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4 章
你有沒有一覺睡醒看到孔雀在門前小道兒上溜達的經曆, 而且還是兩隻,一隻白色的,一隻彩色的?沒有?王術也沒有, 因此她迷迷糊糊又躺下了, 以為自己睡懵了, 起床的姿勢不對。
“你怎麽又躺下去了?沒睡醒?”李疏在下麵問。
“……”王術盯著床頂眼神迷茫,半晌,轉頭遲疑道,“這裏其實是個動物園對嗎?”
“對, 是園區內的自然主題酒店。”
“我昨晚聽到的狼叫聲是真的?”
“都聽到了就大概是真的吧,我沒有特別留意動物園裏有沒有狼。”
因為信息量有些大, 王術的大腦一時不能完全解析, 反應就有些遲緩,大約半分鍾後, 她眼睛笑眯成一條縫, 在**無聲打了兩個滾。
園區裏能住人的地方隻有一些可近距離接觸的沒有攻擊性的動物,如梅花鹿、斑馬、黑天鵝、孔雀等。但即便是這些動物, 也讓王術高興得呲牙了。她甚至顧不得填飽肚子, 洗漱後就跑到屋外去了,不斷發出聲響希望孔雀能賞臉給她開個屏,李疏在窗內叫了四遍都沒能把她叫回來。
靜謐的月夜小木屋、倔強的不肯開屏的孔雀、屋後湖裏傲嬌的緩緩遊走的黑天鵝聯手讓王術徹底忘了昨日的遭遇。她急匆匆吃過早飯就開始催著李疏出門。李疏瞧著王術露出的一排小白牙自己也跟著樂,故意拖拖拉拉, 王術急得一會兒扒肩一會兒拽手,許諾以後吃飯都替男朋友挑香菜。
乘坐園內敞篷車離開所住的園區, 繞過一片胡泊, 穿過一叢樹林,再往前開, 就是傳說中亞洲最大的野生動物放養區。王術搜到的資料顯示放養區有300多個品種、10000多隻野生動物,七大洲四大洋的猛獸水禽應有盡有。她倒不貪全部看完,隻點出了包括海豚、大熊貓在內的四種。其他三種很順利地看到了,王術甚至還跟躍起的海豚合了影,到重頭戲國寶大熊貓這裏,事情卻變得不順了。
首先是誌願者名額沒了,他們沒辦法借著給大熊貓鏟屎的機會近距離觀看大熊貓了;其次是大熊貓在遊客熱情的千呼萬喚中終於慢騰騰出來了,但兩人站立的距離太遠太偏隻能看到她們半拉身子或一隻粗壯的毛爪;最後是一大片灰雲罩過來天空突然飄起了雨絲——據說海市一天兩場雨是很正常的現象。
“我看不見我看不見……”王術焦急得踮著腳尖,脖子仰得高高的,恨不得翻過去對折。
“在那邊半截樹上趴著的兩隻是不是就是上周剛入園的雙胞胎?啊,我隻能看到其中一隻的臉,學長你給我拍張照片,我看看像不像?”
雙胞胎大熊貓大概是因為剛到新家尚在拘謹,一直呆在同一個地方玩耍。王術被堵在人群後頭,聽著前麵人驚喜的叫聲,心尖兒癢得厲害,不住扒拉李疏的胳膊。
雨絲從似有若無開始變得綿密了,幾個飼養員交頭接耳幾句,紛紛招呼著大熊貓回去避雨,大熊貓賴皮不動,他們就親自上前或抱或拖捉拿歸案,排在前頭的遊客被逗得一陣陣發笑。
“他們在笑什麽?咦?樹下那個竹筐在動,大熊貓鑽進去了?”王術在腦袋與腦袋之間的縫隙裏不住騰挪,越看不到越好奇。
李疏低頭給了王術憐憫的一瞥,突然半蹲下去,右手扣住王術的膝蓋,右臂微一發力,單肩將王術給托了起來。
王術猝不及防輕輕“啊”一聲,上身向前一傾,視線高度一下子就飆到了兩米八,六隻正與飼養員拉扯的憨態可掬的大熊貓躍然視野。
“我鞋底蹭到你衣服了,太重了,你放我下來吧……多不好意思學長,”王術的羞赧大約隻存在十五秒,她的注意力很快就被國寶拉走了,“哈哈哈,你看爬架那塊兒,她快被拉長成麵條了,咋那麽強呢。啊,石頭後麵那隻最圓滾滾的直立起來了,她是不是在跺腳要抱抱?哈哈哈真是啊,這抱不動啊……”
有人在側後方掏出手機默默拍下了細雨裏這溫馨平常的一幕:一個白皙瘦高的男生一肩托起女朋友,跟隨著她的指令左右騰挪。男生下頜線清晰流暢,眉眼烏黑仿佛帶霜,一眼看去是會在畢業典禮上致辭的不浮不躁但離你的生活很遠的高冷男生,能給你的最大情緒反應也不過是嫌你擋道微微蹙眉,不像是會當眾做出這種事的人。但是他就是在這樣的和風細雨天裏穩穩當當地舉著他的女生,極富耐心地陪著她看大熊貓,直到大熊貓全部被飼養員帶回去。
告別大熊貓的兩個小時以後,王術跟著李疏踏上廊橋準備飛回晉市,再兩個小時後,兩人在落地晉市並坐上了回家的出租車。王術望著車窗外飛馳而過的越來越熟悉的街景,恍恍惚惚覺得過去二十四小時的行程離奇得都不像真的。
“離奇”這個詞當然是僅針對王術本人來說的。在她過去的二十年人生經驗裏,如果要遠行,最起碼提前一個月就得開始計劃行程和安撫振奮的心情,像這樣說走拎著來不及放回家裏的書直接就走,是從來沒有過的。
至於那個猥瑣男,誰還記得他是誰?
海市雖然溫度也低,但風輕雨細,感覺就像個即便發脾氣也不過是扭個腰跺跺腳的年輕姑娘。晉市就不同了,風又大又重,裏頭仿佛裹著斧鉞勾叉在街道上呼嘯而過撞得亂響,仿佛電影裏擁有絕對力量的大反派吹著口哨提著刀在翻遍每一寸土地斬草除根。
“不知道為什麽心髒突突直跳,仿佛在預警。”王術說。
“它是在預警什麽呢?”胡同和胡同口昏黃的路燈漸漸逼近,王術轉頭盯向李疏。
李疏把王術示好的腦袋撥開,若無其事道:“是麽,你不知道麽?我覺得可能是‘長本事了,敢夜不歸宿’之類的。”李疏把她的書包給她放到膝上,並輕輕拍了拍,袖手旁觀的態度非常明顯。
王術露出沮喪臉,她昨天隻微信簡單向家裏交待了一句“我跟李疏出去玩兒了”,楊得意問去哪兒玩兒,她說海市,楊得意便沒再說話了。她當時心慌意亂沒有精力多做打點,現在開始頭皮發麻了,早知道就編個豐滿的謊話了。
王術戰戰兢兢回到家,卻並沒有被詰問。楊得意問她都去了海市哪裏,她老老實實說去了哪裏,說著說著眼睛裏就又開始有光了。楊得意耐心地聽完,帶笑點了她句“瞧你那樣兒”,便讓她趕緊洗漱去了。王術臨走悄悄瞥一眼一直盯著電視不說話的王西樓,試探地叫了聲“爸爸”。王西樓仿佛這才留意到她回來了,回身笑道,“廚房冰箱裏給你留了塊蛋糕,一會兒你記得去吃了”。
王術拎著書包回屋,一邊慶幸大難不死,一邊暗自犯嘀咕。他們會不會是在故意讓自己放鬆警惕,你看甚至竟就沒有一個人問她新羽絨服哪兒來的——他們興許是覺得天太晚了沒必要大動肝火,把嚴刑拷打留到明天精力充足時?
算了,那是明天的事兒。
王術洗漱完哼著歌兒出來,王戎正在翻她的衣櫃。王戎公司年底了要辦年會,她來借王術上個月剛買的那件廓形白毛衣穿。
“唉唉,你穿得上嗎?你別給我弄髒了。”王術皺眉道。
“你這毛衣寬鬆得我懷胎十月都能穿得上。”王戎對著櫃門裏的鏡子比照著,懶得回頭理她。
“怎麽聽不出來人話?是不想借你的意思。”
“由不得你。”
王戎比照半天發現問題似乎出現在自己的褲子上,自己的褲子跟毛衣的風格不搭調,於是又埋頭在衣櫃裏刨,刨半天突然意識到王術的褲子她基本都沒可能穿得上。兩人差了足足兩個號。
“大頭,你有沒有……”鬆緊腰的褲子。
“咱媽為什麽沒有生氣?”王術突然在她背後幽幽問,她貼得極近,跟個背後靈似的,“也沒問我太多,不應該啊。”
王戎抬手把她推開了些,不讓她黏那麽緊,沒好氣道:“因為你男朋友給我打電話了。”
李疏的電話打來時王戎剛剛下班回到家。他用簡單幾句話陳述了王術的遭遇,然後交待說自己跟王術正在機場,將要前往海市,隻住一晚就回來,他有辦法讓王術在最短的時間內不再關注那件事兒。哦,這通電話也是在王術上廁所的那五分鍾裏打的。同樣的五分鍾,有人用來蹲在廁所隔間裏揉眼睛,有人用來解決一切麻煩。
王術聞聽微微張著嘴露出吃驚的表情,因為她完全不知道李疏是什麽時候做這件事兒的。李疏有王戎的電話號碼這事兒她倒是知道,某天她突然想吃順子家的鹵味兒,但自己手機沒電,是借用李疏的手機給王戎打的電話讓她下班回家路上給她捎的。
“你個中看不中用的東西,這有什麽可難受的,下回你就忍著惡心回頭盯著他看,再點評他句‘小的都看不見你也好意思拿出來’或者你直接給他拍個照片,帶臉一起拍進去,就說要發給他父母孩子一同欣賞。”
王術麵色複雜,一時竟不知道回什麽好。
楊得意在外麵聽牆角實在聽不下去了,敲門喝止道:“王戎你給我出來,跟你妹瞎說什麽呢!”
夜深人靜時分,整個世界隻剩下反派北風斬草除根的聲音,王術了無睡意在**輾轉反側。“叮——”微信新消息至,來自李疏。她點開李疏的頭像,自己在**拱得亂糟糟的雞窩頭就躍然屏上了。根據照片裏的晨光可推斷是李疏早起洗漱後爬梯拍的。王術默了默,點進手機相冊,也給李疏回敬了一張,並很酷地回複他“扯平”。是她半夜上廁所刻意取道他床前拍的。
李疏沒有再回過來,王術便默默打量著對話框裏最後的這張照片,她的睡相慘不忍睹,他的卻很好,濃長的眼睫垂下來,像個無辜的睡美人,有種奇怪的脆弱感。
王術隻擅長插科打諢,不擅長認真的甜言蜜語,她以後也不會對任何人包括李疏本人說起,有天半夜她抱膝蹲在他床前借著月光注視他良久,最後垂眸在他微微蜷曲的手指尖上輕輕親了一下,小小聲跟他說了句“謝謝”。不光謝謝他把她帶到童話小木屋,也謝謝他去年在404畫室說的那句“做我女朋友吧”。
楊得意洗漱後回到主臥,王西樓正坐在床尾對著相冊裏伸著胳膊要抱抱的微縮版王術垂淚——他剛才在客廳的鎮定是裝的。他昨天晚上已經氣過一茬了,當下是聽到王術假裝無事發生叫“爸爸”又難受了。
“怎麽出這麽個事兒派出所也沒有通知家長?” 王西樓問。
楊得意往臉上拍著精華水,不急不緩點出了個事實,“術術已經是個成年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