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難聽話?”
陸子期憑窗看著黑漆漆的夜, 曲起的修長中指不緊不慢叩擊著木質窗台,一下又一下,好像想到了好笑的事兒, 他輕輕笑了一下,慢吞吞道:
“不是什麽大事.....”
不管對於常建,還是對於守備來說,音音這場無妄之災都不是什麽大事。不就是一個商家小姐落了水, 甚至都沒傷沒死,確實不是什麽大事.....不是什麽大事就好,到時候常家少爺真出點大事,也跟今日的他們沒關係。
“叫他們兩個回來,他們幹活仔細,幹淨。”陸子期瞧著燭火, 靜靜吩咐:“不用急, 總得到這個年下吧,再不濟恐怕得到明年春天了。”
年下熱鬧,臨城小霸王那脾氣, 哪年不惹出幾樁事兒。但保不住年底下, 守備管得嚴, 他說不定反而老實幾天。那就來年春天,春天最是年輕公子縱情放肆的好日子, 憋了一個年, 春情一動摩擦就少不了。最晚那時候,正適合這樣的小霸王出點大事。
錢多點頭,就聽有節奏的叩擊聲一停, 自家公子道:“好好查查這個孫家小姐。”
見錢多出去, 陸子期轉身來到桌案前, 瞧了一會兒燭火,然後慢悠悠抬起手,慢騰騰劃過燭火,疼。
疼的滋味,不好受。
他的音音最怕疼了,怎麽才能永遠不讓音音疼,陸子期垂眸看著被火燎紅的指腹。
“官呀。”總是不好惹的。
陸子期瞧著晃動的燭火,可如真要謀取權勢——,勢必離不開金陵。
他閉了閉眼,低聲沉吟:“金陵。”
他可真是不喜歡金陵。
—— —— ——
趙家這邊這一日沒安生,得了消息的守備常家,這次不同往日,也亂泱泱地鬧著呢。
常建並不覺得自己惹出了什麽亂子,他不過是想英雄救美,結果因為陸家那丫頭,費心布了好久的局徹底落了空,他還不高興呢!哪知道屁大點事兒,這麽快就給他爹知道了,魚沒吃到,落了一身腥,真是晦氣死了。
他爹正氣得吹胡子瞪眼,要不是家裏老太太拄著拐杖攔著,這頓打,常建可是逃不過去的。
“你惹誰不好,非要惹到陸崇禮的人!”守備老爺氣呼呼瞪眼。
“瞧瞧爹您大驚小怪的,說的好聽什麽臨城公子,不就是個小白臉酸書生,說到死那不也就是個商賈出身,您做老了官的,還怕他家不成。”常建最煩他爹動不動就大驚小怪。
“那是一般的酸書生、商家子?如今臨城周邊哪個不感念陸家的粥廠,連知州老爺對這麽個年輕人都客客氣氣的,你以為為了什麽?是知州沒你聰明,不知道他就是個商賈?還是知州就知道看臉,不如你見事明白通透呀!”
別的地方稅銀年年拖欠,上頭當官的為了收稅對下麵的胥吏都是客客氣氣,就是為了能把這一攤子稅收上來。他們臨城有這個陸子期,上任的知州老爺到這裏簡直就是撿政績。
守備老爺看著兒子直瞪眼,明明都是一樣年紀的人,也不知道那個陸子期到底是怎麽長的,怎麽就能裏外打點如此妥當,既不傷民還能讓臨城人都跟著喝上口湯,又能討了上頭的好。但凡明白的,都知道此子不可小覷。
“這人真要不依不饒來硬的,你爹我就是能把他按下去,也絕對落不下什麽好!”才二十三歲,就已滴水不漏到這個程度。一個人厲害到一定份上,平日裏越是和氣的,真較真兒了,就越是難纏。
如今眼看著秋闈在即,此子一旦中舉,就更難纏了.....這樣一個人,未來什麽前程,誰能說得準呢。他才說要好好籠絡,他兒子就給他先捅婁子。
旁邊常建小聲道:“舉人哪是那麽好中的.....”他爹就是膽小怕事,一個正五品,臨城除了知州就沒比他爹大的,還前怕狼後怕虎的,如今連個商家子都怕上了.....要是這個守備給他當,他就絕不會這麽窩囊.....
守備一聽氣得又要撈棍子:“你以為人家是你!連個秀才都考不上,我打——”
話沒說完,後頭的老太太又被丫頭攙著來了,一轉眼,常建就已躲在了祖母身後,老太太顫巍巍直嚷嚷:“我統共就這麽一個金孫,你要打他,不如索性把咱老常家的祠堂給砸了!來,就用我這拐杖砸!”
旁邊還跟著他那個同樣護犢子難纏的夫人。
守備除了賠笑哄著老娘消氣還能咋的,他思來想去,一拍大腿,決定化幹戈為玉帛!
哪知道這主意剛說出來,從他夫人到他老娘異口同聲反對:“孫家那個庶出小姐尚隻配給建兒做妾,這麽一個商賈人家的——都不是正兒八經的小姐,誰知道到底是哪個坑裏撿來的野丫頭,給建兒做妻?”
老娘和夫人看著他問出同一句:“你這是想錢想瘋了?”那陸家再有錢,他們常家有頭有臉的,也不能找一個野丫頭做正房呀!知道她出身如何,親娘是不是做娼的,親爹保不住是給人唱曲做戲的。
“萬一那丫頭親生父母是倡優賤籍呢?老爺您這是把咱們兒子往火坑裏送!”想到自己兒子可能要娶這樣一個沒名沒姓的商賈人家孤女,守備夫人心肝欲裂,聲嘶力竭:“老爺這些年有了得意的人,越發不把我們娘們放在眼裏了!是不是已經知道那小姨娘肚子裏是個哥兒?這是為了新寵,要斷我兒子的後路呀!”
守備夫人跟守備是親上做親,既是老太太的兒媳,也是老太太的親外甥女。此時老太太拉著一條心的兒媳婦,點著拐杖罵,決不能讓她金貴的嫡孫娶這麽一個孤女。
“我知道你是要籠絡人,咱們也不是那等不講理的人家。可再是籠絡人,也沒有拿自己親兒子填火坑的!不過是建兒小打小鬧,不當心了些,就是他們陸家真不依不饒,給她個妾做,也綽綽有餘!想從常家正門進來,她原就是不配的,如今——”
守備老娘把拐杖一頓:“她連個好名聲都沒了,建兒肯討她做妾都是抬舉她了,還怕他們那邊不肯嗎!你做官做糊塗了呀你!”
老娘罵夫人哭,弄得守備頭突突疼,又得解釋又得勸,守備隻恨這些婦道人家什麽都不知道。好歹還有她們能聽懂的,說到此女的嫁妝,她們果然就聽懂了。
頓時老娘罵聲一停,夫人也忘了哭,眼看入秋的天,守備老爺急得直冒汗,總算耳邊清靜了。
“咱們又不是那等貪圖女方嫁妝的人家,咱們要尋的是品性端正的好女孩!”老娘這話還是反對,但聲氣已經軟和下來。
畢竟,她也耳聞此女嫁妝豐厚,先還不當回事,今兒聽兒子這麽一說,才知道何止豐厚,簡直厚得嚇人!
“聽說在南邊,上等的水田都置辦下不知多少了,光我知道的溫泉莊子就——。”守備老爺擦著汗,伸出了三個手指,“至於金玉器皿,”守備搖搖頭,“反都是小頭。”
停了哭聲的守備夫人一時間合不攏嘴,她早就聽說過陸家這位小姐有數不清的金玉,這還都是小頭?那大頭到底得多大呀?.....
“況我早已打聽清楚,以陸崇禮的能力,此次秋闈必中的,就是來年春闈,也是有登科的可能性的。”
“那就等他來年真中了進士再說?”守備夫人擦著淚遲疑。
“糊塗!到那時候,金陵那些貴人打聽明白了,還有咱們的份?”他這個五品的守備放在臨城是數一數二的,到了金陵壓根就不夠看。金陵榜下捉婿風氣很重,就憑陸子期這能耐這長相,一旦到了金陵,還能單著出來.....
早在知道陸崇禮給妹妹置地的時候,他就閃過結親的念頭,隻是到底嫌不好看,知道的能明白他是看上陸崇禮此人,是重賢,不知道的還以為他跟蔣知州一樣賣兒子呢。
“那.....那就.....再看看?”守備夫人攙著老太太道,想到可能討這樣出身的一個兒媳婦到底心裏不自在,“這出身.....果真成了,實在是委屈了咱們建兒。”說到這裏守備夫人就難過得又想掉淚。
“誰說不是呢!”守備老娘也是左右為難,“等那陸崇禮中了舉人再說吧。”至少舉人家的妹妹也算書香人家,不然也太糟踐她的寶貝金孫了。
常建在後頭眼珠子一轉,他才不關心娶誰,反正娶回來隻要老老實實的,放在家裏就是。不過既然說到娶陸家這位小姐,常建努力想了想,才發現他聽過這位小姐,居然從未見過正臉。
事情總算有個說法,常守備這些日子左思右想,愈發覺得與陸家結親,可行。
幾天時間又過,果然如同大夫說的,燒一退,音音整個人迅速活了過來,這會兒已經被丫頭陪著,在院子裏看**了。這掉一次水裏,把趙紅英惱的,把陸老爺最貴最好的**日日往清暉院送,先填滿了小跨院,**海一樣流淌出去,擺到了清暉院正院裏。
裏裏外外滿院子名貴**,煞是熱鬧好看。每天丫頭們早上一起來,都是出來對著滿院子**梳頭戴墜子。
陸子期這兩日雖也出門,但回來的比往常可早多了,這日正午才過,他就已回了清暉院。此時已立秋,風一起,帶起一點淡淡秋意。
陸子期穿過**夾道,到了桃樹下,住了步子,遠遠看著月洞門俯身看花的少女。跨院內,秋風吹動音音身上衣衫,勾出纖細的腰肢,不盈一握。
經這一場飛來橫禍,他總覺得音音清減了不少。這幾日每天回來,第一件事就是聽下麵人回音音這一日都吃了些什麽,然後才是陸家的宅內事。
難得的,竟然又聽到錢多的匯報裏提到了那邊院子裏的母女兩人。
“最近幾次小姐去花園裏,那邊小姐都想靠近,多虧咱們這邊人一直看著,暗中拿事情絆住。”錢多說到這裏,停了停,瞧了瞧公子一切如常的臉,才繼續道:“大約也是為了姑娘落水,嘴裏有那些不三不四的難聽話要說出來,給小姐添堵。”
“難聽話?”陸子期問,聲音裏透著微微的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