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宋嘉佑默契揭過這個話題, 免得深談下去發展成武將單方麵毆打文臣。京城不少人六藝精通,他不是。他自小習四書五經,年紀輕輕中進士, 騎馬射箭都是當官之後才學。

純文官, 馬跑快一點都不行的那種。

他指著前方:“那邊就是五道皇莊。”

宋嘉佑向容寧解釋:“這座皇莊本來隻有四條道,誰知道後來很多人抄近路,走出了第五條道。自此以後改叫五道皇莊。哪怕現在不再是皇莊,名字依舊保留了下來。土地記在順天府下,不過隻有遇上天災人禍, 這點才會被專人提起。”

容寧挑眉:“收成全歸瑞親王,破損重建全歸順天府?”

宋嘉佑沒有應,反而繼續說:“像這樣的土地不止一處。為了防止親王篡位,親王們多沒有實權, 相對的, 他們能得到更多米糧財產。”

這種做法讓帝王皇位穩定, 隻是難解決的事變多了。

民難以和官鬥, 官難以和皇室鬥。很多事推行下去, 常常會損害皇室或者官員的利益。於是這些事情自是難以達成。

容寧哼笑一聲:“投了個好胎。”她想起了當年三皇子。

要是人還活著, 他的一切事項就是難辦中的難辦, 令人糟心。

秦少劼這一次身為皇帝卻沒有站在皇室這一處, 反而要處理“皇莊”,幾乎已表明站在了部分權貴的對立麵。

容寧身為帝王麵前紅人, 安慰宋嘉佑:“放心,別人投胎好,我投胎也不差。我現在還可以仗勢欺人。”

宋嘉佑:“……容少將軍, ‘仗勢欺人’不是個好詞。”

容寧:“好用就行。”

她玩笑般踢了踢馬腹,加快朝著皇莊去。

一行人很快到達五道皇莊其中一條道上, 也就是距離青山最近的一條道。這條道微微朝上側傾,可以看出當年皇莊算是建在小土坡之上。皇莊留著名,但到底不算莊子。道路外沒有圍欄,道路上有著各式的推車。

推車有好有壞,不管是木質還是用銅鐵打造,看上去全是灰撲撲黑漆漆。每個推車望過去,上麵都是一個個幾乎密不透風的筐。筐裏麵黑黝黝一片。倒完鏟一鏟估計能鏟下兩斤末煤。

宋嘉佑知道容寧身為一名少將軍,對地形地勢都會有研究,還是以防萬一講了聲:“一般而言,寸草不生的禿山之下就會有煤。南北方皆是這樣。皇莊這裏算一塊高地,上麵恰巧隻有泥沒有草和樹,正好用來造房子。後來是房子沒了,往下挖了五丈左右恰好出了煤。”

他點著一車幾乎滿載而歸的推車:“這種就是剛挖出來的煤。要是送到京城裏賣。明煤大的如鬥,小的也算有拳頭大。不過像粉一般的末煤好運。碎屑加入黃泥壓成餅,用木屑引燃可以燒一整晚。”

說起來簡單,做起來不容易。燒飯用的煤和冶煉用的煤就有差別。

在產量不足時,煤炭這種可以冶煉武器的好東西,絕對不可能流入百姓手中。這些年石炭產量逐漸增加,這才有了民窯等存在。

要知道底下能挖的不僅僅是煤,還有一些可以做火.藥的材料。

容寧關注著哼哧哼哧推車的百姓。一個個瘦削看不出年紀大小的漢子,脖子上掛著灰黑色的布。汗水滿頭,他們就用這布拉起來抹一把臉。

一時讓人分不清到底布和臉哪個更髒。

“一個地方不可以挖空,挖得差不多了,養個二三十年又能再挖。”宋嘉佑向容寧表明自己的意圖,“這也是為什麽我會向陛下提出,部分地方要禁挖石炭。向天地討要太多的東西,容易被天地厭棄,最終一無所獲。”

容寧觀察四周。

這個地方和青山上截然不同。

青山鬱鬱蔥蔥,看不出半點下方有煤的樣。恐怕就算是有煤,也是深埋在地底,半點沒礙到上方鶯飛草長。

容寧問宋嘉佑:“現在誰負責在這裏開采?”

宋嘉佑微頓:“民窯之所以被冠以‘民’字,一是由於產出的東西不僅僅供給朝廷,還可以賣給百姓;二是負責這邊的人屬於民戶。”

容寧手持韁繩,挑眉:“瑞親王義子姚錦澄。”她沒猜錯。

宋嘉佑:“是。姚錦澄沒有正式記冊,沒有辦法改姓。戶籍當然也不屬於宗室戶,而是屬於民戶。瑞親王不太管事,府上大多都是姚錦澄在替他操持。”

“身為宗室可以從朝廷手中拿一筆錢,身為民戶沒有辦法拿。”更不要說親王之子可以穿戴使用的各種東西,遠非一般民戶可媲美。

容寧問宋嘉佑,頗為困惑,“姚錦澄甘心做這樣的義子?”與其說義子,更像是深受寵信的管家。

宋嘉佑對上容寧困惑視線,實誠交代:“容少將軍,我擔任京城知府才兩年多,到現在沒見過姚錦澄。”

他還是到了京城,才有了每兩日朝會見一次皇帝的資格。皇家宗室那麽多人,他可見不過來。

容寧險些忘了宋大人才調回來擔任京官。

她馬上表示:“沒事,我也隻見過姚錦澄的圖冊,沒記住長相,更看不出性格。”

宋嘉佑微愣:“圖冊?”

容寧點頭:“嗯,娘親和嫂嫂替我婚事著急,幫我相看。在他們看來,要是姚錦澄真的沒法改姓,就很適合和我成婚。”

宋嘉佑這一刻回想起容少將軍和帝王共騎的畫麵。

他恍惚:“啊,是嗎?”他覺得好像秦姓的人更適合和容少將軍成婚。

他們一行人到底還是太顯眼。

有一位工頭小跑過來,頗為殷勤拱手詢問:“大人們可是迷路了?這裏是五道皇莊,不是秋狩節的地方。到處都是煤,可別髒了大人們的衣服。”

小工頭手指粗糙發黑,儼然天天在幫工。

容寧問人:“姚錦澄在麽?”

小工頭詫異,但也知道麵前的人必然是他得罪不起的:“姚公子不在皇莊。他平日要忙的事很多。大人們要是實在想要找人,不如在五道皇莊稍休息片刻,小的去找姚公子說一聲?”

容寧問了聲:“他在哪裏?”

小工頭思考了下:“今日秋狩節,瑞王爺要陪王妃在府上逗貓遛狗,姚公子送了隻小狐狸給王妃,應該還在府上。”

容寧算了下瑞王府到這裏的距離:“你去找人,我們在五道皇莊隨意逛逛。就說容家少將軍和順天府知府宋大人找他商量一下五道皇莊的挖煤一事。”

小工頭一聽身份連連應聲。

他不僅轉頭就去找人,還馬上喊來一個青年,讓人好生招待貴客:“大人啊,這娃叫六生,你們有事直接和他說就行。六生,別怠慢貴客!”

說罷,他拔腿就跑,生怕叫晚了姚公子,惹得貴人不高興。

六生明顯看起來不像是會招待貴客的。他手局促在衣服上擦了兩把,拘束說著:“大人們要去哪裏?”

容寧點了一下青山寺的方向:“你們會挖到青山麽?”

六生下意識點頭,又很快搖頭。他語氣幹巴:“會挖到下麵,不會影響青山。”

容寧問人:“帶我們去你們挖到最靠近青山的洞。”

六生無措想要找小工頭,扭頭回望卻發現小工頭已經跑極遠,腳步飛快好像前麵有金山銀山一樣。他為人耿直,沉默半響,還是帶著人往靠近青山的洞那邊走。

挖石炭的洞是傾斜的,在地麵之下背著出來。

到洞門口,容寧看到一個個比六生更黑的家夥,嘴裏咬著小巧的油燈,背著筐從深邃的洞穴中緩步走出。他們慢慢將筐送到入口處的推車上,再換上新的空筐進去。

容寧翻身下馬,發現其中有幾個個子比她還矮。也就是說,這裏麵有幾個人可能年紀比她還小,或者自小吃的不好,這輩子就那麽點高。

她還來不及對此景有更深的感觸,一個僧彌不知道怎麽的,也從洞中走了出來。他身上僧袍被蹭黑,頭上也有了各種灰黑痕跡。即便如此,容寧還是能從他臉上看出一些慈善。

大概是臉圓吧。

這位慈善的大師見到容寧先是一愣,隨即雙手合十頗為恭敬:“容少將軍。”

行禮後,他友善笑著:“沒有想到多年以後能夠在青山腳下見到您。”

容寧微愣:“你是?”

“善回。住持淨惠是我師傅。”僧彌如此說著,“當年在懸亭見過您兄長,送劍送玉佛,印象深刻。”

容寧明白了。當初她兄長替她給爹送玉佛。大概是模樣太過俊,讓僧彌都印象深刻。她探頭看向他身後的洞穴:“善回大師在這裏做什麽?”

善回側身,視線落於幽深看不見底的洞穴,語氣冷了下來:“這條路再挖,青山寺遲早遭難。姚公子一而再再而三說過,不會影響到寺廟。但山中空,一年兩年沒事,五年十年呢?”

容寧順著看洞,想到山西的事:“這難說。”

善回神情不愉:“容少將軍也覺得無礙?”

容寧擺手:“不是不是。京郊來場暴雨,這個洞能直接灌水。要是挖到了青山地界,青山很快就塌了,不可能一兩年沒事。山西已經出事了。”

善回:“……”一時不知道容寧這麽說,他該如何表態。

他猶豫了一下,最後隻能念一聲:“阿彌陀佛。”

宋嘉佑在旁開口:“大師,我們這回來就是為了這事。不知道你方便不方便和我們說一下姚公子和青山寺之間的商議?按理來說,青山不歸五道皇莊,他們是不能挖到你們這裏的。”

善回歎氣:“說來話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