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我置辦的地,跟常家有什麽關係?”說著陸子期笑了笑,好像真的不明白
夜色才起, 陸家院中各處都已亮起燈。下人絡繹,如流水一樣在陸家最大的花廳往來不絕。
人人麵上都是喜氣。如今陸家早不同往日,他們在別家下人麵前也都是體麵的, 人人都知道臨城巨富陸家再走一條上坡路。
至於能走到哪裏,隻看陸家俊美的大公子來日如何,誰都不敢輕猜。
熱鬧的大廳,也隻有陸家二公子沉著臉不說話, 畢竟就是陸夫人那邊的人,也都因著陸珊珊的親事重新趾高氣昂起來。
攀比,攀比,有人的地方,這攀比永不會停。主子之間,奴仆之間, 永遠, 不會停。
這會兒陸老爺為首,陸家人加上謝念音都已入席落座。
從金陵傳來的新曲子一到了府城,就迅速傳開。如今陸家花廳前頭吹唱的也是這支紅塵繁華風流蘊藉的盛世新曲, 嫋嫋娜娜地從前麵傳來, 隔著花蔭, 聽到的人都跟著感歎一句:到底是金陵,傳出來的曲子都是不同尋常得好。
至於好在哪裏, 還用說嘛, 金陵名家譜的曲,隻說好就夠了。
音音肚子裏有了食,對眼前流水一樣上來的美食也能保持淡淡神色, 此時聽著這曲, 忍不住偏頭對身旁端坐的哥哥耳語:“哥哥如今真的厲害了, 連知州家的琴師都能借來了。”
陸子期輕輕笑了一聲。還不是陸老爺附庸風雅,遞了拜帖,求借知州家的琴師,知州那句“到底是陸老爺,品味高格,才能養出陸家大公子這樣才俊,前途不可限量”已經在臨城傳遍了,他回來下馬的時候,街頭路人都在繪聲繪色學說知州這句稱讚。
“說什麽笑話呢,也說出來讓我們大家都笑笑!”陸珊珊脆生生的聲音,劃破了晚宴到現在為止的表麵和睦。
陸子期好像沒聽見一樣,垂目轉著酒杯。大公子一貫如此,隻有聽到陸老爺問話,才會起身含笑答上一句,陸家上下都習慣的。
陸老爺麵前,音音這個外人,不會輕易讓人的話掉在地上,此時笑吟吟道:“我跟哥哥說你頭上的珠子快有拳頭大了,難為你頂得住,沉不沉?”
陸珊珊頭上那顆珍珠,誰看到不圍著讚歎問她價值幾何,隻有謝念音故意找茬,說話如此難聽,粗俗!就這,早先還有人猜她是貴人家出來的,陸珊珊聽到一次撇一次嘴,不知道哪個地主家出來的,要不然臉皮能這麽厚。
往日總是陸珊珊撩撥,撩撥完了說不過謝念音,她又氣得跟毛都豎起來的貓一樣。可今日她卻一點沒氣,看過來的目光都透著輕蔑,似乎想通過目光把兩個人之間的身份徹底拉開,這一刻明明對麵的謝念音還是往常伶牙俐齒的可恨模樣,可陸珊珊竟難得覺得氣定神閑。
她隻看了一眼謝念音,那一眼讓謝念音覺得莫名其妙。
音音覺得明明兩人就隔著一張桌子,陸珊珊非弄出好像兩人隔著十萬八千裏,對方就坐在跟她一樣高的凳子上,弄得跟自己坐在山頂上一樣。
還眯眼?
花廳裏燈燭亮得,她連對麵陸珊珊的唇紋都能看清,謝念音就不信對方不眯眼看不清自己。
那下巴抬得,她都想伸個碟子過去給她接著,哢嚓哢嚓切了正好當一盤菜,她可以搭著梯子給她放屋頂上去,讓她跟藍天白雲肩並肩。
音音捏起自己麵前碟子中一塊點心,慢慢吃了,心道有病呀,果然人一覺得高人一等就跟得了大病一樣,偏偏自己還不覺得。她吃著點心還不忘提醒自己,以後遇到再得意的時候可不能再在人前嘚瑟了,嘚瑟的樣子落在旁人眼裏可太傻了,她可得引以為戒,人呀得學會偷偷嘚瑟。
這邊見女兒憑白被堵,笑得喜氣洋洋的陸夫人就開口了:“瞧瞧這小嘴,能說會道的,讓人喜歡得——”恨不能拿著棍子把牙一顆顆都給你敲下來,“這樣好的姑娘,咱們陸家養了這些年,決不能虧待了!”
這話一落,整個大廳都靜了靜。
靜得能聽到一直轉酒杯玩的大公子啪一聲,按住了酒杯,似笑非笑抬了頭。
音音對陸夫人從來不客氣,笑話,她哥哥的仇人就是她的!對仇人隻有衝鋒的,決不能倒鉤。
音音立即衝了起來,用那種陸夫人見一次心塞一次的甜甜笑容道:“不用夫人操心,我哥哥可厲害。”說著可可愛愛一皺鼻子:“我庫房裏什麽都有。”
說著又用那種能氣死陸夫人的天真無邪,不好意思一笑,耿直嘿嘿道:“我真怕自己到時候嫁妝多得嚇死夫人您咧。”
即使玩命衝鋒陸夫人,音音也始終很急得自己人前形象,畢竟是閨中少女,隻一說到“嫁妝”兩個字,立即羞澀低頭,滿麵緋紅。
別說,陸子期用餘光往身旁掃了了一眼,嘴角抽了抽:這小東西此時連脖頸都浮上淡淡粉,也不知她是怎麽做到的,說羞澀就羞澀,逼真到能逼死人家真羞澀的。
人前的謝念音經常能做到讓陸子期都百思不得其解的事兒,例如此時這控製自如的羞澀。
旁人隻當音音小姐心直口快,這是話一出口才意識到不對,瞧瞧把這位嬌小姐不好意思的。
隻有陸夫人能立即精準捕捉到謝念音話中的惡毒,氣得快要發抖:她這不就是寒磣她!陸夫人當年可是什麽嫁妝都沒有的,不光寒磣她,還寒磣她閨女,這不就是說她一個賴在陸家的假貨,如今嫁妝都多得她閨女怎麽都趕不上了!
陸夫人恨呢,恨身旁老爺明明這麽精明的一個人,怎麽就是聽不說這些惡毒的弦外之音!看看,老爺這會兒還能笑得出來!
陸夫人目中寒光一閃,決定不跟她耍嘴皮子,直接動真格的!陸夫人拿著帕子,輕擦了擦嘴角,拿出當家夫人做派,開了口:“既說到嫁妝,老爺——”這聲老爺,意味深長,顯然是兩人都心中有數的事兒。
來了,來了!
謝念音一下子精神來了!這飯吃了這麽久,也沒人好好吃飯,可就是不說正事,難為陸夫人對著自己這張裝模作樣的臉忍了這麽久,可算來了。
音音好似不安極了,瞧瞧抬眼,從上頭陸夫人看向了陸老爺。
少女麵上還餘殘紅,讓本就嬌美的麵容更是嬌豔無雙。即使常見,也讓旁邊好幾個丫頭看愣了神:早先好些人就說音音小姐比他們小姐還好看,氣得夫人那邊總有人說看著吧,小時候長得太好,一長開就殘了。
結果如今長開的清暉院小姐,沒殘,反而更令人驚豔了。
就是陸老爺也略略覺得音音長得未免太好一些,尤其此時這孩子好像也知道有什麽不對了,目光天真,掃了一圈最後還是信任得看著自己。
就這麽不設防地看過來,一雙烏溜溜怯生生的眼睛,愣是讓陸老爺避開了音音視線,畢竟接下來要說的話,多少確實有些——咳咳,陸老爺咳了兩聲,喝了些茶水壓了壓,這才莊重開口,是對陸子期:
“關於你給妹妹準備的那些地——”陸老爺含糊了妹妹,希望兒子能明白,別讓他作難。
果然,這個兒子沒有這麽貼心.....
陸子期根本不接話,隻微微垂頭,看起來很恭敬,恭聽上首陸老爺說話。
陸老爺又咳了兩聲,清了清嗓子:“外頭都知道這是咱們陸家女的嫁妝,常家也都是知道的——”又是停頓,長得都有些尷尬了,陸老爺隻得繼續:“守備那邊這兩天還問起來,問說不知道具體到底是哪邊的田,遠不遠?”
意思都明了,這下子可不能裝傻了吧。
而且,不是他這個當爹的偏心自己閨女,是人家守備常大人要。再說了,音音這孩子討喜,他也著實喜歡,隻是再喜歡,田地都是根基大事,這到底不是真的陸家人,真給她帶出去算怎麽回事!兒子就是再喜歡,也該明白這個理兒。
此時陸珊珊看向謝念音的目光不僅高高在上,還透著得意和挑釁。她明明白白要讓她看清楚,陸家的就是陸家的,謝念音姓謝,再是諂媚,有些便宜也是她一個外人不配占的。
但顯然,陸子期既不明白陸老爺的這個理兒,也完全不這麽想。
陸子期抬了頭,聲音麵色都是恭敬溫和,說的話明明乍聽跟玩笑一樣,再品卻沒有玩笑隻有刀子,一句話就成功得讓旁邊,連同陸老爺在內的神色不同的四個人,臉色都統一得難看了起來。
陸子期淡聲道:
“我置辦的地,跟常家有什麽關係?”說著陸子期笑了笑,好像真的不明白:“常大人怎的還關心起了我的地。”
他看著對麵四人如出一轍的難看臉色,無聲地嘖了一聲,真是一家人,整整齊齊地難看。
一片寂靜,下人們都退了出去,頭垂得死死的,唯恐自己弄出一點動靜。
此時所有人才發現金陵來的曲兒早停了,花廳裏寂然無聲。
陸老爺麵色僵硬:“這話,你敢跟常大人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