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容寧左等右等, 實在無聊,叫六生帶她去皇莊休憩的地方。

五道皇莊民窯專門製煤餅的地方,專程建了倉庫與屋子。屋子有待客的大廳以及放賬本結賬的書房, 另外也有休憩的小房間以及廚房。

六生不太會說話, 介紹起五道皇莊的陳設,幾乎都是指著地方:“放煤。”、“放煤餅。”、“放糧食。”、“雜物庫房。”

相當簡潔,說得相當清楚。

到了大廳,茶水沒有。

泡茶要熱水,這兒並不會隨時供熱水。井水倒是有, 不過由於這邊是挖煤礦的地,所以井水並不適合給人喝。喝多了會壞身子。

這點井水唯一的用處,是給僧彌善回洗了把臉。

連茶水都沒,點心更不會有。

容寧看了眼書房方向:“你們這裏什麽招待人的東西都沒有。平時沒有人來?”

六生:“有。”他指了指僧彌善回。

善回雙手合十:“到五道皇莊, 我不曾喝到過水。原以為是刻意怠慢, 現在知道了, 是對所有來客皆這樣。”安心。

宋嘉佑嘴角一抽, 心想這位僧彌著實有性子, 明明該慈悲為懷, 說話卻陰陽怪氣。

容寧噗嗤笑場。

善回抬眼看向容寧:“容少將軍與兄長父親性子不太像。”

容寧坐在椅子上, 身子微微後仰:“正常。我爹自小出生就被予以眾望。容家人少, 他一心覺得自己是容家頂梁柱。一旦受挫,兒子又長大了, 心裏跨不過檻,轉頭就躲到寺廟裏。等容家需要他這個頂梁柱,他馬上主動再扛起一切。”

“我兄長出生是一樣的待遇, 帝王對他予以厚望。將士對他頗為尊重,不敢隨意哄他鬧他。他的性子被先帝和我娘教得正直, 是當定國大將軍教導的。家國天下刻在了他骨子裏。”

她混侍衛營和她兄長混侍衛營完全兩種待遇。

“我上有父親兄長,又是女子。要不是各種巧合,我不會坐在這裏。”

容寧隨意笑笑:“再說,帶我長大的娘親和嫂嫂。”這兩人教她的方式截然不同。她娘希望她此生不羈,不用擔憂任何束縛。她嫂嫂則是教會了她知世俗而不世俗。

善回若有所思:“是個好性子,相見恨晚。”

沒人不喜歡聽誇獎,哪怕這誇獎怪怪的。容寧當即笑起來:“相見恨晚。”

旁聽的宋嘉佑:“……”

他們一言一語,消磨了些時間。

直到門口人未見,聲先到:“容少將軍!宋大人!有失遠迎!”

話落,長得還不錯的一位俊朗青年走了進來。

他眉眼含笑,相當和氣,見麵就拱手行禮,介紹自己並問候:“我是姚錦澄。兩位倉促來我這兒,沒吃沒喝是不是不太習慣?”

姚錦澄揮揮手,一群雜役手持各種吃喝物件魚貫而入,派頭直比容寧在皇宮裏吃飯。

他笑著先示意雜役呈上水和布:“來洗個手擦一擦。我呀,特意從瑞親王府把茶水點心都帶來了。一路緊趕慢趕的。”

容寧沒見識,愣愣先洗了一把手,再拿布擦拭一下。這些雜役把東西都遞到自己麵前來了,不應付一下好像失禮的人就變成了她。

姚錦澄示意下一個雜役上前:“漱口茶。”

容寧的臉上出現了一些困惑,看遞過來橙黃的茶水:“這茶葉是?”

姚錦澄解釋:“是瑞親王名下茶山上采摘的茶葉,不值錢。口感特別些,漱口清爽。每年產量不多,所以沒拿出去賣過。”

名下除了被娘親收起來當嫁妝的生辰禮,僅有一些零用和俸祿的容寧:“……”好嫉妒!

容寧一飲而盡,憤憤:“不浪費水,我幹了。”

剛準備吐出來的宋大人沉默跟著咽了下去。第一次經曆這些的善回早將茶水咽下了,再一次內心感慨與容寧是相見恨晚。

姚錦澄見狀撫掌,依舊和氣:“好氣魄。飲茶如飲酒。容少將軍在邊塞一定如魚得水。啊,該說是如鷹當空。”

容寧發現,姚錦澄講話一套一套的,特別像宮裏的太監。宮裏的太監一旦說一些漂亮話,也是這樣一套接一套。

全盛很會講話,隻是可惜秦少劼不愛聽那些溜須拍馬,倒是容寧這一個月以來聽得多些。

一旦將人和太監放在一起,容寧連把人當兄弟都做不到,隻能把人當狗腿子。

她止住了下一個打算上來的雜役,對姚錦澄表示:“坐下說。東西放桌上,隨吃隨拿。不用人候著。正事要緊。我和宋大人處理完你這兒的事,還要去別的地方。”

姚錦澄選了個靠近容寧的椅子坐下:“什麽事情能勞煩兩位親自過來?”

他當然見到了善回,隻是話還是要問出口。

容寧看向宋大人。

宋嘉佑很清楚,自己是過來當容寧副手。哪怕這是他提交的折子,但帝王讓容少將軍來找他,而不是帝王親自找他,已很說明問題。

他揣著為官客套的一麵:“姚公子,我們到五道皇莊,主要是為了煤礦民窯一事。眼見馬上天要冷了,京城又到了一年一度供炭的時候。陛下認為養樹多年,砍樹一時,實在不好。便要求往後京中取暖都以石炭為主,宮裏也不例外。”

姚錦澄知道這事:“嗯。我們五道皇莊一部分供應給瑞親王府,一部分供應給百姓。絕對不會坐地起價。我們前些日子已經知道了。”

兩人說話開場幾乎是在沒有硝煙的試探。

容寧不喜歡這種文臣式的交談。說話都帶幾個意思,聽起來如同要破譯一般。好在她知道,文臣式交談很有必要。有些時候那叫點到為止。你懂我懂,最後處理好事情。

要是點不到,那需要雙方撕破紙去說。

她拿過雜役放在桌上的糕點,往嘴裏放了一個。

慢慢咀嚼,等宋大人撕破那張紙。

姚錦澄明顯不樂意外人插手青山下方煤炭的事情。

可惜,宋嘉佑偏要插手。

宋嘉佑微頷首:“但煤炭也會有挖空的一天。要挖一部分,養一些年後再挖。這樣才能無窮無盡,惠及子孫。”

姚錦澄認為宋大人有些可笑:“那也要有子孫。瑞親王府如今就隻有我一個義子,也沒有記錄在冊。養個二三十年,到時候惠及的是誰都不知道。”

他看了眼容寧,很快收回視線再度對上宋大人:“就像種樹,養了幾十年,最後惠及的乘涼人不知道是誰。與種樹的人又有什麽關係?種樹的人吃了足夠的苦,福氣是半點沒享受到。人之一生非要過得這麽可悲?”

一個人將自私自利刻在骨子裏,連給子孫一點好處都不樂意。

姚錦澄笑著,說出的話卻不客氣:“我不信來日來生來世,隻信當下當時當刻。”

世人怎麽過,都要一張道德的臉。

姚錦澄坦坦****展示著他的不道德。

宋嘉佑是真正從地方官爬上來的。他多難纏的老百姓都見過,對姚錦澄這種想法的人並不怵。要說服姚錦澄這樣的人,宋嘉佑選擇省點力氣,轉頭求助容寧:“容少將軍怎麽看?”

容寧眨眨眼:“要說實話麽?”

善回不由也望向容寧。

所有人視線全聚攏在容寧處,等著她說出一點高見。

宋嘉佑:“當然是說實話。”

容寧應了一聲:“陛下說青山下麵不準挖。我下回帶人來查。你要是挖了,我把人把你皇莊抄了。”

她翹起二郎腿,滿意拿起茶水:“聽懂了嗎?”

什麽玩意,和這種人探討有的沒的,浪費她時間。

旁邊善回頓悟!

這就是一力破萬法!一力降十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