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0 章(完結)
1.
大四新學期開學, 學長不見了,王術在G理工各個教學樓輾轉上課,雖然周圍同學仍舊嘰嘰喳喳, 卻感覺寂寥了許多。楊得意之前勸解她, 現在通訊這麽發達, 即便相隔千萬裏,每天仍可以在視頻裏見麵……王術現在可以用親身感受回答她了,不行,隻能看不能碰還是不行。
大四的課不多, 但是分布得很均勻,幾乎每天都有一到兩節, 而且課前點名比前三個學年都要嚴格, 據說是因為有別的係的幾個學生翹課悄悄出去兼職,被騙進了傳銷組織, 學校和家長兩頭都不知道, 差點出事。
“我聽我們班‘包打聽’說,最後是他們學院的領導們把他們的損失給彌補了, 七八個學生, 人均三千多。”王術對鏡在痘痘上點著蘆薈膠,同時嘰嘰喳喳跟李疏聊著今日見聞。
“‘包打聽’是誰?”李疏問。
“是那個即將去美帝留學的不講武德的學霸。美帝持槍合法,我真替她那張惹是生非的嘴擔心。”
“三年前的八百米測試你至今都耿耿於懷。”
“我能把這點糾葛帶到墳墓裏去。熟悉我的都知道我向來寬以待己嚴以律人。”
“你的一日APP為什麽不更了?”
“……我們之前說好的,你隻能看, 不能做任何提問或解釋,你忘了?”
“我就是希望你繼續更, 沒說別的。”
“不更了, 以前根本就沒打算讓你看,所以它才是個禮物, 現在你都已經在看了,繼續更就有點刻意了。”王術這樣決然說著,起身合上窗簾,準備睡了。
“更吧更吧。”
“不更。”
“大頭。”
“越叫大頭越不更!”
……
在極限拉扯中結束這場沒有營養的對話,王術趴在**,聽著窗外的風聲,嘴角慢慢耷拉下來。李疏八月中旬就去了歸省,至今一個多月了,她真的很想他。
“獎學金能不能早點發啊……”
——王術計劃這個月月底將要發放的上一學年的獎學金將用來當作她往返歸省四趟的旅費,三個月一趟。
王術閉上眼睛默默念叨著即將到手的獎學金,腦子的重逢大戲緩緩拉開序幕。
王術在樹葉的嘩啦啦響裏終於熟睡過去後,李疏拎著20寸的小行李箱上了直達晉市的高鐵。因為出行得比較急,商務座沒買到,隻買到一等座。一等座不能躺平,但年輕人要去見女朋友,區區隻是一晚上不能躺平誰又會在意?
歸省正在下雨,高鐵緩緩駛出站時還能聽到雨聲,全速前進以後雨聲就不見了。李疏謝絕了乘務員的幫助,獨自把物品收拾好,又吃了兩包餅幹,便戴上護頸枕和耳機閉目養息了。
大約一刻鍾後,他沒有任何征兆地突然睜開眼,第一百零七次訪問王術的“一日”賬戶。
…….
領跑的學長長得可太行了,在學長的鼓勵和帶領下,取得了倒數第一,謝謝學長。
李疏的顏值排第四沒有天理!這個不開眼的遭瘟的世界!
老太太罵人可真髒啊,但是這麽大歲數了,也不好上去堵她的嘴。幸好辛辛今天不在家。
疼疼疼疼疼,我的屁股……但是李疏用的是什麽牌子的沐浴露,一股貴味兒。
我懷疑學長喜歡我,雖然我眼下還沒有證據。我先給他記一筆。
資產階級的跑車尾氣噴我臉上了,懷恨在心……
我為什麽不是獨生子女!
辣椒要命,我是罪人。
他居然真的認識小提琴學姐!是誰長了張烏鴉嘴?啊,是我啊!
學長的追求真的一點都不明顯,結果最後還是靠我自己領悟的。嗬嗬。牽上手了!他是不是缺血,怎麽手涼?!
Star Valley,你他媽都仿到這個地步了,還差個L嗎?!
我想把曹平做了!可惜他在派出所!又可惜生在法製時代!
多想要辛辛的鵝蛋臉和大長腿……願意贈她十斤肉跟她交換……
嘿嘿,全景視野,不過是坐在了男朋友的肩膀上,不值一提(傲嬌臉)。以及大熊貓真可愛,去哪兒能偷一個,我願意RUA完認罪伏法。
……可太疼了,要不然下回提前吃兩粒布洛芬?但是會不會因為沒感覺像條死魚?
歸省太遠了!懷恨在心!
……
樹梢的鳥叫聲大清早地吵醒了王術,她不耐煩地在**翻了兩個來回,剛找回點兒朦朧睡意,後牆外“王二豆腐”的叫聲響起,繼而是前窗雨棚下洗衣機脫水的聲音……真是個別開生麵又令人火大的早晨。
王術趿拉著舊拖鞋抓著後腦勺的癢癢從房間裏出來,皺眉向正在院子裏曬衣服的楊得意抱怨:“再買台洗衣機吧,吵死了。”
楊得意轉頭瞥她一眼,狠狠抖了兩下襯衫,用衣架撐起,道:“我故意的,幾點了還不起?以後上班,冬天天不亮就得起床,到時你咋活?”
王術打著嗬欠重重道:“我就不可能上那種天不亮就得出門的班兒。”
王術這樣說著,目光不經意掠過門口,突然頓住。門口為什麽有一隻大熊貓?她以為自己眼花了,狠狠揉了揉眼,定睛再看過去,大熊貓仍在。
“媽,你說大熊貓逃出動物園跑到我們家門口的可能性有多大?”她喃喃道。
“……你不然還回去睡吧。”楊得意把盆裏的水倒了,懶得配合她撒癔症。
王術指向門口,急道:“真的在咱家門口。”
楊得意不耐煩地轉頭看過去,也是一愣。真的大熊貓當然是不可能從動物園裏跑出來的,但門口這隻也太像真了,皮毛、眼神、姿態無一不真。
李疏不好意思地現身,口中禮貌地稱呼楊得意“阿姨”,眼睛卻帶著笑意直視王術。
王術的眼睛瞬時發光,情緒激越之下出現了返祖現象,她“啊”“啊”了兩聲,不顧楊得意看不過眼的“嘖”聲,一路呼嘯著衝向李疏……
楊得意實在沒眼看下去,給了李疏個長輩式的客氣微笑,轉頭回屋了。
王術把李疏拽到自家門裏,足足摟了十分鍾,待到眼睛裏的潮濕散去,才故作自然依依不舍鬆手。她低頭去抱那大熊貓,又嚇一大跳。雖然她未曾有幸抱過國寶,但這個玩偶的重量和仿佛有流動性的柔軟的“肉感”都非常令人錯亂。
“是羊皮的,身體裏有矽凝膠。之前在海市看的那對雙胞胎年底就有了,到時候再買。”
“別別,一個就行了,這個看起來就很貴。”
李疏垂目笑著握住熊貓的爪爪去撫王術的麵頰,沒說兩千塊的定金已經付了。
“我本來計劃月底拿到獎學金以後去歸省,以後每三個月去一趟……”王術愛不釋手地揉著國寶的屁丨股仰臉望著李疏,眼睛裏仿佛倒映著初秋湖麵上的粼粼波光。
“不行,三個月太長了。”李疏輕聲說著,低頭看到初秋的金風從王術身後掠過來,把她的睡裙刮在她腿上,又蹭著他的膝蓋。
2.
雖然相隔千山萬水,但是因為李疏不辭辛苦月月跨山越海回晉市,王術這一年的遠距離戀愛並沒有吃什麽苦頭。最後一次跨山越海,李疏特地把時間安排在王術畢業典禮的這天,但不巧高鐵站附近因故堵車,他拎著行李箱趕到時,校長致辭已經結束了。
王術尚未把學士帽的帽穗理順,錢慧辛敷衍地“哢擦”一聲,就把手機遞過來了。
王術保持著最後的理穗動作,憤怒道,“我剛剛就是這麽給你拍的麽?!重拍!你認真點!”她這樣痛斥著,低頭去看照片,陡地叫了一聲,轉身一把摟住不知什麽時候出現在她身後的青年。
李疏把玫瑰舉高,以防她壓著,愉悅地揚起嘴角祝賀她,“畢業快樂,大頭!”
王術興奮得尾巴都快要搖起來了,“我以為你不會來了!”
——再有一周李疏就該放假回來了。
李疏托著王術的後腦勺,在大太陽底下垂目溫柔地望著她,“你以後所有重要的日子……我能在就都在。”
王術把臉埋到李疏肩窩裏,明明心裏又酸又軟,嘴裏卻故意挑刺兒:“學長說話越來越謹慎了。”
錢慧辛站在他們身後,露出生無可戀臉,“你的手機還要不要了。”
……
李疏研一的暑假本就很短,老師人為地又給砍了十天,要返校的前兩天,王術開始跟李疏商量,反正她在家也沒事兒,不如就她送他回歸省吧,能多呆高鐵上的七個小時也是好的。
李疏剛開始不同意,因為不放心把他送到後她獨自回來。王術立刻表示自己下個月就要去海市工作了,到時候不也是一個人出行麽,她這趟跟他去歸省就當是提早演習了。
——畢業典禮以後,王術在家當了近一個月的“無業遊民”。起碼在旁人看來是這樣。楊得意的母愛被耗得幾乎涓滴不剩時,她終於向大家宣布找到了一份合心意的工作。
李疏仍不同意,王術這個混球當下翻臉,跟個河蚌似的緊緊並攏膝蓋,雖然自己也憋得辛苦,卻支起胳膊說著風涼話,“學長一再說‘不行’,我突然就提不起勁兒了。要不然就下回再說吧。”
李疏額上的青筋不明顯地跳了跳,一滴汗趁勢落進眼裏,又混著生理性的眼淚落在王術膝蓋上。他作勢威脅要掐她大腿內側的軟肉,但王術擺出了“你掐吧我是假腿”的混不吝的態度,他便隻好妥協了。
……
商務座七個小時其實並不難熬,於王術而言,也就是遮眼一大覺的時間。
高鐵降速駛入終點站,李疏扯掉王術的眼罩叫醒她,問:“你就是這麽跟我多待七個小時的?”
王術懶洋洋揉著臉頰上睡出的格紋印記,嫻熟地倒打一耙,“你剛開始還不讓我來。就七個小時沒陪你就鬧情緒了?”
前座支楞著耳朵的小姑娘矮下身子,用驚訝的語氣“小聲”跟媽媽討論,“哥哥怎麽也鬧情緒呢。”
——小姑娘午飯時因為小粉裙上濺了滴湯汁小哭了一場,被媽媽批評“鬧情緒是吧,那就不抱了,什麽時候鬧夠什麽時候抱”。
王術不敢去看李疏的表情,她訕訕地主動推起兩人的行李箱,甕聲甕氣道:“我又不立刻回去,門開了,下去吧。”
既然來歸省了,當然不可能真的到站立刻離開,最起碼也得去一些旅遊景點和李疏的C大打個卡——早上出門時王術拎著行李箱見麵時是這麽跟李疏說的。
宜市尚未通地鐵,李疏出了高鐵站正準備叫車,王術齜牙搖了搖手機,說自己已經叫到車了。她正這麽說著,打車軟件“叮”一聲,提示車已抵達。王術迷茫地轉頭四顧,停頓在斜前方正打著雙閃的黑色轎車上,她眯眼看清了車牌號,催促李疏,“那裏。”
李疏不疑有它,將兩個行李箱塞進後備箱裏,跟著她上了車。
結果車行的方向逐漸奇怪……
李疏盯著不動聲色的王術琢磨片刻,直接問前麵的司機,“師傅,是去C大的嗎?”
司機師傅一頭霧水,“啊?是要去C大的嗎?但是你們叫車時的目的地是秦嶺區潘家花園小區。需要修改目的地嗎?“
李疏用平靜的目光注視著王術。
王術沒料到這麽快就被拆穿,她先跟司機師傅說了句“不改”,然後繃不住眉開眼笑揭曉謎底——
“我那份工作海市是總公司,宜市是分公司,我申請來的分公司。”
王術畢業前就與這家公司聯係上了,一開始就說好的,先做兼職,九月份再轉全職。因為她兼職期間展現了過硬的專業水平和認真負責的工作態度,且有強烈的去歸省宜市分公司發展的意願,公司人事給行了許多方便,包括但不限於請歸省的同事幫助她租房以及接收她陸陸續續寄來的家當。難得有個人願意舍棄超一線城市去歸省發展,公司因為總招不到人屢屢被各部門詬病的焦頭爛額的人事非常珍惜。
此外,王術去年信誓旦旦跟楊得意說,“我就不可能上那天不亮就得出門的班兒”,經過不懈努力,她真的做到了。她將在宜市一個工業園區上班,她租房的潘家花園小區與園區大概是步行十分鍾路的距離,早上九點上班,八點起床都不晚。
李疏愣怔片刻,伸手緊緊攥住王術的手指,轉頭瞧向窗外。他現在很想叫司機停車,去找個沒人看到的地方把她鑲進懷裏好好搓揉兩分鍾。王術真的是個能把溫柔掩藏得比馬裏亞納海溝都要深的人,雖然她自己從來也不承認。
“離C大其實也不遠,開車大概四十分鍾吧,我請同事幫忙租房之前打聽過了,”王術說著,突然一頓,又不好意思地提醒道,“我租了個兩室的房子,交三押一,現在兜兒裏就剩下七百多了,到月底之前要用你以前給我開的親屬卡了,你做好準備。”
“……喜歡什麽買什麽,不夠我把車賣了。”李疏說。
王術立刻抓住了這句話的關鍵信息,問:“你怎麽又買車了?”
李疏頓了頓,“因為宜市沒有地鐵。”
……
王術租住的是個舊小區的兩室一廳。說“舊”也不妥當,其實隻是紅牆白瓦的樓體外牆瞧著有些舊,小區裏麵很新很幹淨,且綠化做得很好。而王術租住的這戶,房東去年更是大動作重裝了一番,且非常值得慶幸的是,房東女兒的審美很不錯——而房東本人因為這北歐風的裝修“太寡淡了”,萬分不好意思地贈予了王術一副“家和萬事興”的十字繡,說讓她自己找個地方掛起來給房子增加點喜氣。
王術輸入密碼開門進來,將行李箱推到客廳正中央,與她陸陸續續寄來的四個棕色紙箱放在一起。她環顧一周隻在視頻裏看過的房子,又叉腰望著自己的全副家當,深吸一口氣,徐徐道,“以後我倆就貓這裏生活了。學長,動手吧,收拾好請你吃飯。”
李疏的目光從窗外翠綠的枝葉上收回,說“洗個澡再收拾”,抬腿向浴室的方向走去。王術嘴裏念叨著“收拾完再洗澡多好,你們這些有小潔癖的人是真不怕麻煩啊”,卻也沒阻止他,蹲下來“刺啦”撕開箱封。
片刻,李疏的聲音在浴室響起——
“大頭,沒有熱水。”
“不可能啊,同事上午離開前幫我開了熱水器的。”
“真沒有。”
“我來看看。”
王術前腳剛踏進浴室,李疏就平靜地在後麵把門給鎖上了。王術立刻就明白眼下是什麽情況了。“學長,不差這一會兒,”她一邊假惺惺勸著,一邊主動抬高胳膊肘配合他把衣服脫了,“等等,吊帶掛我耳朵了……”
……
王術保密工作做得特別好,大概兩個月以後在宜市的工作和生活都步上正軌,她才施施然告知老王家那三口子人,自己其實是來的宜市,並非總公司海市。
隻有王戎對她這個決定表達了遺憾,畢竟總公司升職加薪的機會肯定比分公司多。楊得意和王西樓都樂見其成,因為人生永遠都有取舍,你不能永遠讓別人“舍”,之前李疏一年往返晉市和宜市十四回理應得到對等回饋。
李疏研一的時候課程不怎麽緊,尚能每個月擠出兩到三天的時間往返於晉市與宜市之間,但研二的境況就大不相同了。老師的任務一項一項壓下來,仿佛篤定他的學生們都能不眠不休創造神跡,在這種情況下,不要說上千公裏的往返,即便是宜市市內二十多公裏的往返都經常十分吃緊。研二即將結束的時候,向來非常抗壓的李疏終於撂挑子了。
“你說什麽?你沒有時間?”
“對,我接下來的一周都沒有時間,所以這輪碳纖維的係列實驗都參加不了。”
——並非李疏突然“起事”,他其實三個月前就向老師申請過一次長假了,老師隨口答應以後卻又在臨近的日子給他安排了新的實驗任務。半個月前他又向老師請假了,老師仍舊隨口答應了但很顯然他仍舊沒有放在心上。而李疏卻已經不願意再拖了。
“給我一個足以說服我的理由。”
老師隱約憶起李疏的那兩條請假申請了,但仍麵無表情望著自己的得意門生。
李疏沉默片刻,言簡意賅道:“結婚。”
“……準了。”
3.
王術以前也見過成薈——這幾乎是句廢話——她跟李疏交往了幾乎整個大學時期,兩家又隻隔著條錦繡大道住著,不可能沒見過。
之前見麵,成薈待她客氣有禮,不主動問什麽,也不隨意表達自己的意見。王術與李疏領了證再與之見麵,成薈仍舊是一樣的態度,以至於王術懷疑幾年前奶茶店裏錢慧辛一語成讖:李疏的媽媽喜歡溫柔大方的青梅妹妹,不喜歡一頓能吃兩大碗的大頭妹妹。
“你跟我結婚用的戶口本不是偷出來的吧?”王術坐在車裏憂心忡忡地問。
“當然不是,為什麽突然這麽問?”李疏小心避開過往行人把車駛進青銅街。
——晉市的老規矩是,新人領證以後要在兩邊的父母家各吃一頓家常飯。午飯在躍層公寓裏吃了,晚飯要來三秋胡同。當然,最終他們會去李疏自己的房子裏過夜。關係合法的當晚,這點儀式感還是要有的。
“我怎麽感覺你媽不待見我呢。你身邊是不是真的有個深得你媽青睞的青梅妹妹啊。”
“她就是性子溫吞,不容易跟人走近。我家樓下前兩年新搬來的鄰居,我們上下層住了半年,她都沒有搞清楚人家是父女關係還是夫妻關係。” 李疏這樣說著,又想起成薈有天晚上回來用震驚的語氣問他,“你知不知道樓下那個叫甜甜的小姑娘其實並不是李先生的女兒”。他忍著笑意繼續向王術解釋,“她很喜歡你,剛剛聽到你叫她‘媽’,高興得把銀行卡也給你裝到紅包裏去了。”
王術聞言立刻不糾結被不被待見這個問題了,她轉身從後座勾來小皮包,“哢噠”解開包包鎖扣並拿出飾有精美刺繡的絨布紅包,果然在厚厚的人民幣中間摸到一張銀行卡。
“……你怎麽在家時不說。”王術用譴責的目光望向李疏。
結婚紅包就是個彩頭,就這個大小再厚也多不過兩萬。但是銀行卡就另當別論了。兩人婚前已經達成共識,結婚是兩個人的事情,爭取不給兩個家庭添任何麻煩。
當然,王術之所以提出這樣的要求,是因為深知李疏是不可能會給自己家添麻煩的,如果以後真的有麻煩,肯定是自己這邊的麻煩;而李疏之所以答應,是因為……他那天真的很困,而王術跪坐在他身後扒拉著他的肩膀試圖說服他的言之鑿鑿煞有介事的模樣真的很可愛。
“她不讓說,怕你推辭。你就當是我啃老,與你無關。”李疏果斷道。
……
王術領著李疏踏進院子,叫了聲“爸媽”,王西樓和楊得意明明都在,卻都故意不應聲——王術出聲之前聽到他們討論晚飯吃什麽的聲音了。
“他倆還生氣呢?”王術悄聲問“剛好”出來潑水的王戎。
“鼻子都氣歪了,”王戎翻了個白眼,“偷偷摸摸嫁閨女算怎麽回事兒?”
王術摸了摸鼻梁,低聲解釋:“我本來就不太願意配合演這種猴兒戲。而且我怕親戚朋友來了瞧見我們住的地方再說咱媽閑話,又怕他們根本請不來。”
王戎一手拎著盆兒,一手叉腰,道:“說閑話或者根本不來的親戚朋友我們也不稀罕,咱媽借的錢後來把房子賣了以後都如數還給他們了,按照借錢時說好的還錢時間,給的也是說好的銀行利息,欠他們什麽?你故意不辦婚禮,他們反而覺得牽累了你。再說,誰不想穿婚紗當新娘,你問問李疏……”
王術微抬下巴截斷她,用萬分肯定的語氣向她保證:“他不想,不用問。”
王戎忍耐著給她一腳的衝動把話說完,“你問問李疏,他想不想看你穿婚紗的樣子。”
王術轉頭望向李疏,用熾熱的眼神表達“這個問題由你來回答,你最好知道應該怎麽回答”的意思。
李疏夾在姐妹倆四道咄咄逼人的目光裏,鎮定自若:“我聽大……術術的。”
——差點熟稔地叫出“大頭”。以及,反正結婚證上已經蓋了鋼印,細枝末節的都不重要,都可以商量。
王戎氣得倒仰,痛斥:“你有點出息。”
……
然而回到屋裏,眼瞅著王西樓和楊得意愁眉不展,王術最終還是鬆口了,表示願意辦一場簡單的婚禮,不要冗繁的程序,不要煽情的司儀,不要長輩朋友的發言,大家吃好喝好就行的那種。
“你到底看上她什麽了?”楊得意忍不住轉頭斥問李疏。
李疏啃著楊得意特地給他們留的冬玉米,說:“她是個很有意思的人。”
王戎兩指一夾做出個給他摘眼鏡的動作,語重心長問:“現在把濾鏡摘掉再看看呢?”
李疏側頭避開,繼續啃玉米,不跳她刨的坑。
王戎可惜道:“年紀輕輕的眼睛就瞎了。”
楊得意給了她一個“老實吃你的飯”的瞪視,跳過這個插曲,重整表情繼續之前正在商量的事,“那婚禮就等你們過年回來時辦?”
王術嘎嘣嘎嘣嚼著酥脆的炸帶魚,態度十分敷衍:“嗯,都行,都可以。”
李疏餘光瞥到楊得意的臉又黑了,悄悄撞了撞王術的膝蓋,緩聲附和道:“好的,就年底吧,定製婚紗也需要時間。”
王術露出不解的神情,問:“直接網購一條不就行了,費那事兒幹啥?”
李疏默了默,道:“專心吃你的魚,別讓魚刺卡著。”
4
在王術和李疏領證的這個夜晚,林和靖漫長的追人之路也初見曙光:錢慧辛主動上門給他送藥,並且在被他耍賴握住手腕不放時,也並沒有如很早之前那樣立刻急赤白臉地掙開。
“阿姨上回托我問的藥,我朋友買到直接寄來了,”林和靖見好就收,借故去取藥鬆開了手,“你先別急著走,我去拿給你。”
王術指導得沒錯,錢慧辛是個隱藏極深的”媽寶女“,隻要她媽媽支持,她就能同意一半。而林和靖向來很有長輩緣,在這點上,李疏長那樣一張臉都比不過他。
——錢慧辛的媽媽於去年秋末刑滿出獄,目前在一個殘疾人機構做事。
錢慧辛矗立在李疏家的客廳裏,脊背挺得筆直,仿佛戰後硝煙中屹立不倒的一杆標槍。她這是第一次上門,而要不是林和靖在電話裏說話有氣無力的樣子,兩人之間可能仍沒有這個第一次。
林和靖很快就回來了,手裏拎著一個很大的紙袋子,很顯然裏麵不隻是藥。
他瞧出錢慧辛的疑惑,不緊不慢地向她解釋:“我朋友說那裏還有一些有效期隻剩七八個月的各種進口維生素問我要不要,我覺得沒問題就也要了,你也拿回去吧,這些你也都能吃,但都得馬上打開吃。”
錢慧辛沉默片刻,直視著他,問:“多少錢,我轉給你。”
她雖然這樣問著,但並沒有去翻口袋裏的手機。
林和靖溫和道:“沒多少錢,不用。”
錢慧辛“哦”一聲,慢慢收回視線,片刻,她突然沒頭沒腦地問:“我昨晚聽術術說你後半年可能轉去海市工作?”
“你其實是因為想問這個,所以特地來送藥的,對嗎?”林和靖忍著咳嗽耐心地望著她,“我以前聽王術說你喜歡海市,但最後沒有報考海市的大學非常可惜。所以上個月跟朋友聚餐,飯桌上多問了幾句,我朋友可能就誤會了,一直遊說我去他在海市的公司工作。”
“那你就是不去海市了?”錢慧辛再次確定。
林和靖朝她笑著,“我去哪裏很重要嗎?”
錢慧辛麵無表情說了句“不重要”,拎起袋子扭頭就走,然而走到電梯門前,再度回頭瞧向林和靖,忍耐著又問,“真不去吧?”
林和靖靠在玄關的鬥櫃上向她擺了擺手,眼睛裏全是輕鬆的笑意。
錢慧辛摳著手背踏進終於抵達的電梯裏,電梯門緩緩合上以後,也露出鬆了口氣的表情。
……
5.
這一年的年底,王術和李疏在領證大半年以後補辦了婚禮。
李疏的原則是婚禮可以直接不辦,但既然鬆口辦了,就不能糊弄事兒。王術抱怨著“沒看出來學長是這麽極端的人”,一個步驟沒能省略,一個細節也沒被放過,被折騰了大半個月,終於在人群散去後力竭倒在婚**呼呼大睡。
——他們當前長居歸省宜市,並無回晉市發展的計劃,所以眼下是暫住在成薈的躍層公寓裏。而成薈和江雲集日前領著成玥去南都區住了。
王術沒心沒肺,所以極少做夢,但是新婚這晚倉促間倒是做了一個。她夢見世界末日來了,她與李疏正在收拾東西要驅車前往城市另一端的防空洞避難,兩人中間趴著一個不辨長相也不辨性別的小孩,小孩仰首哇哇大哭,如此岌岌可危的時刻非得纏著王術要抱抱,王術不勝其煩,跟李疏說,“你先把車開出來,我打他一頓就來”。
也不知過了多久,王術感覺自己正在被人扒拉,她隱隱約約記起這是她和李疏的新婚夜,眼皮勉強撐開一條縫,瞧著麵前模糊不清的人影,氣若遊絲:“要不然今晚就算了,我怕我們生出個纏人精來。我剛剛好像夢見小纏人精了。”
李疏沒有說話,隻是半托起她的後頸,不輕不重咬著她頸側薄薄的肉皮不慌不忙地研磨,直到她的眼神漸漸清明,又愈發迷蒙。
……
因為彼此體力都有限——籌辦婚禮的馬拉鬆實在太長了——所以新婚夜這件事情隻能追求個儀式感淺嚐輒止,反正來日方長。
熱汗落下去以後,兩人一起衝了個澡,倦意散去了,睡意也散去了。窗外北風呼呼作響。
“又在想你的仙府呢?”李疏從浴室出來,見王術仍頓足在窗前沉思,忍不住問她。
“王戎上完廁所沒關燈。”王術指控。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