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太子

前世的謝期, 並沒有見過這位在位不足六年的少年皇帝,十六歲繼位,二十二歲病死, 他在梁朝這些君王中, 實在沒什麽存在感。

謝期與世人一樣, 這位皇帝死後諡號為獻, 他之前的平帝猜忌心重, 大梁經曆五王之亂由盛轉衰,世人對他父皇印象更深刻,畢竟也不是哪個皇帝子嗣不豐的情況下, 還能一日殺三子,如此涼薄可怖的。

而他之後繼位的蕭直, 血緣上是他的親侄子。

前世的謝期死的比蕭直早,並不知此後的大梁是如何發展, 但她聽過前朝民間一些對蕭直的褒獎。

年少作為傀儡皇帝繼位,鬥權臣策清流, 還朝堂一個幹幹淨淨,知人善任,對蠻人強硬,總體上來說算是一個好皇帝,至少前世她活著的時候, 已經有人將蕭直推出的新政說成是中興之治。

而這位沒什麽存在感的少年帝王, 前世今生,這是第一次見麵。

老皇帝乃是武烈皇帝與元成溫皇後的親孫子, 自然生的不差, 年輕時也是星眉劍目的英俊美男,可惜上了歲數越發猜忌, 又因病發了福,沒給人慈祥之感,反而麵相發凶,狹長的眼睛被臉上的胖肉一擠,隻剩下陰鷙。

獻帝如今還隻是太子。

乍一看,唇紅齒白的模樣,還以為是哪家清秀的小姑娘。

他生的明顯像他親娘純淑妃,明明是個男子,卻有一雙清澈的宛如溪水般的杏仁眼,又大又圓,眼尾有些微的上挑,透著純然天生的無辜。

他的麵色有些太過蒼白,絲毫沒有血色,被陽光一照,簡直讓人懷疑,他的肌膚,是不是透明的。

身為太子,金尊玉貴的養著,受天下最好東西的供奉,居然如此消瘦,雖然這種消瘦放在他身上,隻會讓他更加清雋英俊。

但身為太子,這樣柔弱的身子,如何能讓朝臣安心?

如今雖還沒夏至,天氣也漸漸炎熱起來,而太子居然還穿著夾棉的衣裳,隻是略略一看,粗粗一數,竟然有四五層之多。

然而穿著這麽厚的衣裳,卻仍舊顯得衣裳下空****的,隻有肩膀將撐了起來。

雖然有幾分魏晉風流的不羈瀟灑之態,卻實在叫人擔心他的身子。

“你……”

謝期一時有些看得呆了,少年卻微微一笑:“上來吧,池水寒涼。”

他說話也慢慢悠悠,很溫柔的樣子。

不過謝期才不相信他們這些皇室中人,外露的樣子,都是假裝的,蕭直那廝在需要利用女人的時候,也會對女人很溫柔。

謝期此刻才恍然發現,自己還光著腳站在池水中,波光粼粼的池水中是她白皙的小腿纖細的腳踝,還有雙足。

大梁風氣在元成皇後執政後廢除一些禁止女人不出閨門的惡俗,還支持寡婦改嫁後,開放不少,並沒有什麽不能叫外男看見□□雙足之類的規矩。

謝期也絲毫不覺得不妥,直接光著腳從台階上走上去,本想接過太子手中的布巾擦拭雙足,太子卻微微一笑,將布巾給了新枝。

“新枝姑姑,麻煩你服侍一下謝姑娘。”

“今日母妃隻請了謝家夫人和小姐入宮,孤以前從未看見過你,想來你就是謝家那位大小姐吧,孤應當沒有認錯人。”

太子使喚一下母妃宮裏的宮婢,本也無可厚非,然而謝期卻不敢使喚純淑妃的宮人。

她一個眼神,流雲便上前接過布巾。

“新枝姑姑,奴婢來吧。”

謝期頷首:“您既然猜得出我是謝家女,那您一定是太子殿下了。”

“從前我們好像沒見過麵。”少年笑的溫溫柔柔。

“如今陛下成年的皇子隻有五殿下和太子,五殿下有些傳言,您能在宮內來去自如,不是太子又是誰呢,臣女並不聰慧,這點還是能猜出來的。”

“姑娘的簪子壞了。”

謝期手裏還拿著簪子,上頭的白玉蝴蝶已經被摔斷了半個翅膀。

謝期心疼壞了:“這簪子,是我娘親的陪嫁,早年娘親的愛物,因我喜歡給了我戴,我卻沒有保護好,也不知西京哪裏的師父能給修好。”

“姑娘若不介意,可否讓孤瞧一瞧?”

簪子到了太子手中,他的手居然也生的十指纖長肌膚白皙骨節並不寬大,若不是因為手的尺寸太大,幾乎要以為這是一雙閨閣女子的手了。

他細細的看了一圈,搖搖頭:“這簪子,怕是不太好修。”

“此種纏絲鏤空的工藝,乃是宮中傳出去的,這簪子下麵還有織造司的印記,應當是早年宮妃之物,宮中的主子賞出去的。而纏絲尚且好修理,可這上頭墜著的蝴蝶卻是一層層鏤空雕刻,用的事鬼工球的工藝,所以這蝴蝶翅膀才能動,而且動一下就能展現雕刻的不同花紋,如今的市麵上會這種手藝的,怕是沒有。”

謝期也十分遺憾:“我聽娘說過,這東西原先確實是宮中禦製之物,是泰山公主的陪嫁,後來傳給了玉質翁主,翁主又傳給了我娘親。”

太子點點頭:“如今宮中也沒有會這一門手藝的了,五王之亂時,織造司也被卷入其中,做鬼工球的老師傅離了宮,這門手藝也就斷了。”

“若是想要修複,怕是得去那工匠的老家去尋,若是姑娘願意不如將這支簪子暫時留在宮中,孤叫人去尋工匠,隻要等上個把月,定會修好的。”

謝期將簪子又戴到頭上,斷裂的那一枚蝴蝶翅膀小心的用荷包裝起來。

“多謝殿下,不過因為臣女這一點小事就如此興師動眾,勞民傷財實在不值當,簪子壞了雖然心疼,可這也便是說這簪子有此一劫,勞煩殿下本就不該,殿下好意,臣女心領。”

少年臉上帶笑:“謝姑娘不必跟孤客氣,你幼年時入宮,我們曾經見過很多麵,那時,你還……”

謝期滿頭霧水,眸中的疑惑,讓太子說話都卡了殼:“算了,不是什麽值得說道的大事,不過謝姑娘隻要記得,當真不必對孤如此見外。”

謝期隻有滿心的疑惑,太子如此對她示好,難道也如純淑妃的打算那樣,想要拉攏權臣,是為了謝家?

然而謝期看來,純淑妃實在多此一舉,太子身子雖然不康健,確實昭告天下冊立的東宮儲君,此時陛下重病在身,再著急也要以靜製動,純淑妃卻頻繁召見朝中重臣之妻,很不明智。

“得知你要來,孤叫禦膳房準備了一些差點,姑娘可以嚐一嚐。”

“在我母妃宮中用膳,一定吃的不太飽。”

作為兒子最是了解自己的母妃,因為在乎自己出身,背後總被那些出身世家的貴女說嘴,純淑妃太過在乎規矩,總是要求自己比那些貴女們做的更好,一舉一動都要更加貴氣。

吃飯的時候也是如此,一盤菜再愛吃也隻用三口,且一定隻吃七分飽,絕不多食,誰同她一起用膳,都是不怎麽自在的。

更何況是性子如此跳脫的她。

太子臉上溫和的笑容,和那種陌生的熟稔感,讓謝期覺得疑惑。

待茶點端上來時,這種疑惑達到了巔峰。

一碟桂花牛乳糕還算是有心之人打聽到她的喜好,而這一碟綠豆冰糕,便是打聽也打聽不來的了。

她嘴刁的很,嫌棄尋常綠豆糕有豆腥味兒還滿嘴的渣滓,幹幹的口味不好,卻愛吃綠豆味道,秦敷親自將綠豆洗淨,一個個豆子扒了皮,加入黃油牛乳和果汁,這的這種軟糯糯的冰糕,她才愛吃。

然而這綠豆粒小,一個個扒皮實在是個浩大工程,娘親掌管謝家中饋,沒什麽時間做,謝期也不願為了一口吃食就勞動下人,叫他們剝豆子皮,不然這一整天什麽都不用做淨剝豆子皮了。

而且也因為是冰糕,做成就要放在冰窖中鎮著,不過兩三日放著不吃就會壞。

秦敷說,做上一回忒磨牙,為了不讓母親勞動,謝期也就違心的說,不大喜歡吃。

久而久之,秦敷就真的以為她不喜歡。

除了這綠豆冰糕,奶黃餡的蓮花酥,玉露團,也都是她慣常愛吃的,謝期再看向太子,神色中出現一絲警惕。

如此無事獻殷勤,實在非奸即盜,她與太子如今是第一回見麵,他打的什麽主意?

太子輕輕一歎:“姑娘不必往心裏去,孤沒有旁的意思,孤在宮中總是獨自一人,也沒有年紀相近的兄弟姐妹陪伴,有些孤獨,姑娘就當是,可憐可憐這個小可憐太子殿下,陪孤說說話吧。”

太子還可憐?是裝的吧。

皇帝不是沒有別的皇子,比如那位五殿下,可當初五殿下卷入五王之亂,不被陛下信任,且斷了一條腿是個瘸子,跟太子是爭不了什麽的。

這位太子出生時,五王之亂都結束了,陛下沒別的人選隻能選他,位子坐的如此之穩,居然說自己是小可憐?

謝期滿心的吐槽欲,幾乎都寫在臉上。

太子失笑,拿起茶杯在嘴邊,掩飾住了笑意。

她還是那樣,沒有變。

這宮中的人,哪怕是寵愛了他十七年的父皇也會變,他單純的母妃也從質樸的漁家女成了如今籌謀策劃的純淑妃。

隻有她,一直都是這樣,如此好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