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尋親

陸夫人和劉氏葫蘆裏賣的到底是什麽藥呢?

自從陸夫人下了硬性要求, 非要劉氏把清暉院那個小的弄走,可把劉氏愁死了。過年時候,她就把這事來龍去脈跟她娘說了, 抱怨小姑子就知道難為她,誰知道她娘聽了,一拍大腿:“那就是了!”

劉氏的娘家離臨城坐牛車是一天的路程,當年賣豆腐的時候, 劉氏幾年都不能回去一次,如今富裕了,逢年過節能回娘家了。這一年對劉氏來說也是多事之冬,一直到過年,才打點東西回了趟娘家。

這一說才知道娘家這邊村裏,早有富貴人家挨家挨戶找被拐子拐走的小女兒:七歲, 長得可俊, 大戶人家出身,正是去年年底丟的。一條條都對上了,聽得劉氏心撲通撲通跳。

剩下的就是找到那個大戶人家, 一打聽哎呦呦真是不得了, 還是金陵那邊做官告老回鄉的人家。

村裏莊戶人家哪裏能記得那些地名, 隻知道來找孩子的人家多富貴,劉氏發動十裏八鄉的親戚打聽, 功夫不負有心人, 在這個春天愣是讓她聯絡上了,又對上了脖子上的一顆小痣,這還能有跑!

眼下, 那大戶人家的家丁和管事的婆子到了臨城, 在臨城最好的客棧落了腳, 隻等著劉氏帶他們上門認人,劉氏可謹慎著呢,又生生拿話按著,等了兩天,等到陸家大少爺出了門,她才帶著人要上陸家的門。

劉氏帶人一出客棧,就被街頭剛切了半斤肉回家的錢媳婦看到了。她趕緊拿裝肉的菜籃子一擋,轉了身,她兒子如今跟著陸家的大少爺是越來越出息,她們底下人可都知道清暉院跟那邊院的人那是水火不容。

這會兒看到那邊夫人那個心眼最多的嫂子鬼鬼祟祟帶著人,錢媳婦怎麽可能不留心,尤其是這些人眼生得很,一看就不是小門小戶的。

慣來最會打探消息的錢媳婦,不遠不近跟著聽了幾句,就知道不好了,是清暉院小姐的家裏人找來了。她別的不知道,她可是知道小姐可是清暉院的小福星,要她說那小姑娘遠遠瞧著就不簡單,她琢磨著就是天上的小財神轉世。

錢媳婦首先想到的就是:那邊院子這是要把小財神從清暉院弄走啊!錢媳婦把肉和菜籃子托熟人捎回家,撒腿就去尋兒子。

錢多先還沒當一回事,越聽眉頭皺得越緊。

從敵我鬥爭思路中冷靜下來的錢媳婦說完忍不住道,“要真是人家家裏找來了,我瞧著都綾羅綢緞的,那婆子丫頭耳朵上都帶著金墜子,讓小姐回去也是好事,咱們大少爺也算行善積福了。你這樣勸著些!”

錢多呲牙,跺腳道:“娘知道什麽?那家裏後娘好嚇人的,不然為啥好好的大小姐都能給丟了,指不定回去又不知給那後娘倒騰到哪裏去呢!”說完也顧不上別的,提腳就往茶樓二層跑,把木板樓梯踩得咚咚的。

一見到大公子,錢多急忙把事情說了,開始陸子期還麵無表情聽著,等聽到都是南邊口音,一下子捏緊了茶杯,起身就朝陸家去。

來的時候本是坐的車,這下子連車都不坐了,直接牽了鋪子裏備的馬騎上就走。攥著韁繩,陸子期腦子有片刻的混亂,他想的第一件事是他還沒教會音音騎馬呢,他答應過她,等她再大一些,就教她騎馬的。

她要是回去了,誰教她騎馬呢.....

這樣的念頭隻是一閃,陸子期攥著韁繩的手就猛得一用力,眸光帶出了些許陰鷙,隱在他那張近來愈發平和帶笑的如玉麵容下。

後頭怎麽都跟不上的錢多恨得咬牙,這段時間少爺又要讀書,還費心籌謀往北邊邊關運糧跟朝廷換鹽引的事兒,這可是一件了不得的大事,幾乎把他們所有的精力都牽了進去,把人都快熬幹了,才說要有一陣子顧不上那邊院和後頭跟著的夫人那一串娘家人了,且放他們過一陣舒坦日子,結果他們偏偏自己跳出來作死。

不管來尋的是不是小姐的家裏人,這劉家人的好日子算是過到頭了。

陸家大門首,劉氏前腳帶著人進了陸家,陸子期後腳就在陸家大門口住了馬,他跳下來連後頭的錢多都沒等,直接把手中馬鞭往迎上來的小廝身前一扔,提袍就往裏去。

緊追慢趕,陸子期在花園旁截住了這一行人,劉氏算好的時機,怎麽都沒料到陸家大少爺會突然出現,頓時臉一白,勉強笑道:“大公子,貴人家丟了孩子屬實著急,找到門上了,我這.....”

陸子期看了她一眼,轉頭對頭裏的婆子施了一禮,含笑道:“不知貴家家居何處,是何人家。大娘修怪在下冒昧,孩子走丟已是大為受驚,實不能再有旁的閃失,故而要仔細詢問。”

這話說得從容和氣,少年人麵色有禮帶笑,但心卻已揪緊了,從家丁婆子丫頭身上,他就已經看出來人不是因富而貴,而是因貴而富。

音音正是出身書香仕宦人家。

婆子顯然跟走失的孩子感情很深,本看到是個大富人家就已略略把心定了些,此時見到這樣一個俊朗少年,一看就是讀書知禮的公子,心更安了一安。心中對劉氏這幾日藏藏躱躱的行跡的不滿壓了下去,誠懇異常地說了自家來曆。

陸子期麵上還是笑的,但聽到這家老太爺是才從金陵告老還鄉的,他的麵色已隱隱發白。

對方身上帶著初見時,音音身上的氣息。音音嘴饞,可即使再饞吃起東西都始終帶著規矩,麵對再喜歡的好東西,歡喜裏都有一種本能的克製。

他在這個婆子身上看到了同樣的東西,即使心急不可按捺,可這管事婆子還是穩穩當當站在這裏,跟他敘寒溫說情形。

陸子期隻覺越聽越涼,明明站在明媚的春光裏,卻覺得自己指尖冷到微微發顫,好似指尖的血液在突突跳動。

婆子說完話,見對麵少年人好一會兒沒出聲,她靜靜等了會,這才清了清嗓子。

陸子期意識到自己表現不妥當,先含笑,才清嗓開口道:“知道大娘心急,但也請大娘先喝杯茶稍待片刻,晚輩要先告知孩子,免得——”陸子期又輕輕清了清嗓子,“乍見突然,即使大喜——,孩子也是受不住的。”

管事婆子雖心焦,但對方確是一心為孩子著想,慮得是這個道理,她家小小姐也體弱,該當心的。婆子瞧著前麵不遠處的院牆,到底再按捺,終歸聽了陸子期的話。

妥善安排了來人,陸子期又瞧了劉氏一眼,目光是毫不掩飾的冰冷,居高臨下的傲慢。

劉氏已是四個孩子的母親,這一刻卻被這個高高在上的陸家大少爺看得手腳冰涼,等她能動彈的時候,陸子期早已轉身進了院子,隻餘她和陸夫人院子裏派來的小丫頭愣在原地。

劉氏拍撫心口暗道:他不敢做什麽的.....他還能做什麽.....人家貴人要找孩子,幹她什麽事兒呢.....再說,等孩子帶走,這家許了好多謝禮.....大姑姐那邊出手也必然大方.....想著白花花的銀子,劉氏好歹重新找回了勁兒。

怕死不得將軍座,銀子到手,才是真的!

陸子期進到清暉院內,一抬眼就看到支起的窗內,小小的孩子正踩著腳凳,站在他每天上午讀書的書案旁練字。

音音愛吃貪玩好漂亮的首飾衣裳,這些在陸子期看來都是妹妹身上的閃光點.....音音還有一樣,一旦做事甚是專注,就好像她每日堅持練字,從來不會像旁的孩子一樣,邊寫邊停下來看看這個摸摸那個。

字確實寫得好,雖手上力道還不夠,但已可以看出筋骨。顯然,以前也是得高人指點過,一直練下來的。

日光下,陸子期就那麽站在院中,看著音音小臉,嬰兒肥的小臉蛋,那麽認真。他不覺輕輕笑了笑,就是笨了點,同樣一篇課文,就是趙紅英那樣的讀上兩天能背下來,他家音音呀得花四五天.....這麽笨又這麽認真的孩子,真的回到大宅裏,沒了親娘,得受多少委屈呢。

陸子期攥緊了手,三月的陽光落在他身上,冰涼的。

窗內音音放了筆,一抬頭就驚喜喊道:“哥哥!”恨不得直接從窗子裏爬出來。

又甜又脆的哥哥,喊得陸子期麵部顫了顫。

一轉眼,音音就從書房跑了出來,直接撲到陸子期懷裏。陸子期看著妹妹,說不清此時心中滋味,木木道:“鍾大娘說了,七歲了,不能再賴在哥哥身上了。”

音音笑:“大娘出門了,橘墨是我的橘墨,不會告狀!”後頭的橘墨也跟著笑,她是小姐的人,少爺說了她誰的話都可以不聽,隻用聽小姐的話。

“喜歡橘墨?”給她把橘墨帶走,會不會好一些。

音音點頭。

“音音。”陸子期腦子還是亂的,隻瞧著謝念音問:“要是你家裏人找來,你想回去嗎?”

家裏人?她家裏會有人找她嗎?

音音不知道。

她不想回去的,娘親不在了,小舅舅也不在了,可是她外祖母還在呢,孫嬤嬤還在。找不到她,外祖母一定很難過,孫嬤嬤也會很難過。可是回去——,音音打了個顫兒。

混亂中她又想到,是不是小舅舅回來了,看到她不在了,來尋她。小舅舅最厲害了,小舅舅回來,她就不用怕了。

想到小舅舅回來,音音眼中一亮,可.....看著眼前望著自己的哥哥,音音還是遲疑了,她的腦子亂亂的,她說:“可我這裏好些東西呢.....”

陸子期瞧著小姑娘,“都給你帶上。”

“馬車裏也放不下呀.....”她在這裏真的有好多東西呢。

“有大船,什麽都放得下.....”

陸子期看到音音大眼睛裏起了霧氣,她說:“還有橘墨呢.....”橘墨又不是東西,總不能說裝走就裝走了。而且,而且橘墨也有哥哥呢。

“橘墨也給你帶上。”陸子期瞧著妹妹,輕聲道。

音音的淚一下子滾下來了:“還有哥哥呢!”她也有哥哥呢。

哇一聲,音音終於再也憋不住哭了,哥哥怎麽辦呢。她雖然小,也知道哥哥是陸家的,是不能帶走的。

就是橘墨能把她哥哥帶走,可她怎麽辦,她的哥哥是怎麽都帶不走的。

小舅舅,小舅舅會有法子嗎?

小舅舅會有法子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