人代表的。家有一老如有一寶, 民間有不少村落,哪怕有朝廷安排選定的管理者, 也總會有被擁戴選出來的村長。
這群炭工不是一個村的,出行前估計是特意選出了一名可以代表大家說點什麽的,算眾人眼中德高望重的老人。
老板娘送了茶水上來。
徐繆淩沒喝, 還是再邀請人坐:“坐一會兒。等下有老人家要忙的事。現在累垮了,別人回頭還要照顧老人家。”
後麵不少人直言:“就是, 洪老,你趕緊坐。”
“我們隨地一坐就好了。”
這麽一說,一群人商量著紛紛席地而坐。他們天天挖煤的,總是髒兮兮。坐個地算什麽。一百來號人隨地坐下,看起來很是壯觀。
被稱為洪老的老人見狀,不再強,順從坐下。
他潤了潤幹到幾乎要開裂的唇,朝徐繆淩拘謹笑笑:“見笑了。大人您能先和我們說說,陛下他啊,怎麽講的?”
徐繆淩離開得早,不知道山西的折子有沒有送上來。不該說的話,他當然不會說。
他交代了一下“石炭開采”整個事情的來龍去脈:“京城裏有很多人家,取暖原本用的是木炭。木頭就近砍著。用量太快。邊塞要是缺樹,很容易被不種田的北狄部落的人打過來。他們真打過來,肯定燒殺搶奪。”
部落不是沒有安分的,但能夠越境的那些,必然不安分,屬於窮凶極惡。
徐繆淩繼續說:“因此,陛下主張宮中和京城自此以後都改用石炭。於是讓人去山西看看,有沒有好的石炭。但那是為以後做準備。這幾年京城中石炭都來自京郊。山西是供給山西和其他州府百姓的。”
好石炭燒起來沒有煙,一燒就整晚不滅,很是實用。
他聲音響亮,聽的人都恍然大悟。
原來宮裏頭以前用的是木炭啊!現在也要用石炭了!原來山西是要供給他們自己和別的州府百姓。
“上有政令,下麵做事的人不懂分寸,不體恤百姓,出了差錯。”徐繆淩表示,“陛下會嚴懲不貸。已經安排了人。”
老人不由問聲:“安排了誰?”
徐繆淩知道這些人其實根本不認識京城的官員。
他們就連皇帝叫什麽,長什麽模樣都不知道。
他講:“惜薪司,讓當年先帝身邊的大太監去管了。其他事交給了陛下手邊最信任的幾位官員。這事陛下十分看重,本來今日秋狩節,該是休息打獵的時候,都不管了。”
眾人如此一聽,突然覺得被安撫到。
不是皇帝不在意他們的性命。而是有人欺上瞞下!
心中一鬆,老百姓裏自然有人抹眼淚開口:“大人,您不知道啊。暴雨那天,我家裏人別叫去,非要讓人下洞。他人到現在還在家裏躺著!”
有了一個開口,餘下人紛紛倒苦水。
眾生皆苦,徐繆淩在京城當錦衣衛多年,其實從其他錦衣衛那兒聽過很多他們長大過程中吃的苦。錦衣衛的人大多家裏普通,最大的驕傲可能就是兒子在當侍衛,替皇帝做事。
那些苦比起麵前這群人來說,依舊是天與地。
其實處理這些百姓事,不算是錦衣衛的活。錦衣衛負責的是收集各種消息,防止有人顛覆政權。要不是容寧給了他一個眼神,他不會主動請纓來處理。
他分神了那麽一瞬,還是意識到了:“山西狀況如此,地方官不讓你們上京,是認為他或許可以處理好此事。你們百人到底是怎麽出來的?”
消息打探起來,才算是錦衣衛的活。
讓這麽多百姓上京,在京城門口靜坐,簡直給足了人“新帝不堪大任”的既視感。要是誰趁機攪合事情,到時很難收場。
就算新帝處理好了,最終免不了被記上一筆,寫上史冊。
徐繆淩一問,老人有些猶豫。
他微微遲疑,最終出於信任徐繆淩,低聲說了出來:“是兩個過路人。他們知道我們的事後,跟我們說這事要找皇帝管。還告訴我們要怎麽分批出城走,且教了我們怎麽掩飾人還在,這才能到京城。”
徐繆淩突然想到了正在四處遊曆的蒲先生:“是姓蒲,穿白色長袍的?”
老人搖搖頭:“不。”
他想了想:“是主仆兩人,穿著褐色衣服。兩人識字,主事的矮一些,大概與我同高。一開口是個女子,年紀……年紀三四十?仆從個子高,練過。”
徐繆淩愣了愣。
女子?
老人回憶著:“她有一頭很漂亮的頭發。盤在腦後,用一根竹簪。頭發烏黑發亮。是我見過最黑的頭發。”
徐繆淩身在京城中,從來沒有聽說過一個以頭□□亮而出名的人。光聽這種描述畫不出來。他細問:“長相還記得麽?”
老人愣了愣:“兩個人都長得太普通。”
他苦惱回憶了一下,發現自己記不清人長相。
徐繆淩上心:“仔細多想想。我們先安排你們住的地方,飯菜也會讓人燒了送過去。陛下正式做好決斷,我們會想辦法派人帶你們回去。”
老人連連點頭,並突然想起:“對了,那人還說,暴雨突至,產量未必能到預期。讓我們提一提能不能減免點稅。”
徐繆淩頓了頓:“我盡量告訴陛下。具體如何決斷,還得看陛下。”
這是一個吃穿不愁,識文斷字,甚至可以在各地行走的女子。
她是什麽人?目的是什麽?
徐繆淩思考著起身。
老人一拍腦袋:“對了對了。她身邊的那個仆從,閑來沒事在燒好的灰上畫了一個圖。我一過去他就抹掉了。”
他伸出滿是褶子的手指,沾了茶水在桌上畫:“像一個牌子。”
桌上隻見一個盾牌,中央帶有一顆十字星。
徐繆淩手再度按在了刀上。他神色自若用另一隻手抹去了茶水:“隨便畫畫的小孩塗鴉而已。老人家,你們誰和誰住自個安排好。回頭我會再來找你。”
老人再度應聲。
徐繆淩很快離開,沒有再留在原地。
秋狩節很快過去。
大多數官員無知無覺、熱鬧狩獵了許久。到點燃篝火後,一群人比拚誰狩到的獵物多,他們才發現陛下出現了,容少將軍居然沒跟在陛下身邊。
第一名興高采烈拿到了陛下賞賜的弓,官員們則是在下方悄悄交頭接耳,互相詢問著自己想知道的事。
而接下來幾天,官員們很快都知道秋狩節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秋狩節有百姓跑了進來,禦前告狀。
京郊幾個民窯以及山西煤礦的事,被放到了朝會上專門提出來討論。以此為事件,秦少劼這位新帝提出了新的問題:“如何讓朝廷能聽得見百姓的聲音?官員要怎麽避免隻會埋頭批折子?”
百官陷入沉思。
在百官思索且努力在朝堂上暢所欲言的短短幾天,京郊的民窯已經全部被處理好。順天府劃定了京郊禁挖石炭的區域,在順天府門口張貼公示。
大太監何祥則先去山西控場子,寶坤指揮使帶著工部左侍郎,打著剛出爐的稅收減免優惠隨後一道跟著去。
容寧沒想到的是,她天天在外“仗勢欺人”,見了幾家權貴。這些權貴見了她,麵子基本都給了,全然不在意那麽點煤,拉著她就開始想做媒。
一個兩個女眷開口就是:“小寧兒啊,你在永安園陛下身邊。這人到了你麵前,你也不知道是我們給你相看的!而且他們還到不了陛下麵前。不然你用膳的時候和陛下告假,每天出來見一個?”
有姚錦澄在前,她對這些男子喪失了任何見麵興趣:“陛下另有吩咐,告辭。”
她迅猛跑走,每天就一個念頭:陛下的名頭真好用,趕緊再用一用。
等容寧徹底解決完事,見順天府告示也貼了,她終於迎來短暫的休憩。趁著家裏人不備,她火速偷溜回家,在沒人發現之前趕緊摸了一套便服換上再度出門。
她心滿意足在京城中晃晃悠悠,隨意找了一家茶樓點了一杯茶,搭配了一盤牛肉。
牛肉就該配酒。
容寧把茶丟在一邊,埋頭努力吃肉。尚食局廚藝雖好,但民間美味也不錯!
這家茶樓客人很多,來來往往不少。
邊上一個人鬼鬼祟祟開口:“我跟你說啊,我剛聽聞一個消息。青山寺當年給容家女算了一命,說她有鳳命。為了不讓她真的嫁入皇宮,這才讓她上了戰場!”
容寧:“?”
這事她怎麽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