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通訊器被対麵掛斷,在響了幾聲提示音後歸於安靜,寬敞的審訊室內變得越發冷寂,冷得讓趙青恍然回到了被鸚鵡用那把漆黑的匕首刺入脖頸的時候,麻木的神經被灌入了燒開的鐵水,滾燙地澆過他的心。

原本習慣於忍耐著疼痛的身體不禁微顫了一瞬,隨著通訊器屏幕的熄滅,趙青的心也跟著沉入深淵,埋沒在那不見天日的淤泥之中,連輕喘的呼吸中都帶著一股腐敗頹然的氣息。

既已知道了真相,預見了結局,為什麽還會有如此多的不甘和偏執?他自嘲地笑了一下,閉上雙眸,將“再打一次”的無用請求咽了下去,平靜地等待著即將到來的殘酷刑訊。

周立言坐在輪椅上滑了過來,他欣賞著眼前的佳作,可惜趙青身上的血跡還不夠多,傷口還不夠深,伴隨著的慘叫聲也不夠濃烈,甚至可以說是寡淡,連半句哭饒喊疼都沒有,讓人平白少了許多樂趣。

他黑著一張臉目露高傲地說道:“能親身體驗一輪刑訊藥劑的功效,作為一個合格的試驗品被錄入我的測試檔案之中,可以說是你這輩子最大的榮幸,並不是誰都有這個資格讓我親自動手。”

趙青対此不予理會,連眼皮子都沒抬一下,此時占據上風的周立言被忽略得十分徹底。

趙亭淵在一旁抱著胳膊,笑著打圓場道:“周教授別費心了,他不懂這些,傭兵向來都糙得很,你快點審吧,我都這把年紀了,還想早點回去睡個養生覺。”

趙青氣息沉穩,心無波瀾,幸好上次的地星之行後,他特意留下了一些資料存檔在暗鴉內部,包括事情經過的記錄和一些情況猜測,肖覃、老鷹他們如果有心查探,應該能發現趙亭淵不対勁的地方。

保持運轉的暗鴉兵團是一個成熟的組織,團長的位置並非永久不變,無論有他沒他,隻要成員們足夠勤勉和自律,暗鴉都能屹立在傭兵界的上層。

唯一需要擔心的是團員衝動行事,頭鐵衝上來和天星帝國武裝部硬碰硬,如果沒有做好充分的準備工作,曾經山豹的下場就是最好的案例。

如今他隻能寄希望於傭兵們的冷靜和鎮定,別像他一樣眼瞎心盲,從空中躍進了敵人精心織成的羅網之中,臨死前還要被掛掉通訊,團長的麵子一點都沒留下。

周立言拿著針劑在趙青的身上找到了一處滿意的地方,他的眼底劃過一絲猙獰,唇角勾出了一抹大仇得報的笑意。

此時,審訊室的燈一下子全部熄滅,突如其來的黑暗瞬間席卷整個空間,大門處傳來一絲響動,似乎有其他人進入了審訊室中。

周立言愣在了原地,還未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麽,戰鬥經驗豐富的趙亭淵早已擺好了戰鬥的姿態,但他同樣沒來得及大展身手,身體就徹底僵硬在了原地,和周立言的反應沒有什麽兩樣。

一種如同山崩海嘯般的強大壓迫感扼製住了他的全部活動,趙亭淵想要呼救,卻發不出任何聲音,他的喉嚨因為恐懼而幹啞,身體因為殺意而桎梏,思維因為震驚而產生了幾分停滯。

沒過一會,黑暗的審訊室內發出了幾下不大不小的聲響,像是有人在暗中交手,但很快就結束了戰鬥,又像是有人的身體倒在了地上,審訊室內陷入一片死寂之中。

是誰?

在一片安靜之中,趙青感受到有人從他的身後靠近,一隻手拂過他的肌膚,按在了他腰側,熟悉的體溫和氣息,讓人忍不住想要確定這是不是在做夢?

不是已經掛斷了他的通訊,連一句都不想說了嗎?

不是已經成為了武裝部副部長,升官發財死團長了嗎?

不是口口聲聲說著毫無關係,斷絕一切過往了嗎?

趙青摸不清這名男人的想法,他被摸上敏感的小腹時,不禁倒吸了一口涼氣,這又是想玩什麽把戲,欲擒故縱,□□逼供?

他忍不住嗤笑出聲來,嘲諷說道:“蘇副部長,你平時玩得還不夠嗎,竟是喜歡用這種強製性的姿勢?希望我的手能撐得住兩個人的重量,別掃了你騎馬的興。”

蘇越扶著團長的身體往上托舉了一點,一隻手將他精悍的窄腰半攬入懷,另外一隻手去解開他手腕的束縛。那裏已是血肉模糊的一片,如果再加上一個人的重量,恐怕皮肉都會被剝離撕裂開來。

蘇越沒想到團長的心這麽野,連那種姿勢都能想到,他沒說什麽,動作利落但溫柔地將人從吊具中放下,片刻後,趙青整個人落在了他的懷中,緩緩靠在了他的肩上。

蘇越聲音鎮定地提醒道:“如果殺了我,就沒人帶你出去了。”

趙青聞言有些遺憾,訕訕地放下了準備觸碰到鸚鵡脖頸處的手,即便手骨傷勢嚴重,但要擰斷一個人的脖子還是不難辦到的。

蘇越用從周立言身上找到的鑰匙,將團長身上的刑具一一拆除,他用外套將人簡單裹好,抱起走出了審訊室,外邊也是一片漆黑,整座武裝部大樓陷入了斷電停轉的狀態,並且像是被臨時清場了似的,沒有絲毫動靜。

不遠處,有緊急報警聲不斷回響,落地窗外也能看見有武裝車輛依次抵達現場,這些都是天星帝國武裝部的警戒後備力量,他們萬萬沒有想到真有一天能遇見名孤身擅闖辦公大樓,還成功造成了極大破壞的人。

趙青看不懂鸚鵡的情緒,也不明白這是什麽情況,他的唇邊劃過許多或是直接,或是委婉,或是試探的問題,最終,他樸實無華地啞聲道:“你想做什麽?”

想做什麽?

蘇越曾經無數次自問過,他想要達成什麽樣的目的?需要做好什麽樣的準備?必須完成什麽樣的工作?

明明剛步入正軌,取得重權,步步為營,漸漸深入,但所有的周密計劃、未來預測、人生安排等都在某一個瞬間截然而止。

他僥幸重活一回,上輩子循規蹈矩地死得其所,這輩子想任性一次後再擁抱地獄。

蘇越垂眸看向了懷裏的人,目光所及便是緣由,他低聲回道:“想送你出去。”

趙青忍著無數傷口的劇痛,冷聲道:“是要換個地方繼續審?難道這裏的道具還不夠多嗎,你準備帶我去帝國酒店的地下七層?還是傳聞中的帝國酒店頂層奢華套間?”

蘇越不禁笑了一下,道:“團長,你懂得真多。”

趙青嗤笑一聲,道:“你還叫我團長?”

蘇越聲音低沉道:“我還沒退團,叫叫不犯法。”

趙青懶得糾正,他不經意地手放在鸚鵡的胸膛上,感受著那強有力跳動著的心髒,突然開口問道:“他們說在山間別墅的時候給你下了大量的藥物,你知道那是什麽藥嗎?有什麽不良影響?”

蘇越的思考速度很快,一下子就聯想到了在趙亭淵別墅裏發生的一幕幕畫麵,繼而反應過來他竟是無意識地中招了?

大概是武裝部新研發出來的某種藥劑,想必是出自周立言之手,因為是第一次使用,所以他還沒能產生足夠的抗藥性,等到下一次應該就不會有這樣大的效果了,隻是不管怎麽樣,都會加速斷掉特殊藥物的嚴重後遺症並發。

蘇越心中暗暗歎息,本來時間就不多,這還被拉快了進度,他不會將一切緣由都歸結為藥物控製,藥物隻是影響了他的選擇,而不是幫他選擇。

他平靜地回道:“大概能猜出是什麽藥,不過沒關係,問題不大。”

趙青將信將疑,但是從鸚鵡沉穩鎮定的神情上看不出什麽來,隻能將疑問放在心底,他把這個重要的信息說出後,轉而回到了原先的話題上,道:“你到底要帶我去哪?周立言和趙亭淵他們怎麽了,你們是在演戲,還是在內訌?”

蘇越無奈道:“你問得這樣直接,就算我回答了,你會相信嗎?”

趙青沉默了幾秒,他不得不承認,対於鸚鵡的話,他已經不敢輕信了。

蘇越把人帶出了武裝部的大樓,穿過一旁的巷子,來到了一片空地上,那裏緊急停著一架飛行器,駕駛員是一個趙青沒有見過的青年,麵容陌生,身材高瘦。

蘇越介紹道:“他是君太白,會送你回暗鴉基地,同時他也是南星種植園受害者的遺孤,知道很多武裝部的內幕,將來可以在星際聯盟指控天星帝國的各項罪行時充當證人,所以別太難為他。”

趙青掃了君太白一眼,見那人麵色蒼白,看著鸚鵡似乎想要說點什麽,又不敢開口的模樣,他緩了緩神,幫那名青年問出了心裏的問題,道:“你把我抓過來還沒幾天,又打算把我救出去?”

蘇越笑了笑,道:“臥底總是反複無常,心思難辨,團長你不是見識過了嗎?”

趙青凝視著他,道:“那你呢?”

蘇越坦然道:“我還有點事情要做。”

趙青稍稍皺眉,一時拿不準這是武裝部準備的最新劇本,還是鸚鵡另有隱情?隻是他現在無力幹涉,隻能任憑擺布,如果能順利回到暗鴉才能展開下一步行動。

蘇越給了君太白一個眼神,逼他連夜帶趙青離開。

既然選擇了毀掉所有的準備,那就隻能用命填補那些窟窿,既然已經打草驚蛇,就隻能選擇將武裝部埋葬在今夜,蘇越打算強行找到關鍵證據傳送出去,為日後星盟対付帝國放下至關重要的奠基石。

他大概會比上輩子還要短命,原本的計劃全部推翻重來,雖然迫不得已放手一搏,但至少有始有終,問心無愧。

飛行器起飛之前,蘇越像是想到了什麽,他問道:“團長,你有想過和我一起去看看雪,堆個雪人嗎?”

趙青眼底帶著幾分疑惑,他道:“我沒有那樣的興趣愛好。”

蘇越委婉地暗示道:“可你在夢裏和我說過那樣的話,我還以為是現實中你說過,但是我忘記了。”

上輩子也算是一場前世的夢,他這不算瞎扯。

趙青猶豫了一下,實在是想不起來那些在**說過的葷話情話,但也許是看在今天鸚鵡表現良好,不管怎麽說都是救了他一命的份上,暫且將以後是否還有什麽陰謀詭計放在一旁,他認真地回答道:“如果我真這麽說過,那大概是我想回到那個冬天。”

蘇越不明所以:“?”

趙青陰冷的眼神中沒有多少柔情,他開口道:“回到和你確定關係的那個冬夜,一切最初的開始,然後把你抓起來關著,省得到處惹是生非。”

蘇越:“……”

他就不該多嘴去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