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畢業
靜謐的夜色裏, 少年清淺的呼吸聲成為了最好的助眠音，給予人無與倫比的安全感。
她全身心放鬆下來，緊繃的神經也舒緩, 進入了香甜的夢鄉。
沈茹菁忘記自己是什麽時候迷迷糊糊睡著的了。
醒來時已是天光大亮，正午的日光透過陽台灑下, 投下浮金似的點點，澄澈透明。
她猛然驚醒一般地去看手機，電話是在早上七點多掛斷的, 通話時間顯示有足足兩百多分鍾。
她想起自己昨晚說的話, 一陣懊惱，怎麽會在不太清醒的時候說出那種請求的話。
她糾結著措辭，發了一條語氣略顯生疏客氣的消息：【昨晚實在抱歉, 打擾你的休息時間了，你看昨天的通話話費是多少？我轉你。】
而後起身收拾洗漱，準備去教室。
距離高考越來越近了，她不想浪費每一分每一秒時間。
昨晚的事情好似燕過無痕, 並未造成沈茹菁想象的那般陰影，她很快便將那些不堪的回憶拋之腦後，投入學習。
宋洵半個小時後才回複, 內容隻是一個短短的符號：【？】
看著這個問號, 沈茹菁沒有繼續堅持把話費轉給對方了。
四月底, 進入高考倒計時39天，學校開展了成人禮活動。
成人禮這天, 下午拍完畢業照, 而後就可以換上自己喜歡的私服, 去操場抑或校園的各個角落合影留念。
北城一中的成人禮極其豪華奢侈，操場上鋪上了軟硬適中的紅毯, 設計精致的標語站牌到處都是，莊嚴而又不失儀式感。
「人生萬事須自為，跬步江山即寥廓。」
「鮮衣怒馬少年時，不負韶華行且知。」
「青霄有路終須到，金榜無名誓不歸。」
……
種種勵誌標語和橫幅，掛滿教學樓和操場。
主席台前擺滿各式花籃和花環，想要拍照的學生都可以取用新鮮且漂亮的花束作為道具，青春的氣息洋溢在校園的每一個角落。
一班在拍畢業照時處於靠前的位置，火箭班拍完之後就很快輪到了他們班。
男生們站在後麵，女生們站在前麵的架子上，大家嘰嘰喳喳地聊著天，討論自己的發型和位置，想要把最美好的一刻記錄下來。
沈茹菁身高在班上女生中算中等，因此剛好處於男生和女生交接的那一排。
老師們也互相推讓著中心的位置，最終是安老師溫婉笑著站在了中心，她今天穿了一身煙粉色的旗袍，優雅動人，盡顯歲月沉澱後的美。
沈茹菁心想，等她三十歲的時候，也想要成為安老師那樣事業有成、成熟且有魅力的人。
攝影師：“321之後一起喊蘋果哈。”
“3、2、1——”
“蘋果！”
統一的畢業照拍完後，大家一哄而散，跑去換私服拍照留念。
女同學們有帶旗袍、製服、小洋裙、小禮服甚至王冠的，樣式繁複而又漂亮。
沈茹菁則選擇從學校附近的服裝店租了一套白襯衫、黑色百褶裙的套裝。
白黑搭配永不過時。
邱曉詩看到沈茹菁從更衣室裏換好衣服出來，眼前頓時一亮。
少女不施粉黛卻天然清麗溫柔，一雙瀲灩如春水的杏眸，襯衫領口的扣子扣得嚴實，卻掩不住細長白皙的脖頸。
細細的領繩在領口係成一個蝴蝶結，帶子溫柔地垂落下來，百褶裙下是纖細筆直的腿，潔白的短襪和黑色小皮鞋，精巧而又溫婉。
“真好看啊菁菁！你真的很適合穿裙子。”邱曉詩抱著沈茹菁的胳膊，笑眯眯地道，“以後有機會一定要多穿點。”
“好。”沈茹菁軟聲應道，“你也很漂亮。”
她並不是跟好友商業互吹，邱曉詩帶了件米色旗袍，溫婉的剪裁中和了她平時咋咋呼呼的氣質，平添幾分書卷氣。
兩人手挽手在校園裏逛著，發現什麽地方風景好，便以其為背景拍照，偶爾遇到其他班上同學，便一起拍。
手機裏短短一小時就多了幾十上百張照片。
同學裏還有帶了校服外套，逮著人就讓對方在校服背後簽名集郵的，好不熱鬧。
沈茹菁就是在這種情況下撞見宋洵的。
似乎是他們玩得好的那幾個，前麵擺著一個專業的三角支架和相機，那個叫江少聿的男生在旁邊指揮著角度和姿勢，和其他男生爭論不休。
而宋洵半靠在一旁的銀杏樹邊，神色冷淡，目光遊離著，有些漫不經心。
在人群裏也醒目而獨一無二的氣質，一種疏冷的距離感。
江少聿終於在位置排列上說服了其他人，贏得了中心位，轉頭就看到宋洵的神色，忍不住指指點點：
“洵哥，成人禮啊今天，一生隻有一次，你能不能換一個開心點的表情？”
“哦。”宋洵闔著眼，懶洋洋的應了一聲，“沒問題。”
江少聿：“爹我求您了爹，兒子的成人禮就這一次，你給個麵子吧。”
宋洵掀起眼皮看了一眼江少聿，“無聊。”
不過還是配合地收斂了下表情。
江少聿滿意地用藍牙定格這一切。
取下相機查看成片時，江少聿看到了路過的沈茹菁和邱曉詩兩人，他伸手招呼：“那個，沈……”
他死活也沒想起宋洵那個小同桌的名字，隻好含糊地道：“小美女們，要不要拍個合照紀念一下？”
“我們嗎？”邱曉詩左右張望，然而紫藤花長廊這一處除了她們也沒有別人了。
“對，要不要一起？”
一向膽大包天的邱曉詩難得的有些猶豫，畢竟她看到了宋神也在那邊，有些發怵。
正躊躇著，旁邊的沈茹菁卻突然開口了，“好。”
邱曉詩：“……！”
不對勁，她熟悉沈茹菁的性格，並不是那種喜歡出頭的，反而平時低調得緊。
然而這種環境下也來不及細問，即然好友答應了，邱曉詩就大大方方地跟沈茹菁一起過去了。
邱曉詩的自來熟在此刻發揮了作用，很快就跟江少聿等人稱兄道弟起來。
而宋洵也將目光落在沈茹菁身上半響，而後突然離開了。
沈茹菁輕輕收回視線，與邱曉詩一起拍照。
沒過多久，宋洵回來了，手裏還拿著一束花，外包是燭光雪梨紙，內襯裸色牛奶棉。
裏麵插著粉紅jsg雪山玫瑰、曼塔玫瑰、白色洋桔梗，間或一點淺綠色的噴泉草和金色的乒乓菊點綴，參差錯落，搭配基調是柔粉色和奶油色。
香檳色的蝴蝶結絲帶垂落，花束中還有一張精致的白底黑字卡片，上麵用襯線字體寫著：
「Tanti auguri per il tuo battesimo」
一看就不是學校提供的，而是精心挑選搭配的。
“拿著。”他遞給沈茹菁，語句簡短。
沈茹菁有些懵逼地接過。
少女與花束，白色桔梗與柔順黑發。
淡粉色的雪山玫瑰襯出少女晶瑩如星的眼眸。
宋洵垂眼看她，目光比來時深了一分，“很襯你。”
他聲量很輕，如果不仔細聽可能都聽不到。
“什麽意思啊，宋少，合著早上親手挑的這束花原來是給你的小同桌帶的啊？”江少聿在一旁陰陽怪氣，“兄弟們呢？兄弟們的花在哪裏？”
季澤這次難得與江少聿統一戰線，“是啊阿洵，這樣是不是有些不公平啊，你不會是那種見色忘友的人吧。”
宋洵一個眼神都沒給兄弟，“兩個大男人，跟小姑娘爭什麽。”
沈茹菁：“……”
她眨了眨眼，小姑娘？
“好了好了，快來拍照吧。”邱曉詩見好友有些尷尬，連聲解圍，“這束花真好看，菁菁我先給你拍一張。”
沈茹菁點點頭，在紫藤花長廊下站定了。
初夏午後，瀑布似的紫藤蘿如煙似霧，翠綠的藤曼纏繞著，開得盎然。
少女捧著花束，站在紫藤蘿長廊前，白皙清秀的麵孔卻比紫藤蘿更加出塵柔美。
澄澈陽光灑下，微風吹過，少女柔軟的發絲隨風顫動，沾了幾縷在臉頰，她伸手撥開，對著鏡頭淺淺一笑。
宋洵看著眼前的畫麵，喉結不易察覺地上下滾動了一下。
他抬手，也用手機紀錄下了這一刻。
拍完單人照之後，邱曉詩問：“你們要不要合照一張？”
“讓阿洵去吧。”江少聿嘻嘻笑道，助攻了一把，伸手推了下宋洵。
“就是就是。”
其他男生也跟著起哄。
沈茹菁輕咳一聲，掩飾自己的不自然。
宋洵倒是極其從容地長腿一邁，真的走到沈茹菁旁邊站定。
沈茹菁呼吸都慢了一拍，那點熟悉的冷杉香氣又縈繞在鼻尖了。
他就在離她身側不足二十厘米的位置。
“看鏡頭，我數321，一起笑噢，3、2、1——”
哢嚓一聲，相機將眼前的畫麵定格。
照片上的少年眉眼漆黑，薄唇染著似有若無的笑，側臉垂眸，餘光看著一旁的少女，眼神克製又炙熱。旁邊的少女輕歪著頭看向鏡頭，笑容溫軟。
俊男靚女，分外養眼，讓人想起所有夏日青春有關的美好事物。
黑板上白粉筆寫著的【距離高考還剩____天】，數字從從三位數到兩位數，再到一位數。
流逝的時光恍若軟糖一點點融化，終究定格在距離高考還剩0天。
最後五天裏，所有科目老師都變得格外和善可親起來。
考點在市中心的另一個重點學校，一中安排了巴士接送。
下車前安老師將準考證依次發放給學生們，不忘記殷殷叮囑：“一定要記得填塗準考證號，二維碼貼也要貼好，做完之後檢查一下有沒有沒做的題……”
“知道了安老師！”
“大家加油呀！”
“都一起加油！”
-
考完最後一科英語時，沈茹菁走出考點學校門口的大門。
遠處是夏日傍晚紫紅的晚霞，搖搖欲墜，染紅了大片天空。
校門口往來熙攘，考生沸騰，伴著車水馬龍的喧鬧聲，將她從那個答題的專注世界抽離回到現實煙火人間。
沈茹菁抬頭看著殘陽落日，這就是她高中與青春的句號了。
照例坐大巴回一中，一路上大家都很興奮，唱歌地唱歌，討論著暑假的旅遊和各種計劃。
往昔的課本資料不再需要，一中傳統有一個撕書環節，紛紛揚揚的試卷碎片如雪花散落在教學樓間。
沈茹菁沒舍得撕，準備抱回寢室拿去賣廢品。
班上同學自己組織著開了個畢業聚會，約在了附近的廣場1樓，先吃飯後唱K，邱曉詩興致勃勃地拉著沈茹菁一起去了。
氣氛熱烈，女生們喝飲料，男生們喝酒，不管平時熟不熟，今天每個人之間的隔閡都似乎消弭了，心與心的距離都格外近。
每個人都心知肚明，對很多人而言，這就是高中的最後一次見麵了。
從此以後，各奔東西，天南地北，無處再匯。
飯過三巡，情緒也起來了，沈茹菁也應景喝了一杯啤酒，舉杯慶祝，祝願彼此前程似錦。
冰爽的啤酒入喉，涼徹心扉。
熱意卻慢慢湧上臉頰，連帶著那些旖旎的綺思和埋藏已久的秘密逐漸複蘇。
正想著，沈茹菁的電話響了，掃視到這串號碼，她目光一頓，整個人都瞬間清明了。
她走到安靜的長廊，接了電話。
“沈茹菁。”那邊少年清冷低磁的嗓音順著電波傳過來，“你之前說，畢業後會告訴我，為什麽躲著我。”
沈茹菁的手指扣緊手機，“嗯。”
“今天我們畢業了。”宋洵道，“你在哪，我過來找你。”
沈茹菁沉默了下，有些擔心最後的結果會有些無法收場，但是她以後也許再也見不到宋洵了，她想要最後勇敢一次。
“回一中吧。”沈茹菁終於開口，“教學樓天台見。”
沈茹菁回座位，跟邱曉詩低聲交代了一下有東西忘在學校了，而後猶豫了下，幹脆帶了兩瓶啤酒，準備喝了壯膽。
萬一結果不如意，她還可以推脫說是喝醉酒胡說八道。
哪怕她其實很清醒，一兩杯的啤酒根本不足以讓她醉倒。
匆匆趕回學校，夜色下的一中靜謐美好，高一高二的教學樓區域燈火通明，而高三教學樓卻是冷冷清清，隻有打掃衛生的阿姨仍在部分教室清理著。
消息提示音響起，沈茹菁低頭一看手機：【我到了。】
原本急促的步伐瞬間慢了下來，沈茹菁數著階梯，一步一步地走向六樓天台，心跳聲逐漸清晰可聞。
打開天台的門，一個挺拔如鬆的身影已經在那裏了。
宋洵仍然是白天考試時的穿著，白襯衫，領口微散開沒扣上，露出一截漂亮的鎖骨，袖口挽起幾寸，鬆鬆散散，有些慵懶的隨意。
他戴著黑色耳機，雙手插兜，黑色碎發半遮住那雙弧度微冷的桃花眼，聞聲後掀起眼皮看了過來。
看到是沈茹菁之後，他不緊不慢地走了過來，接過她提著的包，“吃飯了嗎？”
沈茹菁下意識地將分量頗重的包遞給對方，“吃過了。”
待宋洵接過包之後，她才發現哪裏不對——對方的動作如此熟稔流暢，好像這樣的事做來理所應當。
宋洵單手掂量了一下，裏麵的玻璃啤酒瓶相撞，發出琳琅的脆響。
他挑眉，“你帶酒了？”
沈茹菁的眼神開始遊離，看天，看地，看樹，看雲，就是不直視宋洵的眼睛。
“帶了幾瓶啤酒過來。”她有些心虛。
宋洵拖長調子‘哦’了一聲，“要我陪你喝嗎？”
沈茹菁的心跳又開始加快，時而急促時而放緩，臉色卻如常，甚至還能反問對方：“你酒量行嗎？”
話一出口，才發現自己的語氣有些挑釁。
宋洵狹長的桃花眼微微眯起，淡聲道，“試試就知道了。”
沈茹菁：“……”
她現在撤回還來得及嗎。
兩人就這樣各自選了個舒服的姿勢坐下，沈茹菁將冰鎮過的啤酒取出來，依次擺放好，青色的透明玻璃裝，小麥色的**，還冒著絲絲的涼氣。
坐定之後她才發現一個問題——
她沒帶開蓋器。
然而宋洵卻直接單手拿過一瓶啤酒，骨節分明的修長手指輕搭在蓋子上，扣住。
沈茹菁都還沒看清他的動作，就聽見哢嗒一聲脆響，蓋子已經被打開了，在空中旋轉了幾下，落在地上。
宋洵將開好的啤酒遞給她，她伸手接過，兩人的指尖輕輕碰觸，宋洵的指尖很涼，而她的手冒了很多汗，溫熱。
她一陣激靈，掩飾地大口大口輟飲起啤酒來。
遠處是遙遠的城市燈火，華燈初上，絢爛而又渺遠。近處是黑暗與亮堂堂的教學樓，被涇渭分明的界限分開來。
晚風沙沙，吹過樹葉時窸窣作響。
耳邊隻餘身旁人淺淺的呼吸聲，風聲和若隱若無的蟬鳴。
“宋——”
“你——”
兩人幾乎是同時開口，而後又同時止住。
沈茹菁笑了，語速很快，“先讓我說吧。”
“你之前送過我一本書jsg，書裏有一段對話，ond day ， i saw the sunset forty-four times.”
她一邊組織著措辭，一邊緩緩開口，聲音輕而認真，好像一不小心就會被風吹散。
“One love the sunset，when one is so sad.”
“別人難過的時候，會選擇看落日。”
沈茹菁仰起頭，直視眼前的少年，不避不躲，字字清晰，“那你知道我難過的時候，我會做什麽嗎？”
她唇角微揚，眉梢彎彎，落在人心上，仿若一場綿綿麻麻的細雨，“我難過的時候，會想你。”
她舉起手中的啤酒瓶示意，“祝你以後……”
“沈茹菁。”宋洵打斷了她的話，一瞬不瞬地注視著她，嗓音有些啞。
那目光太過深邃勾人，沈茹菁第一次發現自己僅僅是被看著，就開始血液上湧全身發軟，恍若置身風雨飄搖的大海，她隻能隨波逐流，放任自己身體的掌控權。
在這樣的目光裏，沈茹菁突然意識到什麽——
一種幾乎從未想過的可能性占據了她的大腦，並瘋狂循環播放。
窸窣晚風裏，少年的神情也如晚風撩人，無聲地撥動心弦，“以後難過的時候，不必再想我。”
“你可以直接抱我，對我做任何你想做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