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 章
1.
其實哪裏有什麽高中同學聚會唱歌,暑假過後大學開學才倆月,誰跟她聚啊。
王術把帆布包斜挎在肩上,跟個老幹部似的背著手一個人在體育場附近溜達。
體育場是個綜合性體育場,占地麵積居華北前三,舉辦過很多場體育賽事,也舉辦過很多場演唱會。平日沒有體育賽事也沒有演唱會的時候,也仍舊熱熱鬧鬧的。隻除了個別場館不開放,其餘場館均人聲鼎沸,而前麵大廣場上則是烏泱泱的小商販兒。雖然小商販雲集,但整片區域並不淩亂髒汙,城管部門專門給他們畫了地,哪邊賣無煙吃食,哪邊賣零碎小物。
“給我一支冰淇淋,原味兒的,謝謝。”王術停在一個冰淇淋彩車前。
彩車裏的小帥哥操縱著機器做冰淇淋時,王術抖著腿無聊四顧,不意瞧見了李疏。李疏戴著運動發帶,拎著個黑色長袋子,正耐心聽著朋友們的逼逼叨走下台階。王術遙遙瞻仰了一會兒李疏睥睨眾生的高顏值,自覺跟李疏半生不熟的,沒必要特地打招呼,收回視線無聊噠噠噠敲打著在彩車玻璃,琢磨接下來去哪兒消磨時間。
“原味冰淇淋,謝謝。”李疏與王術並肩站著,掃碼付款。
“李疏?”王術不得不做出略顯浮誇的驚訝狀。
“……你也跟朋友來鍛煉?”李疏問。
“嘿,我懶得生蛆,就瞎溜達溜達,今天天這麽好。”王術撓著臉自黑,她低頭瞧了眼李疏手裏的長袋子,問,“你來打羽毛球?”
李疏說:“這是網球拍。”
李疏突然想起什麽,伸手取下發帶,並壓了壓額前翹起的頭發。
王術的冰淇淋先做好了,她舔了口冰淇淋,正要跟李疏道別,聽到背後有人似乎是在跟自己說話。她轉身疑惑看過去,是一個跟李疏差不多年齡、身高的男生。
林和靖給了李疏個意味深長的眼神,繼而扯出非常有親和力的笑容,問王術:“我們正要去吃飯,就在附近,不遠,你來嗎?”
王術怔怔道:“你這個邀請有些突兀,我都不認識你。”
……
2.
李疏給林和靖做了個介紹,王術就認識了,然後稀裏糊塗地就跟著他倆走了。也不能說稀裏糊塗吧。王術是個饞嘴子,林和靖說那家的烤魚做得特別好,你要是不提前預約,根本就吃不到,她就繳械投降了。
果然是特別好吃的炭燒烤魚,王術第一口就忘記了正在她家吃飯的男神。她打聽了下價格,居然比她想象中還便宜些,也就是說,即便她家如今破產了,一個月吃一回也不是不行。
——繼夜半“仙府”以後,王術又找到此地一個可取之處。
王術問李疏:“你來這裏打球,是家住附近嗎?”
李疏夾著塊魚肉點頭,跟她說了住址。居然就是錦繡大道那一側的躍層公寓。
李疏問:“你也住附近?”
王術覺得“也”這個字他用得非常靈性,她說:“秋糧胡同,破產了,剛搬來的。”
盤中的烤魚吃到見底,王術抹了抹嘴,截斷林和靖不斷望向李疏的視線,說:“林學長,也不熟就請我吃飯,是有什麽事情需要我幫忙嗎?”
林和靖其實是想給李疏造橋鋪路,因為見李疏似乎比較關注王術,上回去給人領跑,這回去買並不喜歡的冰淇淋,但見李疏不配合,隻好臨時找了個借口:“就想問問上回在圖書館跟你在一起的那個女生……的情況,比如有沒有男朋友什麽的。我在樓下看到了,你左邊站著李疏,右邊站著那個女生。”
“你說錢慧辛?”
“我不知道她叫什麽名字。”
王術回憶下那天的站位,遺憾道:“她叫錢慧辛。但她初中就立誌獨美,到現在都沒變。”
林和靖問:“為什麽?”
王術不好暴露錢慧辛有個家暴成性的爹,便籠統道:“她就是比較喜歡自己一個人待著。”
林和靖恰到好處地露出失望的表情。
王術自覺這頓飯蹭得有點虧心,硬著頭皮把話題往自己身上扯,故意道:“也不知道我男神回去了沒有,我這吃飽了就困,想回家了。”
果然,林和靖和李疏一同向她望過來。
王術翻出包裏的紙巾,給兩個男生各分一張,一邊慢條斯理擦嘴,一邊解釋:“我男神林普跟著他女朋友一大早來給我家送溫暖,我怕待久了露出嫉妒的嘴臉不好看就躲出來了。”
林和靖聞言長長地“啊“一聲,望向李疏的眼神有些微妙:嘿,這可怎麽好。
李疏回之以“你能不能不找事兒”的犀利的一瞥:我隻不過是覺得她比別人生動有趣些。
王術吃飽喝足確實是有些困了,她眼皮微垂琢磨著道別辭令,沒有注意到兩個男生的眼神交鋒。
……
王術揮手離開以後,李疏接到成玥的電話,成玥哽咽著說自己不小心打碎了媽媽最喜歡的陶罐兒,他可憐兮兮地問哥哥怎麽辦。李疏給林和靖聽了電話,無奈與之告別——兩人本來商量著飯後去趟圖書館的。
李疏回去的路上不經意想起王術提到男神時略帶憂傷的神情,他有些不自然地咳嗽兩聲,突然一腳踢飛了道旁一個怎麽看怎麽不順眼的碎石子。
3.
“仙府”並不總能看到,需要天時地利人和,首先得是月底或月初的夜裏,以保證黑峻峻的大背景,其次高樓得有房間燈火通明。
王術這天輾轉到淩晨都睡不著,索依譁性借著上廁所,出來院子裏透氣。
晚飯時,楊得意向大家宣布她要去體育場前麵賣煎餅果子,說跟人打聽了,一個月起碼能掙一萬,她要是勤快點,也說不定能掙到兩萬。楊得意說,她大嫂即王戎王術的舅媽,以前就幹過這個,聽說手藝平趟十裏八鄉同行,大嫂願意教她。
楊得意原來總是洋洋得意,花樣向周圍的鄰居朋友顯擺她的舒心日子。她雖然提前退休了,但是她的退休工資不低,王西樓在會計師事務所的收入不低,兩個女兒也爭氣相繼考上了不錯的本科。王術看不過眼她各種見縫插針顯擺,好幾回在人後數落她,“你這樣有意思麽,以後沒人帶你玩兒了。”而現在,這個順遂了半生的女人,在飯桌上低下頭顱,略帶拘謹地宣布,她準備去賣煎餅果子。
王戎和王術聽罷都第一時間表達了反對的意思,尤其是王術,她自打有記憶以來就沒見過楊得意笑臉迎人的模樣——做生意肯定是要笑臉迎人的。反而王西樓慢悠悠說行,並說要趁個周末陪楊得意一起去挑推車爐灶什麽的。
王術從廁所出來,轉頭瞧著西天的“仙府”發呆,她真希望眼前的日子都是一場夢。如果數月前生日許願的時候,不許那些天花亂墜不切實際的東西,隻許日子平順就好了。
楊得意隻聽到一聲門響,半天沒聽到第二聲,忍不住出來查看。她看見王術坐在東牆根的石桌旁杵著下巴發呆,心裏突然狠狠酸了一下。
“媽?”王術很快發現了楊得意,“你開門燈再出來,我給你開廁所燈。”
“我不上廁所,就出來看看是你還是你姐,怎麽出來半天不回屋。”楊得意緩聲說著,“啪嗒”開了門燈,向著王術走來。
王術露出懊惱的神色,怏怏道:“我明天去胡同口那個修車的鋪子裏借點機油回來,給門軸上上油。開門聲太響了是不是,吵醒你了?”
楊得意在王術身邊坐下,聞言忍不住笑了,“我就是在這個院兒裏聽著這開門聲長起來的,這聲音或許能吵醒你們爺兒仨,肯定吵不醒我。”她頓了頓,繼續道,“是正跟你爸商量著攤位租賃的事兒,你爸他說這兩天請個假就去給我辦了。”
王術聽楊得意再度說起煎餅果子的事兒,並且似乎這個事兒已成定局,露出不開心的神色。她確實是埋怨楊得意貪圖高息上人家的當,但她更不願意楊得意五十四歲的人了去支個攤兒風吹日曬。
楊得意做出王術同款的杵著下巴發呆的姿勢,隻不過是鏡像的效果,與之麵對麵。今天是農曆初四,月輝聊勝於無,卻也足夠楊得意看清自家小女兒的輪廓了。
楊得意不由生出些感慨,似乎隻是幾年之前,王術還是個不及她腰高的幼兒園小朋友,她下班回家,尚未打開防盜門,就聽到小朋友歇斯底裏的哭聲,一問原來是姐姐吃光了冰箱裏的草莓,這位霸道的小朋友要求姐姐把吃進去的吐出來,又被脾氣不好的姐姐按在地上捶了一頓……仿佛隻是下了幾場雪的功夫,王術居然就長成了眼前眉清目秀的大姑娘。一日日的時光都去哪兒了呢?
“……媽媽,大半夜的,你一句話不說這麽看著我有點瘮人。”王術突然道。
“啊,就是突然想起個類似的場景。大概三十多年前,我也像你這麽大的時候,有天半夜也跟你姥姥在這個石桌前坐過。是個夏天,七八月份吧大概,停電了,屋裏太熱了,睡不了人。你姥姥一下一下給我扇著蒲扇,念叨著說蒲扇扇出來的風比較軟,我不信,風哪裏分硬的軟的。”楊得意意猶未盡地這樣說著,伸手觸了觸王術柔嫩的麵頰。
王術極少聽楊得意說起姥姥,王術的姥姥早在王術尚未出生就因病去世了。
“術術,對不起啊。”楊得意說。
王術的心髒立刻就被擊得粉碎,眼睛也濕了,她撲進楊得意懷裏,嗲聲嗲氣地給楊得意灌迷魂湯,說:“我一直覺得我出生在這個世界上是有重大原因的,我肯定不是個王戎那樣的普通人,媽媽,你把眼光放遠點兒,大別墅會有的。”
王戎站在玻璃窗前抓著後背上的癢默默笑了,王術這個狗東西安慰人的時候都不忘踩她一腳。嗐,其實在大學畢業經曆種種現實的捶打之前,她也以為自己不是個普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