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哥哥,我都知道了!”
“你說哥哥能有什麽心事。”
安靜的花廳內, 隻有兄妹兩人,陸子期問得很慢,目光一瞬不瞬看向音音, 唇抿起,整個人都繃著。
“真有心事呀!我就是隨口一問。”
陸子期無語地呼出一口氣,肩膀也慢慢鬆下來。
看音音一臉燦爛天真的樣子,十六歲的女孩子, 最多能想到要嫁人,隻怕再也想不到——
他低垂了睫毛,輕輕轉動著手中茶盞。音音喜歡輕巧的薄瓷,因此家裏茶盞多是這種薄瓷小巧樣式,此時陸子期張開手,能輕易把整個茶盞籠入手中。
陸子期籠得小心而溫柔。
音音托腮看著哥哥的小遊戲, 猜:“是為了秋闈?”
科舉取士, 對所有學子來說都是頂大的事情。哥哥能如此輕易做大自己的生意,固然因為哥哥無與倫比的才幹,但跟陸老爺的扶持和讓步也是分不開的。可他們都知道, 陸老爺的扶持和讓步都是有條件的。
聽到音音提到秋闈, 陸子期笑了一聲, 抬眸看向她,喊了聲:“音音。”
連他自己都沒想到, 聲音這樣低。
音音目光越發專注認真:“哥哥你說, 我聽著呢。”
哥哥。
清清楚楚,幹幹淨淨。
陸子期又笑了一聲。
他站起身不再看妹妹,“該出門了, 你在家好好的。”
說著就大步出了室內, 後麵音音跳起來追了上來, 在哥哥邁出花廳前,扯住了哥哥的袖子。
陸子期驟然一停,回身對上了音音靠近的麵容,不覺往後撤身。
音音又扯了扯手中袖子:“哥哥,晚上早些回來呀。”
“不管是生意還是科舉,再要緊,也不比哥哥身體。”
“哥哥不要這樣辛苦。”
一句句都是從心窩裏掏出來的關懷,音音很少說這些話,一旦說出來就是真的擔心。陸子期看著她仰起的小臉,慢慢點了點頭。
他唇動了動,想說什麽,可最後還是什麽都沒說,隻淡淡笑了笑,摸了摸她發上的珠釵,就帶著錢多離開了。
看著哥哥大步離去的背影,音音沒動。直到旁邊橘墨遞上來她的小鞭子,問小姐是不是一會兒先去甩鞭子。
音音拿鞭柄輕輕按著手心,篤定道:“哥哥有心事。”她昨兒就看出來了,可就是親近如大哥,他自個兒不願說的心事,她又憑什麽去探求呢。
橘墨看周圍沒旁人,才敢低聲問了句:“大公子能有什麽心事呢?”大公子那麽厲害。
“總覺得不是秋闈。”
“那是啥呀?”橘墨忍不住伸頭問,這可是無所不能的大公子。
音音拿鞭子輕輕敲了敲橘墨的手背:“不怕大少爺了?大少爺的心事也敢打聽了?長個兒了膽兒也跟著肥了?小姐我都不敢問,你都敢了?”
橘墨撓了撓手背,吐了吐舌頭:“那奴婢不是看也沒旁人嘛。”要是有別的人在,給她一百個膽子,她也不敢。別說大公子的心事,大公子的什麽事兒她都不敢打聽。
音音甩了一下小鞭子,看著沒了人影的院子,春光一片。
心道:不是生意,不是春闈,那麽就可能是——春心動。
說白了,想娶媳婦了。
如今清暉院的大事,不就是她和哥哥的嫁娶。
她哥哥畢竟還是比她正常,這反應才跟話本子上那些才子一樣。至於她,那些佳人的心思,她是真不懂。她隻關心,將來嫁過去的人家,能不能別打她嫁妝的主意。打,可以,但好歹別都算計上,至少給她留出夠她一輩子享用的。
謝念音暗中觀察了一陣子,越發篤定了自己的猜測。秋闈固然是要緊的大事,但她哥哥是誰!她哥哥是會為了秋闈苦讀的人,但絕不會為了秋闈苦悶!
橘墨看著坐在秋千架上咬唇皺著眉頭的小姐,已經好半天了,也不知小姐在想什麽,她也不敢打斷。
“橘墨,你有沒有發現最近清暉院裏新添的這幾個丫頭——”畢竟還是未出閣的小姐,有些話音音覺得自己不該懂,但其實她還真懂,她跟趙紅英私下裏看了不知多少話本子,多不入流的都有.....
橘墨趕緊機靈地表示自己懂小姐說什麽:“小姐呀,這幾年年頭真的好了,新買的丫頭一個比一個水靈,奴婢那時候不是不水靈,是餓的——”
謝念音頓了頓,“你覺不覺得她們太水靈了一些?”
橘墨立即很懂地點頭:“絕對都是吃白麵饃吃出來的,小姐呀我告訴你,她們隻怕連雜糧窩頭都沒吃過!”
音音吸了口氣,瞧著自己的貼心丫頭慢慢道:“如今大家日子真是一年比一年好了呢。”
橘墨點頭:“就是有些年頭不好,咱們臨城周邊也都不怕的,都知道咱們公子是大善人,有咱們的粥廠在,絕不會讓咱們臨城的百姓真餓死。”
“對對!”一說到粥廠,音音就想到了正事,顧不上繼續探討那幾個格外水靈的丫頭了,“我跟珠珠正想著動員李員外家也往粥廠捐錢呢!”
說到這裏音音抓住秋千架子起身道:“擇日不如撞日,今天就去找李小姐玩。”聽李小姐說他爹六十歲還添了個兒子,正要給寺廟塑金身積攢功德呢。有那個錢,捐給粥廠不好,等到冬天給人吃了喝了,不比給石頭雕像穿了好.....
一直到音音換好衣服出門,才想起來自己被橘墨帶偏的思緒,她本來是想跟橘墨討論什麽來著.....
看到院子裏正跟小丫頭抬水的正是新進來的小蓮,謝念音一下子想到了:這絕對都是鍾大娘一手安排的,瞧瞧這幾個花紅柳綠的漂亮丫頭子,看得她眼睛都花了,真可謂環肥燕瘦各種美都給安排上了。
這能是光吃大白麵餅子吃出來的?她不信,這絕對是鍾大娘精挑細選的!
不過轉念一想,謝念音又覺得不對,就是鍾大娘著急哥哥的親事,也不該是挑選好看的丫頭呀,她大哥又不能娶個丫頭,肯定是往外去挑臨城有名有姓的小姐呀!
哪有正妻還沒娶進來,先安排上幾個絕色的.....本來帶著她這個拖油瓶就受影響,再這麽安排不是更沒譜了。
可見音音跟趙紅英看的那些不入流的話本子,隻是不入流,真沒有下流的。畢竟給小姐偷偷摸摸買話本子的下人,就是再借一百個膽兒,也不敢真把那些亂七八糟的帶進來,給上頭主子知道還不揭了他們的皮。
音音叫住了抬著水潑潑灑灑往前走的小蓮,仔細看,十五六的小丫頭唇紅齒白,一雙水汪汪的眼睛眨呀眨的,裏麵跟落著星星一樣,這真是吃白麵饃吃出來的?.....
一直到傍晚,音音忽悠完李家嬌小姐回來,一拍額頭:她懂了。
她知道清暉院裏新添的這幾個絕色丫頭是怎麽回事了!
此時日頭已完全落下,暮色湧上來,音音一聽哥哥回來了,還是規規矩矩款款而行,進了清暉院,估量著清暉院外的人再不可能看到自己,當即提起裙子就往花廳跑。
邊跑邊琢磨還邊埋怨自己,丫頭都來了半個月了,她怎麽才想到!清暉院裏突然多了幾個絕色丫頭,不是為了哥哥,那肯定是為了自己呀!
她怎麽就沒想到呢!
一進花廳,就看到坐在八仙桌旁正聽錢多說話的哥哥,音音刹住步子,一停下就覺鼻尖微微有了汗,來得急了一些。
錢多把陸家大大小小的事兒匯報完,就往旁邊一站,陸子期翻著手邊的花名冊子,沒抬頭直接問:“怎麽這麽急?”
急?這麽大的事兒還瞞著她,她能不急嘛!
音音這時又看到正在俯身緩緩斟茶的新進丫頭茉莉,風姿楚楚。她的橘墨,倒茶就是倒茶,人家茉莉倒茶就是一幅畫,美成這樣,她又不瞎,居然還瞞著她!
好歹按捺著等著茉莉畫一樣出了花廳,音音依依不舍收回目光,喊了哥哥,陸子期這才抬頭看她。
雪肌飛紅,眉尖微簇,櫻色紅唇輕啟:
“哥哥,我都知道了!”
一句話成功讓一直淡然的青衫公子麵色微變,陸子期看著音音了然的眸子,一時間竟不知作何反應,好一會兒,他才慢慢道:“知道什麽?”
陸子期的眸子漆黑,黑得不見情緒。
此時花廳裏隻剩下守在門邊的錢多和橘墨,端著點心送來的茉莉被錢多擋在了廊外。
本要脫口而出的話,到底還是噎了噎,雖然始終沒想明白為何,但音音卻很明白作為一個未出閣的女子,談到婚嫁男女之事,是很該羞澀萬分的,尤其還是自己的婚嫁之事。她想到今兒下午見到的李小姐,不過是旁人打趣提到了一星半點,人家就滿麵飛紅,借口更衣被丫頭扶著轉身離開了。
就是沒外人,她的表現也不能差李家姐姐太遠,音音皺了皺眉,努力想些能讓她羞愧的事兒:上次馬球居然讓守備家的女兒陰了她一杆子,一時大意在她手裏失了球,真是奇恥大辱啊.....還有再上回,明明背熟了的文章,居然還是在夫子麵前打了磕巴,下麵坐著的陸珊珊那個撲哧的嘲笑聲.....還有還有,好久好久前的那次,那個陳娘子拎著她的繡花,前麵看著別人的都是一水的誇,到了她半天愣是想不到一句不刻薄的評價.....
如此種種,讓音音本就因為急行微微泛紅的臉更加紅了。
陸子期看謝念音欲言又止的樣子,尤其是她白皙的麵容慢慢籠上了緋色,愈發濃豔。
他的指尖微動,伸手把茶盞拿進手中,另一手不自覺地微微扯了扯領口。
他聽到音音又道:“哥哥我都知道了,這樣的事兒你瞞著旁人可以,為何要瞞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