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回到家已過飯點,李春花以最快的速度做了四碗蔥油麵,跟周湘雲在後世吃的蔥油麵不大一樣。

後世的蔥油麵大多是用菜籽油煎的蔥段和蒜末,而李春花用的是豬油,大火爆香,待微焦時倒入調料,小火再熬一分鍾盛出備用。

麵條煮熟後過涼水,這樣更勁道,最後澆上一勺蔥段,攪拌均勻即可,一端上桌,滿屋飄香。

周湘雲聞香而來,領著小苗苗和周宇洗完手,迫不及待坐過去,拿起筷子嚐了一口,以為豬油做的蔥油麵會油膩,沒想到吃起來這麽清爽,足以見得小老太太廚藝,周湘雲愈發期待晚上的醃篤鮮了。

七十年代的農村不像後世,別說隨時吃肉都能吃到,就是熬製豬油也得看日子,大多都是趁著春節熬上一盆,油渣作為一道肉菜上桌,豬油留著慢慢吃一年,像周家這麽富油,一年到頭有豬油吃的人家,十裏八鄉一隻手就能數過來。

這些都得益於周戰山是殺豬匠,進入臘月後,大夥閑下來了,卻是周戰山最忙的時候,技術過關,工錢要得低,找他殺豬的村子已經排到了小年。

這段時間周戰山基本不回家,殺完這個村子的過年豬,馬不停蹄地趕去下個村子,得來的板油和豬肉,大多托人帶回來。

冬天最適合熬製豬油,豬肉做成臘肉,留著來年過節吃,買新鮮肉不得花錢?這不又可以省下一大筆。

吃完午飯,李春花開始準備醃篤鮮的食材,趁周湘雲跟倆孩子在屋裏睡覺,她去地窖割了一小坨臘肉。

清洗的時候,別提多心疼了,這還沒過年呢,她的臘肉啊,便宜周湘雲那死丫頭了。

臘肉盡量切成最小塊,這樣每人可以多夾兩筷,跟剁好的排骨,一起涼水下鍋,放入薑片和花椒去腥,水開後撈出衝洗幹淨待用。

睡到一半,周湘雲翻身,聞到肉香,一下子睜開眼睛,小苗苗對味道敏感,比她先醒,不過擔心吵到媽媽,就算再好奇姥姥煮的什麽,也乖乖地偎在周湘雲懷裏玩手。

見到媽媽自個兒醒來,小苗苗才拉拉她媽的手,嘴饞地咽著口水:“媽媽,好香啊——”

周湘雲跟著咽口水,抱起小苗苗就往灶房衝,到門口,不進去,一大一小同時探頭,周宇也趕來湊熱鬧,疊羅漢地扒在那兒,李春花不經意抬頭,被他仨嚇一跳,虎著臉開罵,“人嚇人嚇死人不知道?”

周湘雲乖乖點頭表示知道下不為例,眼睛直勾勾地盯著李春花往大鐵鍋裏放入醃篤鮮的各種食材。

上輩子周湘雲去江南拍戲,偶然機會品嚐到當地特色美食醃篤鮮,回去後就惦記上,想著有機會一定還要吃一回。

結果行程太滿,一直沒能實現,沒想到在這給她吃到了,所以說凡事是福是禍,誰知道呢。

醃篤鮮是江浙滬地區家喻戶曉的一道抗寒美食,理論上,天兒越冷吃這個越帶勁兒,實際上開春後才吃得到。

還不是因為春筍好挖,冬筍難尋,而醃篤鮮所有食材裏麵最重要的一環就是鮮筍,不放筍,這道菜就失去了靈魂,算不上真正的醃篤鮮。

加入食材後,慢火燉上三四個小時。

趁著空閑,李春花背了一小背簍筍子到灶房做筍幹,既然周湘雲賴著不走,免費的勞動力,不使喚白不使喚。

周湘雲顧及醃篤鮮,不敢得罪小老太太,剝筍子時格外小心,小苗苗和周宇也幫忙,冬筍表層呈金黃色,光滑,不帶皮毛,不用擔心紮到小朋友,李春花和周湘雲就沒管他倆,筍殼裹得緊實,大人都不好剝,更不要說小孩子,李春花不指望,不過也沒打擊兄妹倆的積極性。

果然不出李春花所料,周宇拿了根筍子,搗鼓了半天,原來什麽樣子還是什麽樣子,周宇將筍子拿在手裏打量,越看越生氣,咬牙切齒地問他奶,“不能咬呀?”

李春花不信周宇有這個本事,可以不咬到筍肉把筍殼咬下來,“咬一個試試,我扔你出去!”

話音未落,耳邊“哢哢哢”一陣響,李春花脖子僵硬地轉過去。

小苗苗將嘴裏的筍殼吐地上,乖巧地雙手奉上自己剝好的筍肉,通體嫩黃節節高,最重要的一點沒被咬壞,比李春花小心翼翼用手剝的還要完整。

所有人驚呆了,沒想到小苗苗還有這本事。

“苗苗,你?你咬的?”周宇眼神灼灼,急切地想學,“可以教教五哥嗎?”

學會了,他就是曾家村用牙剝筍第二人,那也太厲害了吧!

小苗苗點點腦袋,有模有樣地開始教授起來,奈何這事兒靠的是天賦,周宇尋摸了半天毫無成效,小苗苗安慰他,歪頭靠過去,小腦袋貼貼。

周宇頓時將失落拋之腦後,恢複成沒心沒肺的快樂熊孩子,拉著小苗苗就地玩起了鬥牛。

醃篤鮮得趁熱吃,這不天還沒黑透,李春花就張羅著開飯,她嗓門大,就算住在人跡罕至的村尾,離得稍近的人家也能聽得見。

即便聽不到,整個曾家村也知道老周家今晚吃醃篤鮮,那味兒已經在村裏上空飄了一下午,可把大夥饞壞了,對著村尾咽口水。

家裏有個殺豬匠,臘肉不說整個公社,至少曾家村沒有哪家比得上,而今年也隻有他們家挖到了冬筍,什麽好事兒都給李春花攤上了,活該她有醃篤鮮吃。

李春花今天善心大發,沒像往常那樣分餐,而是用大瓷盆盛了滿滿的一大盆醃篤鮮端上桌,還有一鍋香噴噴的白米飯。

周湘雲有眼力見地給每人舀上一碗,湯白汁濃,香味撲鼻,周湘雲深吸一口,誇道:“媽您做的這個醃篤鮮也太香了吧!”

聞起來比她上輩子在五星大飯店吃的還要香。

“沒吃就開誇,就你嘴巴油。”李春花白她一眼。

“這不是怕一進嘴,太好吃顧不上嘛。”周湘雲隨口一搭,沒想到成真了,小老太太做的這個醃篤鮮實在太好吃了,一口鮮掉眉毛,吃得根本停不下來,哪兒還有工夫說話。

其他人也一樣,埋頭認真幹飯,這年頭,多難得才能吃上一回肉,而這個肉,隻有吃到自己肚子裏才算數。

臘肉經過慢燉,鹹味適中,裹入湯汁,一口下去居然爆汁,肉質更是酥嫩爽口,吃起來一點煙熏味沒有,簡直突破周湘雲對臘肉的固有認知。

還有裏麵的排骨,已經燉至脫骨,輕輕一咬,軟爛的排骨肉滑進嘴裏,完全不柴,隻有鮮美。

就連作為配菜,醃篤鮮所有食材裏麵最不起眼的百葉結,入口也滑軟不散,皮薄入味。

最後是今天醃篤鮮的重頭戲,他們辛辛苦苦挖回來的冬筍,沒想到燉了一下午,居然保留了筍子原有的清香脆嫩,表麵附著一層濃厚的湯汁,仍不油膩,而是錦上添花,鮮得恨不得把舌頭一塊吞進肚子。

周湘雲很快炫完兩碗醃篤鮮,給自己盛了一碗白米飯,往嘴裏扒了一口,軟糯香甜,就是這個味兒,周湘雲感動得快哭了,她終於吃到心心念念的白米飯了!

李春花也盛了飯,接著往碗裏舀了一勺醃篤鮮,湯汁多於食材,周湘雲有樣學樣跟著舀了一勺,先把食材揀著吃掉,再就著湯汁吃米飯。

周湘雲嚐了一口,眼睛刷地亮了,湯汁已經浸入米飯,鹹鮮適宜,軟而不爛,根本不需別的下飯菜,周湘雲一口接著一口,反應過來,一碗飯已經見底。

添飯的空隙,瞧了眼旁邊的小苗苗,兩歲半的小奶娃早就學會自己吃飯,有模有樣地拿著木勺,舀起一塊臘肉,認真吹吹,嗷嗚一聲放進嘴裏,等著碗裏飯菜沒那麽燙了,埋頭下去,大口大口地往嘴裏扒,吃得腮幫子鼓鼓囊囊。

見小團子吃那麽香,周湘雲感覺自己還能炫幾大碗。

要不是李春花罵罵咧咧攔下,母女兩個非得把肚子撐爆了,李春花將所剩無幾的醃篤鮮收進灶房,“一個兩個餓死鬼投胎的!老婆子這是造的什麽孽,攤上你們兩個討債鬼。”

這麽大一盆醃篤鮮怎麽著也能吃上兩頓吧?誰想一頓就給糟蹋完了!李春花總覺得自己虧大了,她幺兒都沒得到吃。

周湘雲臉皮厚,李春花罵再難聽,她也不受影響,跟小苗苗兄妹兩個,扶著漲起來的肚子,慢悠悠地在院子裏轉圈消食。

天已經黑透,夜風寒寒,或是吃了醃篤鮮的緣故,周湘雲一點冷,反而舒爽更多些。

周湘雲忽然覺得有這種平平淡淡騙吃騙喝的小日子過也挺好的。

之後周湘雲幾乎每天都在趕集,跟李春花一塊忙著“銷贓”,回家製作筍幹,轉眼一晃臨近小年,頭天晚上,村委會挨家挨戶通知:明天村裏殺過年豬,讓大夥過去幫忙。

周湘雲聽到通知第一反應,殺完豬不就有殺豬菜吃嗎?醃篤鮮過後,李春花恢複了分餐吃飯,每頓隻能吃個七分飽,終於又可以敞開來吃了,周湘雲暗自搓手,明兒個一定要拿出後世吃自助餐的氣勢:扶牆進去,扶牆出來。

周湘雲越想越激動,眼神灼灼發燙,然後就聽到李春花幽幽地來了一句:“明天殺豬,你爸也回來,醜話說前麵,做好準備。”

話音剛落,周湘雲還沒反應,院門從外麵被人推開,身材魁梧的男人,帶著血腥帶著戾氣,走了進來。

周戰山不歡迎周湘雲,甚至可以說排斥,之前收到周湘香電報說周湘雲決定回曾家村,周戰山氣惱地將電報撕成碎渣:他們老周家廟小,容不了這些個姑奶奶,都是些養不熟的白眼狼。

周戰山原先對周湘香有多寵,就被她不告而別回城這事兒傷得有多深,連帶對自己未曾謀麵的親閨女也心生芥蒂。

害怕是第二個周湘香,一片真心錯付,還不如養一條狗。

所以說極品呢,養女傷了他的心,遷怒到親閨女身上。

周湘雲嬌軀一震,強打精神。

周家最難攻略也是最大的NPC,周戰山,他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