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皇後

謝期手中捏著聖旨, 滿臉平靜,木已成舟,就算是謝觴不願意, 也阻止不了了。

傳旨的小太監領了賞錢, 說了恭喜, 高高興興的回去複命, 一回屋內, 謝觴就將桌案上的東西都掃落到地上,劈裏啪啦的碎了一地。

“我真是把你寵壞了,讓你無法無天, 你糊塗啊!如今名分已定,你叫爹如何抗旨不尊?”

謝期抬頭望著她的父親, 他如今還是盛年,一聲掌權將軍的殺伐之氣, 氣勢十足,與多年後那個兩鬢斑白, 疲憊又無力的中年男子,完全兩個樣。

這個爹爹沒有做的不合格的地方,他將她教的很好,教她習武,帶她出遊, 她見識過塞外高高的明月, 也見過朦朧的江南水鄉。

她看到過更廣闊的天地,明白生為女人的意義, 絕不僅僅是相夫教子, 在內宅度過一生。最終卻仍是被自己的父親送入牢籠,謝觴想讓他的女兒成為大梁最尊貴的女人, 這高高的宮牆卻斷送了她的後半生。

如果不曾見過自由,鳥兒會一輩子安心呆在華麗的金絲籠,婉轉啼唱取悅飼養她的主人。

然而鳶,不是家養的金絲雀,唱歌愉人的夜鶯,她是翱翔天空的猛禽,卻隻能在這牢籠中,逐漸失去飛翔的本能,羽毛衰敗,最後將自己也化為這華麗墳墓的一部分。

她就像山中的野玫瑰,被強行嫁接到花瓶之中,因水土不服逐漸失去生機,最後枯萎。

但她並不會怨恨爹爹,爹爹雖然是大元帥,又如何能預知未來,他想要給她天下最尊貴的位子,卻並不知那是葬送她的囚籠。

他也隻是被利用,被騙了。

“阿爹阿娘都愛我,女兒一直都知道,可阿爹,為什麽不問問我,我自己到底想要什麽呢?”

“你一個十五歲的小丫頭,知道自己想要什麽!”

謝期依然平靜:“我當然知道自己想要什麽。”

從前她覺得,蕭直沒有重生,沒有上輩子的記憶,那麽她嫁給明如槐或者是別的什麽人,隻要能把她放在心上,好好待她,她都可以,這輩子阻止爹爹支持蕭直,若是曆史無法改變,就讓爹爹放下權利,激流勇退,保住一家子的性命,就足矣。

但現在,蕭直有上輩子的記憶,就一定不會放過她,放過謝家,畢竟謝家這麽好用的工具,也尋不到第二個。

她與蕭直已是不死不休的局麵!

如何跟這個人抗衡,她想了很多,隻覺得處處都是死局。

唯一的突破口,能與未成長起來的蕭直抗衡的,就是前世那個病弱短命的皇帝,蕭琰。

而他對自己也有幾份特殊,這是她的機會,隻要成為皇後,就可以名正言順培植自己的勢力,阻止蕭直登基。

那堵高高的宮牆,是囚禁她的金籠,她恨了半生的地方。但這輩子,她心甘情願再度走進這個籠子中,要與蕭直鬥上一鬥。

“我一開始想要找明如槐那樣能掌控的男人,可即便是寒門出身的貴子,也未必一生會如我願,難保他一飛衝天有了倚仗,就會薄待我。”

“難道陛下就不會薄待你?陛下他……他身子……”

“若是將來有個萬一,你當不了太後,誰護著你?”

謝期非常冷靜:“爹爹會護著我,哥哥阿弟有了出息也會護著我,而女兒身在後宮,前朝後宮形成鉗製,我不會像那些可憐太妃一般的。”

謝觴頭疼的不行。

“既然你有此青雲之誌,還不如選符陽郡王!”

現在關起門來,屋內隻有他們一家五口,沒有旁人,謝期可以敞開說話:“我知道爹爹怎麽想的,陛下身子不好,一旦有變故,符陽郡王身為先帝皇長孫,的確是有力的競爭者。”

“可蕭直並非良人!”

她絲毫不畏懼:“隻憑謝家就想把符陽郡王推上去,怕是難,勢必要聯合其他勢力,那蕭直能拿得出手的是什麽,婚姻之盟是最簡單的,爹要讓女兒跟別家清流之家文臣之家的姑娘,在蕭直的後院爭奪寵愛,才能活下去嗎?”

謝觴沉默。

“蕭直冷血薄情,不會厚待女兒,現在為了爹爹手中的兵權,可以虛與委蛇,裝出深情模樣。”

“郡王對你是真心的,他允諾隻有你一個。”

“爹爹信嗎?”謝期冷哼一聲:“明如槐還說這輩子隻有我一個,可被他娘以性命相挾,還不是搖擺不定,怕我傷他那個表姐?”

“爹爹以為這世上的男人都會如爹爹一般,說出的都會做到?”

謝觴沉默下來,他是深情之人,可並不代表別的男人都是。

這個世道禮法便是如此,男人可以三妻四妾,女人就必須從一而終,對太多男人來說,無權無勢都想娶妻納妾綿延子嗣,更不必說有權有勢者。

男人,性與愛,本就是分的很開。

他自己不也覺得,幸個奴婢納個妾沒什麽大不了,隻是因為秦敷會傷心難過,她不願意,他也就不做。

他隻是權衡之下,覺得為了幾個美婢讓妻子傷心不值得,可並不是覺得男人天經地義得為妻子守貞。

“一開始陛下沒有讓我入宮的意思,他乃名正言順的太子,即便不立皇後也是天下共主,因為我願意,陛下才下了旨意。”

“這樣顧忌我心意的陛下,會待我不好嗎?會因為爹爹的兵權而利用我嗎?”

“縱然陛下身子不康健,可這是女兒願意的,人生在世,若是和喜歡之人相守幾年,也比跟不愛之人互相折磨一輩子,要幸福多了嗎?”

秦敷忽然笑出聲來,她目光欣慰:“夫君,現在你可說不過女兒了。”

謝觴的臉還在僵著。

“孩子大了,有自己的想法了,既然她看好了,咱們做爹娘的,除了支持她,還能怎麽辦呢,陛下為人仁善,看著也是對咱們丫頭有情誼的。而現在聖旨都下了,再苛責孩子也沒辦法。”

“與其怨懟陛下,讓陛下對咱們家有芥蒂,不如開開心心的備嫁。”

秦敷無奈卻寬容。

謝觴冷哼幾聲,終於還是妥協。

謝朝揉著額角:“咱們還是在民間多訪名醫,給陛下瞧瞧,陛下長壽,於國祚有益,對妹妹也是好事。”

立後是有大典的,但皇帝大婚迎娶皇後,還要再隆重一些,要由禮部挑選黃道吉日,尚宮局趕製皇後禮服、朝服、大婚婚服,還有各種鳳冠。

在元成皇後之前,大梁曆代皇後所居宮殿,都是鳳儀宮椒房殿,但昭烈皇帝為溫皇後獨建凰棲宮,帝後相伴一生從未立其他後妃。

元成皇後去後,其後幾代皇後均以入住凰棲宮為榮,後元成皇後之孫宣帝將此地改為祭祀之所,才不再住人。

而這一回,蕭琰下令,將凰棲宮收拾出來,以待未來的皇後,前朝這才恍然發覺,謝家這位姑娘,怕是得寵的了不得。

宮裏也派來了幾個資曆深的老嬤嬤來教授她各種規矩,可能是得了蕭琰的囑咐,也知道陛下到底有多喜歡這位未來的皇後。

嬤嬤們並不敢拿喬,也不敢讓她練的深,稍微見她累,就讓她歇息。

謝期現在是待嫁之身,按理說得拘在深閨,不能再出門,但謝期耐不住性子,幾個嬤嬤也隻是淺淺的勸說幾句,見她不悅,更不敢深說了。

蕭琰囑咐過,不必拘著她的性子,嬤嬤們怎敢使小絆子。

但婚前夫妻不能見麵,這個規矩是必須要守的,蕭琰不能見她,每日必有一封信被內侍官帶到謝府。

他儼然成了陷入情愛之中,挑兮達兮在城闕兮的情竇初開少年郎,隻能傳信表達思念。

活了兩輩子的謝期,除了前世那點與明如槐的懵懂情思,其實對於愛,也沒什麽經驗。

除了信,偶爾跟著信一起被帶來的,可能是兩塊酥糖,一盒牛乳糕,一瓶南洋進貢的玫瑰花露,又或者是一塊他親手雕的小玩意兒。

今日隨著信一起到的,是一枚小小的白色暖玉,被雕成鳶鳥的形狀,天然棕色色塊則被雕成了眼睛和鳶鳥頭上的羽毛。

謝期越看越覺得可愛,愛不釋手的摸著。

來送東西的小黃門見謝期高興,也跟著開心,隻要謝姑娘笑了,回去稟告陛下,陛下也會開心一整天,不過是傳個信帶個東西,就有豐厚獎賞。

“瞧見您開心,陛下也就放心了呢,這些日子,陛下雖不能見您,可日日都想著您呢。”

謝期覺得自己有些奇怪,臉微微發燙,而且明明沒有吃糖果,嘴裏心裏卻甜絲絲的。

“我也……我也想著陛下,陛下這幾日身子可好?雖然是夏日了,卻也不要貪涼。”

“姑娘放心,小的會把話帶到的。”

“你等等再走。”

謝期臉有些更紅了,親自從袖口掏出一個東西,是個小小的荷包。

“這是我親手繡的,勞煩公公帶給陛下,裏頭是一些安神的藥材,我女紅不好,請陛下別嫌棄。”

小黃門雙手接過:“您放心吧,您送的,陛下都會喜歡的。”

直到那小黃門離去,謝期仍托著腮傻兮兮的笑,直到流雲神色凝重的進來,在她耳邊說了幾句。

謝期收斂了笑意:“莊子鬧事?我親自去一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