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試探
“韓越……”
這兩個字, 被蕭直念在口中,宛如有什麽深仇大恨,像是被陰冷黑暗的巨獸盯上一樣, 韓越全身汗毛倒起, 額頭上冷汗順著臉頰流下, 更加垂下頭去, 不敢作聲。
今上這位陛下, 還不是皇帝隻是符陽王時,脾氣還算和藹,一直充當著先帝和朝臣的和事佬, 同時也是先帝的一把刀。
然而他得了帝位,雖沒對他這個曾經的後黨殺雞儆猴, 反而因他軍功給升了官授了爵。
但當時,他是真的想要不顧一切, 不想阻擊雍王,回援先皇後的, 直到看到那枚扳指,那是他與先皇後第一次見麵時送她的。
其實也不算是送,在天驥軍的軍營裏,她要射箭,他怕她傷了指頭, 摘下來給她的, 而因謝家大哥忽然出現,那枚扳指她也沒有還給他。
後來朱明節再相見, 他還以為, 以為她對他也有意,然而想要掙軍功再上門提親時, 她已經成了先帝皇後。
彼時她高高在上,對他遞來橄欖枝,韓越並非沒有骨氣之人,少年郎還是最有血性的時候,但沒有任何猶豫,他接下了她的橄欖枝,成了被清流們唾棄的後黨。
收到那枚扳指,他知曉她的決心,無論如何他總歸會聽她,既她決心已定,他就為她守好大梁的江山,絞殺雍王叛黨。
今上這位皇後的身份,隻有少數幾個人知曉。
麵前高高在上的皇帝,毫不猶豫對他透露了皇後的真實身份。
他心驚膽戰,不知她是主動的還是被迫的。
而蕭直,這位喜怒不形於色的皇帝,居然毫不避諱,點出他心中所想,曾經在心中至今都沒消失的綺麗心思。
肖想帝王之妻,這是誅九族的大罪,韓越身上的冷汗越來越多,幾乎彎到了地裏。
蕭直這位皇帝,手段比先帝可要嚴厲的多,看謀反的雍王就知道了。
“別怕,朕隻是問一問,你以後也要將皇後放在心上。”
韓越身子一抖,滿臉震驚不敢置信。
“皇後以後要垂簾聽政,你是後黨,自然要一直效忠皇後,朕可以不計較你對皇後的冒犯,但是……”
韓越的心都提了起來。
於是他便聽到了這輩子都讓他無比震驚的話。
“你心裏既有皇後,此生便不得再有別的女人,更不得娶妻納妾,一生都要為皇後守貞,唯有如此,你才能仕途順遂,出人頭地,朕也會相信你對皇後的真心。”
他隻能滿臉震驚的看著蕭直。
“你別誤會,不是將皇後托付給你的意思,皇後是朕的,而且你,也不夠資格,更沒本事擁有她。”
“朕將她交給過你一次,可你卻沒做到……”
韓越把她帶去北寧府,與漠北對峙,他貪功冒進導致北寧失守,而住在北寧的阿鳶,沒能逃出來,死於亂軍之下。
韓越聽的糊裏糊塗,根本就聽不明白。
“你不需要明白,隻要記得此生你都要忠於皇後,無論身心,這樣,你才能活著,保住你這條命。”
韓越冷汗淋漓,得到蕭直退下的分吩咐,如蒙大赦。
蕭直眯起眼睛,心中不悅。
沒種的男人,覬覦他的阿鳶,還護不住她,若不是阿鳶手中可用的人不多,他也不想再與阿鳶生嫌隙,早就弄死他了。
他回了乾元殿,外殿靜悄悄的,內殿沒有人,謝期不在。
蕭直的臉瞬間沉了下來。
“皇後呢?”
外麵打瞌睡的小宮人嚇得打了個激靈,急忙跪下:“回,回陛下,晌午裴大人夫人安寧郡主入宮來,與娘娘一起用膳,用過膳後,裴大人夫人出了宮,娘娘睡了一會說悶得慌,去清涼殿那邊喂魚去了。”
“到現在還沒回來?”
蕭直麵色平靜,眼中卻已凝出漆黑旋渦。
已經兩個時辰了,乾元殿伺候的這些奴才都是吃白飯的嗎?
乾元殿內,烏壓壓跪了一群人。
黃存禮倒吸一口涼氣,他們這位主子平日待人還是挺和藹的,可一涉及到皇後娘娘的事,就跟變了一個人一樣。
“還不趕緊去找娘娘,找不到娘娘,你們是不要命了!”
黃存禮是在給他們解圍。
一眾宮人清醒,急忙出去找,然而直到晚膳時間,謝期也沒有出現。
乾元殿內靜的連一根針的聲音都能聽見,蕭直的麵色也越來越黑。
“陛……陛下……”
黃村禮嚇得腿都軟了,噗通一聲就跪下,天子一怒伏屍百萬,這豈止是紙麵上簡單的一句話。
“娘娘,娘娘也許去別的地方玩,忘了差人回稟您。”
蕭直拳頭攥緊,話語很平靜,內心卻早已成為滔天巨浪:“不必找了,叫金吾衛,備好馬匹,隨朕出宮。”
入了夜,西京城門都已宵禁,蕭直直接帶兵,出了城門,熟門熟路的走上了林間小道,山上隱隱綽綽,有處莊園亮著昏黃的燈光,在黑夜中,不大分明。
莊園深處,沈妙貞與謝期相對而坐,她居然深夜出宮,跟安寧郡主躲在這個小莊園中。
“我要多謝你,貞娘,這種時候,隻有你敢冒著風險幫我,你放心,我不會叫蕭直對你有任何威脅。”
沈妙貞倒是不懼:“臣婦幫娘娘,原也不是為了達到什麽目的,更不怕陛下。”
“陛下把娘娘放在心尖上,娘娘說不讓他做的是,臣婦看,陛下是不會做的,隻要娘娘願保臣女,臣婦有什麽可怕的呢,隻是有一疑問,臣婦不明。”
謝期做了個但說無妨的手勢。
“娘娘逃到我這,早晚也會被陛下尋到,娘娘是真心想要逃走嗎?”
謝期微微一笑,沒說是也沒說不是:“鬆一鬆狗鏈子罷了。”
沈妙貞疑惑不解,實在不知她與那位陛下之間在玩什麽玄虛,隻是給她斟茶:“娘娘如今有孕,也不能再喝芳山朱蕊,臣婦做的飲子裏麵加了杜仲苧麻根,也有兩分安胎的效用。”
謝期拿來嚐嚐,飲子做的酸甜可口卻無藥味兒,讚道:“你果然蘭心蕙質,我現在算是知道,裴境那廝為何對你不願放手了,若我是男子,也定會喜歡你這樣的姑娘。”
沈妙貞笑笑:“娘娘何必這麽讚臣婦,臣婦卻誠惶誠恐,娘娘得到了帝王這般執著的愛,比起娘娘,臣婦實在不願班門弄斧。”
“什麽執著的愛,偏執罷了,瘋子!”
沈妙貞裝作沒聽見。
外麵有動靜,管家慌忙來報,說宮裏來人圍了莊子,就在管家回稟時,蕭直身旁跟著裴境,兩人大步進來,蕭直麵上還算平靜,裴境已然黑了臉,他又是擔心又是恐慌,這是成婚後頭一次對沈妙貞黑臉。
蕭直根本就顧不得找沈妙貞的麻煩,大步進了屋子,門咣的一聲被關上。
沈妙貞平靜的叫莊子的人都退下,金吾衛們守好屋子周圍。
裴境拉住她的手,壓抑著怒意,清貴無比的麵龐頭一次現出扭曲,他實在不知該拿她如何是好了。
“貞兒,你怎麽明知故犯?你不是這樣的性格!皇後的身份沒幾個人知曉,陛下性子偏執,卻偏偏對皇後不肯放手,這就是個不確定不安全的人,你怎麽還主動接近她,幫她出逃?”
他的確是在擔心她,裴境壓低聲音,看向被金吾衛守著的屋子:“陛下喜怒不定,他若不饒你,我們根本就護不住你!”
沈妙貞根本就不怕:“是嗎,我倒是覺得,陛下的性格愛之欲之生,恨之欲之死,隻要皇後保我,陛下不會對我做什麽。”
裴境氣的夠嗆,胸口劇烈欺負:“你怎的這麽托大,萬一皇後不保你呢?我已經失去過你一次,還要讓我失去你第二次嗎?”
沈妙貞嗤笑:“哦,那我給裴大人你拖了後腿,阻了你的高官厚祿,裴大人跟我和離吧,我嫁過人,奴婢出身,沒什麽見識,裴大人別像陛下一樣強求,不是很好。”
她毫不客氣,甩開他,施施然的走了。
裴境咬緊牙根,他就知道,他就知道,她根本就還在怨他,怨他將裴鄴派去北寧參軍,怨他先斬後奏請旨賜婚。
屋內,隻有蕭直謝期兩人,看似平靜實則風雨欲來。
蕭直眉頭跳了幾跳,看桌上的膳食,有葷有素俱都是補氣安胎的藥膳,算略略放下幾分心。
謝期滿不在乎的靠在塌上,絲毫不覺得自己偷偷跑出宮,有多麽讓人生氣。
蕭直什麽都沒說,單膝跪下,將她足踝放入膝頭,親自給她穿鞋:“以後想出來玩,沒什麽不可以,但要跟我說一聲。”
謝期冷笑,腳尖踢開他的手,點在他胸膛上:“你以為我是想出來玩,我想逃走。”
蕭直好似並不生氣,隻是輕輕用手托著她的腿,讓她能踩得更重一些。
“這個招數,你已經用過一次了。”
他長長一歎:“上一回,沈妙貞幫你逃出來,差一點就成功了。”
天天都在說瘋話,謝期不以為然。
卻遇到了雍王殘黨刺殺,他的阿鳶,沒能活下去。
“別再出來了,外麵真的很危險,你以後想出來,等我排除了所有不安定因素,再出來,好嗎?”
“你這樣,我真的很擔心,很擔心……”
蕭直就那麽看著她,居然哭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