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與黃夾克交談
“什麽意思。”鬱岸對上谘詢師的視線,卻感覺不到她眼睛裏包含任何笑意,她隻是熱情洋溢地咧著嘴,仿佛戴著一張假笑的麵具。
和一樓大廳的假笑保安一樣,她的下頜線也爬著一條長長的傷疤,這張臉似乎原本屬於另一個人,出於某種原因被縫在了這個女人臉上。
鬱岸漸漸開始覺察到危險的存在。什麽叫價格取決於下一位客人的需求,難道要從自己身上取下器官移到下一位客人身上麽。
但他隻能故作鎮定,在這種怪異的環境中,恐懼最容易讓自己成為對方的獵物。
他敢直接走進這棟寫字樓,還有一個更重要的原因,就是他不覺得麵試官會派給自己一個必死的任務,他對麵試官抱有一種微妙的懷疑,同時也抱有一種微妙的信任。
“嗯,這裏有洗手間嗎?”他找機會轉移話題,盡量多爭取一些調查周邊地形的時間。他此行的任務是保護人質,即保護被綁架的肥胖症患者周先生,並揪出美容院內畸體的存在。
保護……說得輕巧,走一步看一步吧,大不了實習不通過,被掃地出門罷了,也沒什麽損失。
不,其實有損失。
鬱岸腦子裏浮現出麵試官窩在自己的枕頭裏睡著的樣子,浴袍敞到最底下,身上的紅印還沒消退。
谘詢師禮貌點頭,請他出門左轉,不遠處就是衛生間。
“好的。”
鬱岸放慢腳步,用餘光打量周圍。
走廊左手邊共有四扇白色的歐式木門,門牌分別標著 701、702、703、704,每扇門都掛著細柳美容院的廣告,看來美容院老板把寫字樓七層整個都租了下來,剛剛鬱岸與谘詢師交談的房間是704。
老實說這裏的裝潢就像少女的臥室一樣溫馨,與普通的美容院沒什麽兩樣,兩側牆壁貼有淡粉色的皮紋壁紙。
過道有些狹窄,兩麵牆之間的距離很近。
一些邊角位置的牆紙翹了起來,鬱岸小心地剝開一塊,發現牆紙下還蓋著一層牆紙,底下的牆紙過於肮髒,不知從哪裏蹭上了大塊的油脂,油脂裏還混雜著血絲,就像以前租借給過屠宰場似的。
該不會弄髒了就貼一層壁紙來掩蓋,越貼越厚,把過道都擠窄了吧。
洗手間在幾扇門的斜對麵,一進門, 正對著門口的是一排洗手池,洗手池上方掛著長條形的寬闊鏡子,鏡中映出鬱岸的身影和身後的門框。
鬱岸走進去,麵對鏡子心不在焉地洗手。
在純黑兜帽的遮掩效果下,連他自己都看不見自己的臉。
那保安是怎麽看見的?不排除午夜商人虛假廣告的因素,然而那位女谘詢師一見麵就點破鬱岸左眼受傷需要更換新眼球的事實,這很不合常理。
“可是……我並沒有,少一隻眼睛啊。”
鬱岸緩緩摘去頭上的兜帽,他左眼並未包裹繃帶,而是一進入步行街,就將怪態核-夜行蚊嵌入了眼眶裏。
夜行蚊核與左眼內部建立鏈接,花紋混沌變化,形成了一個黑色的瞳孔,轉動靈活,看上去與右眼沒什麽區別。
結合純黑兜帽的效果簡介來看,“不會被人看見臉”,難不成保安和谘詢師不是人嗎。
鬱岸不太想再回到那壓抑的美容室裏了,最好從廁所隔間的天花板爬出去,不能再和那個不知是死是活的假笑谘詢師打照麵了。
廁所比較小,隻有兩個隔間,鬱岸抬手推第一扇隔間門,竟然沒推動。
廁所門外麵沒有把手,隻能從裏麵鎖住,說明很可能有個人蹲在裏麵。
鬱岸縮回手,並未試圖彎腰從門下的空隙向內探視,總覺得視線可能會對上什麽恐怖的東西。
進第二個吧。
鬱岸將手搭在腿側的匕首握柄上,指尖觸碰門板,一寸一寸向內推,推開一個小角度後,迅速用腳一踹。
門板撞到了什麽東西,被彈了回來,同時裏麵有人發出一聲悶哼。
是人的聲音,鬱岸抽出匕首闖了進去,刀刃直接橫在了那人的咽喉上。
隔間裏的男人驚恐萬分,瞪大雙眼卻不敢叫出聲,舉起雙手貼到髒臭的隔間板上。
鬱岸淡淡看著他,抬起一根手指壓在唇邊,噓。
男人大喘著氣點頭,驚魂未定。
這人也就二十來歲,比鬱岸大不了多少,穿著一件黃色鐳射麵的時髦夾克,脖頸掛著運動耳機,長得不錯,就是有點矮。
“你不是來整容的吧?難道是來曝光他們的記者?”黃夾克壓低嗓音,鬼鬼祟祟地朝廁所隔間外瞄了一眼,然後推上了隔間門,門鎖壞了,所以隻能虛掩著。
鬱岸不置可否,沒在這個黃夾克臉上看到瘮人的八顆牙微笑已經讓他很欣慰了。他暫且收起匕首,在狹窄的廁所隔間裏與黃夾克保持最遠的距離。
但黃夾克卻貼了過來,附在鬱岸耳邊小聲說:“你看頭頂。”
鬱岸抬起頭,發現相鄰隔間的天花板上吊著一截繩子,繩子呈繃直狀態,有什麽東西垂掛在被隔間遮擋的另一端。
黃夾克恐懼地說:“有人在裏麵上吊了。”
“這地方太邪門了,太恐怖了,我要出去,你能不能帶我出去?”
“你坐電梯下去不就行了。”鬱岸說。
黃夾克瞪大眼睛:“下不去,我試過了,電梯顯示在下降,但開門之後走出來還是這個地方,做了他們的項目,不付報酬是走不出去的。”
“我之前來過一次,因為打遊戲直播的時候出了意外,臉被燒傷了,幹我們這行要靠臉吃飯的,要是毀容了事業就完了,經紀人就介紹我來這兒。”
遊戲主播。鬱岸打量他。
“我也沒問價格,反正我流量一直可以的,公司會給我報銷,那天給我植皮的醫生技術確實沒得挑,做完手術即刻就看不出疤了,但我交錢的時候,他們竟然不收,就要求我在七天之內給他們找來一把頭發。”
鬱岸的評價是:“血賺。”
黃夾克的眼睛爬滿血絲,焦慮地抓著臉皮:“他們要連著頭皮的!”
鬱岸挑眉,那就是美容整形裏的植發項目了。
“幸好我有朋友是道上的,認識火葬場的人,我花錢托他們偷了一塊出來才糊弄過去。”
“我承認我抱著僥幸心理又來了,因為下個月平台會舉辦粉絲見麵會,我長得不醜,在鏡頭後麵加個濾鏡也算個顏值主播了,可是身高是個大問題,這樣去參加見麵會說不定會掉一大波粉啊。我是來增高的。”
“本來馬上就要進手術室了,可我的谘詢師突然收到一條消息,然後告訴我說,這次要我付的報酬是一顆左眼球。”黃夾克已經恐慌到極點,冷汗沿著太陽穴往外冒,將發梢浸透,“原本我以為再去火葬場買一個就能糊弄過去,可是,可是……”
鬱岸有種奇怪的預感。
“可是她說要視力達到裸眼6.0的!”黃夾克的情緒已經瀕臨崩潰,“我的眼睛,我的視力剛好就是6.0。”
“……”鬱岸抓了抓頭發。
國際標準視力表的最好視力為5.0,即測試距離為5米,能超過標準視力的人也有,但肯定不多,想在七天內在火葬場裏找到一個符合要求的基本不可能。
鬱岸就是因為知道這種眼睛很少,才隨便開口向谘詢師提出要求,早知道就說要7.0的了。
“不能不做嗎?”
“如果谘詢師沒給你找到合適的資源,你可以走,如果她找到了,交易就算成立,七天之內拿不出她要的資源,他們就會讓你替他們籌謀綁架一個胖子過來,如果再完不成,就真的死定了。”
“你……你的眼睛……看上去也很不錯啊……”極度的恐懼讓黃夾克逐步失去理智,他抓住鬱岸的肩膀,瘋狂地舉起手向鬱岸的臉抓去,“你的視力有多少!給我,哈哈……給我……”
“我左眼其實隻能看見一些蚊子的視野,閃閃爍爍的馬賽克,不信你看。”鬱岸抬手把左眼畸核擠出來,托在手心展示。
在黃夾克小哥的視角,就是對麵一身黑衣的陌生高冷青年,當著自己的麵把眼珠子摳了出來,放在手心裏。
剛摳出來的畸核還沒完全脫離鏈接,仍然受鬱岸大腦控製,在掌心裏滾動,瞳仁轉向黃夾克小哥,炯炯有神。
再看鬱岸,左眉毛下就隻剩下一個洞。黃夾克小哥慘叫一聲,直接喊劈了嗓子,兩眼一翻暈了過去,癱到地上,一隻腳掉進便池裏。
“……”鬱岸愣住,可能因為平時玩的都是恐怖遊戲,下意識就把黃夾克的膽量類比到恐怖遊戲主播身上了。
他默默把畸核推回眼眶,戴上純黑兜帽,遮住臉孔。
廁所隔間外,空寂的寫字樓內,走廊響起空靈的高跟鞋聲。
是從704房間方向走來的,一步、一步,在接近洗手間。估計是被黃夾克的慘叫吸引過來的。
腳步聲在洗手間門口停下。
鬱岸將暈倒的黃夾克往角落裏踢了踢,手搭在匕首握柄上,背靠隔間板,安靜等待。
她進來了。這兒可是男廁。
高跟鞋踏在大理石地麵上,發出叩擊的響聲,一步一步接近了廁所隔間。
她停在了相鄰的隔間門前,試著推了一下門,但沒推開。
鬱岸屏住呼吸。
可外麵的女人就像突然掉線了似的,站在那兒不動了。
等了足足一分鍾,鬱岸慢慢蹲下身子,試圖從隔間板下方確認女人的位置。
當他矮下身子向外望時,近在咫尺之處,與一張露出八顆牙微笑的臉四目相對。
女人彎著腰,在隔間板下方的空隙中探頭瞧著鬱岸,掛著她的標準假笑。
一瞬間,鬱岸清楚感覺到脊背上的汗毛豎了起來。
恐懼會使人盲目。
鬱岸當即用盡全身的力氣踹向門板。一腳蹬在本就老舊不結實的門板上,鬆動的門軸哢嚓斷裂,整個門板飛了出去,將女人一起撞飛,拍在了對麵牆壁上。
這一下鬱岸使上了十足十的力氣,如果是個普通人,估計得被砸個好歹。
那女人卻一聲不吭,躺在地上,安靜地掀開身上的門板,她的頭顱癟下去一塊,可臉上的微笑一如既往,轉動脖子看向鬱岸,兩隻眼睛短路般向不同方向亂轉。
這下鬱岸完全確定她不是人了,雙手握緊匕首,衝過去向下一刺。
沒有鬱岸想象中的血液向外迸發,耳邊隻聽見刀刃劃破塑料的空響,和一些揚聲器的電流聲。
鬱岸才看出來,她根本不是人,隻是個類似服裝店裏展示衣服的塑料模特,唯獨頭上縫了一張以假亂真的臉。
他喘著氣站起來,反握匕首,插進大腿外側的刀套中。
還未等他緩緩情緒,洗手間對麵的四扇歐式白門把手動了動,有三扇門向外推開,分別是701、702和703房間。
每個房間裏都走出來一位麵帶假笑的谘詢師,肢體僵硬地向外走,每個人都端著一個無菌盤。
701的谘詢師的無菌盤中端著一根食指。
702的谘詢師端著兩截修長的小腿。
703的谘詢師的無菌盤是空的,但側麵的貼紙上寫著:“眼球”。
三位谘詢師同時向右轉身,向前走了幾步,按順序分別進入了相鄰的房間內。即從701走出來的谘詢師進入了702,從702走出來的谘詢師走進了703,以此類推。
鬱岸動也不敢動,原地盯著他們。他完全看懂了美容整形項目的運作模式,他們從701的顧客那裏得到了一根食指,給702的客人接上,同時從702的客人那裏得到一雙小腿,給703的客人接上。
703的客人必然就是在隔間裏昏過去的黃夾克小哥了,因為他想增高,所以美容院為他提供了一雙小腿。
704是鬱岸的房間,如果得到了黃夾克小哥的眼球,那麽自己又要付出些什麽呢。
哢嚓一聲,將要踏進704房間的那位谘詢師突然扭動脖子,轉了一百八十度,看向藏在洗手間的鬱岸。
與此同時,其他兩位谘詢師也一起扭動脖子,朝鬱岸的方向看了過來,麵帶微笑。
被發現了!
鬱岸轉身就跑。
純黑兜帽讓他的行動更加靈活,貓一般輕盈地竄出洗手間,朝與假笑谘詢師們相反的方向逃跑。
但來時他就已經探查清楚,寫字樓的設計是個回字形,一直向前跑隻會是兜圈子。而且轉過拐角後,就沒有亮著的燈了,隻有左手邊牆壁上一排排的7開頭的歐式白門。
鬱岸逃過的地方,門把手紛紛扭動,不斷有假笑谘詢師猝不及防推門而出,追著鬱岸的背影蜂擁行走。
前方一點兒燈光都看不見了,可後麵的路全被那些怪物堵住,鬱岸隻能硬著頭皮往前衝,甚至來不及拿出手電筒。
忽然,手好像被握住了。
周遭一片漆黑,鬱岸什麽都看不見,隻知道自己被一隻溫熱修長的手牽住,引導著向前跑去。
“麵試官,是你嗎?”鬱岸被他拉著跑,拐過一個個岔口,幾乎要在黑暗中迷失方向。可牽住自己的人一言不發,鬱岸也看不見他的身影,隻感受到一種安定人心的力量,正以溫度的形式透過掌心傳遞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