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番外•前塵
一切的開始, 都始於他的強求。
謝期難產而亡,死於他最愛她的時候,蕭直痛過, 卻也覺得不過走了一個女子, 他天生涼薄淡漠, 對女人哪會幾十年如一日的癡情, 大概痛幾年, 也就漸漸忘卻了。
時間,是治愈傷痛,最好的良藥。
然而他低估了謝期對他的影響, 她是一壺淺淡如水的酒,初喝一口不覺有什麽, 卻後勁十足。
連他自己也沒想到,他不僅不能忘懷, 反而夜夜記起,最終她成了他的心魔。
他坐在那裏, 任由自己愛意瘋長,對著一個已逝之人。
在她活著的時候,他就已經愛她,卻始終放不下帝王的身份,想要挽回卻太遲了, 她死了, 卻成了他心上的朱砂痣,窗前的白月光。
他思念成疾, 開始後悔並傷害一切曾經傷害過她的人, 包括自己,然而時間越久, 她的一顰一笑,在腦海中卻越發清晰。
老天爺真是不公平,他這種人,傷害了她,卻還活的好好的,還能長命百歲,而她還那麽年輕,就去了。
憑什麽,別人都能得到幸福安穩的人生,他的愛人,卻不能。
聽聞漢武帝思念李夫人,曾尋找方士作法,隻為再見佳人一麵,他開始求仙問道,為的卻不是自己永享長生,他知道今生再也無法補救,想要求一個來生。
他長宿在天師觀,日夜虔誠修道,給許多佛寺捐了銀錢修廟,不管是無量道尊,還是如來佛祖,他都拜,隻求能讓他再見他的阿鳶一麵,求來世續緣。
天師觀供著他這麽一位天子,又不能隨意趕他走,一觀道士苦不堪言。
觀主終於對他說,或可去天師觀發源之地九淵山附近尋找他還活著的師父,太玄真人。
九淵山不僅是蕭家龍興之地,也是天師觀發源之地,從□□起兵安定天下時,天師觀那位祖師便是大梁國師。
九淵山破曉峰,天師觀一座小小道觀,隱藏在深山之中,群山之巔,卻在□□朝後,再無此觀蹤跡。
觀主告訴他,要誠心,也許會見到太玄真人。
從山腳下到破曉峰,總共九千六百三十階,一階一叩首,願他所愛之人來世仍出生於富裕之家,做個無憂無慮的大小姐,願他蕭直,能在來世仍與所愛之人再續前緣,償還罪過,願今生,她能來入夢,叫他再見她一麵。
許是誠心感動上天,蕭家先祖保佑,他果然尋到了天師觀祖觀,卻也發現了蕭氏能發家得到天下的秘密。
明明最初,趙家天子趙匡胤隻剩黃袍加身一統中原,卻被蕭家這個名不見經傳的小卒壓過一頭,最後是蕭氏得了天下。
原來□□真有神人相助。
在被隱藏起來的天師觀祖觀中,他發現了浮世鏡。
“□□發覺回溯能力乃是逆天而行,他得天下後,就將不屬於此世的力量封於此鏡中,卻仍舊不得善終,你是蕭氏血脈,卻不知打碎浮世鏡後,能否像□□一般駕馭這股力量。”
回溯,回溯是什麽,蕭直弄明白這種神異力量後,升起了希望,如果他也能像□□一般,得到這股力量,將時間推回到十年前,是不是就能補救,他與阿鳶就能有個不一樣的未來。
然而他蕭直終究不是□□,用了十五年,強行叫天師觀進行移形換影之術,才讓他擁有了這股力量,他沒有聽從太玄真人的勸告,得到的那一刻就發動了力量。
他要去找阿鳶,要彌補自己過錯,要給她一個安穩幸福的未來。
第一次,時間回溯到了十年前,阿鳶剛進宮的那時,他欣喜若狂,雖然時間的落點不在他掌控之中,但不論是巧合還是別的什麽,都足以讓他高興。
阿鳶與王、孫兩家貴女一起入宮,被他封了貴嬪,他迫不及待就去找了阿鳶,看到了更年輕時,還純善天真的阿鳶,果然,此時的阿鳶還不是後來那個備受傷害的她,他說什麽她都相信,他待她好,她也投桃報李。
他們很快就成了一對恩愛的夫妻。
因為要補償上輩子的過錯,他信守諾言,封了阿鳶為皇後,與謝觴聯手,哪怕這一次最終都不得不對上謝家,他也不會再采取極端的方法,誤叫人傷了她父親的性命。
他獨寵她,將所有的愛都給了她,他們是一對神仙眷侶,人人羨慕的恩愛帝後。
上輩子,他的阿鳶是難產而死,這是他的心結,所以這一次他並不打算讓阿鳶有孕,她隻要跟他舉案齊眉,白頭偕老過完這一生,就足夠了,至於孩子,他早已看開,從宗族過繼一個,好生教養,也算對蕭氏有了交代。
十年的幸福生活,他肅清朝堂,她夫唱婦隨,出則同座,入則同臥,本應是這樣的。
可在二十九歲,阿鳶依然死去,這一次並未死於難產,是死於雍王殘黨的刺殺。
為什麽會這樣,阿鳶的身體在他懷中漸漸失去了溫度,重來一次,他都沒有再傷害她,磋磨她,給了她獨一無二的愛,為什麽,阿鳶還是會死。
這一次,他沒有傷害任何人,甚至本就該死的王若君孫芍,處置了他們家族,他也留了她們一命。
為什麽別人還活著,他還活著,阿鳶卻會死?
他不懂,也不甘心,他再次發動了回溯。
第二次,他回來的更早一些,回到他還是廢太子之子時,重來第二次,他輕車熟路,這一次他發誓,一定會保護好阿鳶,跟她白頭偕老。
聯合各派,清繳雍王,戰漠北,他早早讓自己成了蕭琰眼中的後起之秀,值得重用之人,而他因為回來的更早,王府那些侍妾,不管是宋蘅還是鄭元娘,他一個沒要。
因為有了機會,他有意識接近阿鳶,獲得了她的好感,順理成章的,阿鳶及笄之後便嫁給了他。
這一次他更加緊張,生怕雍王殘黨不知從哪裏冒出來,再傷害她的阿鳶。
阿鳶總是不明白,他為什麽會這麽緊張她的安危。
他的阿鳶,這麽的好,這麽的單純,認為天下所有人都是好人,沒人會傷害他。
在他被噩夢驚醒時,總會抱住他,輕柔的拍著他的背,順著他的發,給他安慰,給他力量。
他愛她,她也愛他,這是他最期望看到的結局。
然而阿鳶還是去了,甚至比上輩子死的更早,這一次是替裕太後擋災,誤服毒藥。
他分明已經肅清雍王勢力,為什麽阿鳶還是會死?
絕望之下他再次發動回溯,一次又一次,阿鳶從來沒有活下去的結局。
他想起太玄真人說過的話,妄圖逆天改命者,都要受到天罰,而人命數有定,強行更改很可能不僅無法更改,還會招致禍事。
但他蕭直不信命。
如果阿鳶的禍事來自於自己,那麽再次重新開始,他就遠離她。
他記得,明如槐不是喜歡她嗎,不是願意為她去死嗎?在他的引導下,這一次,阿鳶嫁給了明如槐。
縱然難過,傷心,看到屬於他的阿鳶與別的男人成婚恩愛,就像有人捏著他的心髒一樣的疼,看到明如槐為她簪花,他氣的吐血。
可若是沒了自己,阿鳶能幸福,那他也認了。
明如槐被謝家養了幾年,後認祖歸宗回了明家,可明家跟謝家怎麽能比,分給他的家產也完全不能支撐他過活,平日開支都是用的阿鳶的嫁妝。
蕭直很不滿意,阿鳶肚量驚人並不覺得有什麽不好,加上明如槐的確待阿鳶很好,他也隻能捏著鼻子認下。
變故發生在阿鳶十八歲時,明如槐的娘親四娘子病重,她夫君已亡,夫君的兒子也不願給她尋醫問藥,明如槐將母親和幾個同母弟弟妹妹接回家撫養。
他娘吃藥的錢,養育弟弟妹妹們的錢,都要阿鳶來出,阿鳶沒有怨言。
可跟著四娘子進了明家的那個表姐,卻讓阿鳶和明如槐發生了第一次爭吵,四娘子非要讓明如槐納那女子為妾,阿鳶不同意,四娘子以性命相挾,阿鳶卻依然不肯鬆口。
四娘子在遺憾之中病逝,打理了四娘子的葬禮,阿鳶便給了那表姐銀子,讓她出去單獨過活。
卻沒想到,明如槐居然私自置了個小院,讓他那表姐外室不是外室,親戚不是親戚的過著日子。
糊塗的明如槐,一直暗中關注的蕭直已經開始後悔。
阿鳶的性子沒經過深宮中十多年的磋磨,是絕不會忍氣吞聲的,直接尋到了那小院,要把明如槐這個興風作浪的表姐打發走。
卻正看到被下了藥,跟他那表姐糾纏到**的明如槐,氣急之下的阿鳶,拿起鞭子就要打殺那女人,卻在推搡間,被明如槐那個表姐一個失手,推到博古架上,後腦砸到凸起的銅鼎,當場身亡。
這一次死的時候,阿鳶還不到二十歲。
蕭直氣急敗壞,覺得自己眼瞎,怎麽就瞧中了明如槐,覺得他是個好人呢,料理了明如槐,弄死他那個表姐,他開始下一次回溯。
明如槐不行,就換別人!
他不信,他的阿鳶就不能得到幸福,不能長命百歲!
她的阿鳶與父親老部下的兒子韓越暗生情愫,在天驥軍的營帳,韓越教她射箭,對她一見鍾情。
韓越是武將出身,為人忠誠,應該不會像明如槐一樣,處理不了內宅婦人之事。
阿鳶嫁給了韓越,跟隨他一起去了北寧府戍邊。
這一次他回溯的太晚,沒能經營自己的勢力,漠北虎視眈眈,覬覦大梁已久,早就想南下打草穀。
他苦心支撐,甚至親自帶兵抗敵,卻終究沒能阻擋曆史的潮流,北寧城破,韓越帶兵突入漠北王庭卻失蹤,阿鳶與韓家人逃走不及,死於亂軍之中。
這一次,阿鳶十九歲。
他真是看走了眼,韓越也是個廢物,連自己的妻子都保護不了。
沒了阿鳶活著的世界,一切,都是沒有意義的,他麵無表情,熟門熟路的發動了回溯。
但是這一次,時間線並沒有推進很靠前,他想起一切時,阿鳶已經嫁給了蕭琰,成了蕭琰的皇後。
蕭琰是注定早死的,阿鳶怎麽會嫁給他?
可看在他對阿鳶很好,並且阿鳶也很高興的份上,他妥協了,但結局依然是那樣,因為他沒能回來的更早一些,蕭琰身子不好,隻能勉強平衡朝局,為了穩定邊境,蕭琰接受了漠北和親。
那個烏如居次一入宮,便成了賢妃。
阿鳶很氣惱,也很傷心,但她仍舊對這位漠北來的公主以禮相待。
蕭直隻想保護阿鳶的安全,他殫精竭慮在最短的時間內創立監察司的前身,懸鏡暗衛以保護阿鳶,可還是沒能阻止烏如居次害阿鳶。
這一次,阿鳶去的時候,隻有十八歲,腹中還懷著孩子。
狗屁的世界,存在根本就沒意義,蕭琰怕漠北,他可不怕,蕭琰說不能殺烏如,他偏要殺,他還要將她折磨致死,讓她痛苦的死去。
烏如的哀嚎漸漸沒了聲息,把屍體掛在北寧城門,羞辱漠北,蕭直麵無表情,再次回溯。
他不懂,為什麽所有人都可以活,阿鳶卻必須要死。
一次又一次的回溯,他一次又一次親眼看到阿鳶死在眼前,卻無能為力不能救她。
果然隻有他才可以,別人都不行,隻有他才能保護阿鳶,隻有在他身邊,阿鳶才能活的更長一些。
一次又一次的回溯,他開始逐漸明白。
阿鳶的悲劇命運,最初是來自於他,二十九而死,難產兩個兒子而亡,在所有的時間線中,尋找那一星半點的可能性。
命運的改變,是很難得。
蕭直不信命,隻信自己。
他心中有一個計劃,他猜到了為何阿鳶與別人在一起,會死的更早。
不知道他的身體還能支撐幾次回溯,一次還是兩次?太玄真人警告過他,太多次回溯,會如□□一樣,沒有來世,不能轉生,靈魂飄散於時間的罅隙之中,永恒孤寂。
不過,無所謂,誰在乎自己最後會如何,他都不在乎,阿鳶不能存在的世界,是毫無意義的。
他知道,他已經瘋了。
偏執、瘋狂,可那又怎麽樣呢,看著她一次又一次死在自己麵前,讓她好好活著,幸福安穩的過這一生,早已成為他的信仰。
這一次的回溯,比他任何時候都早,他隱約能察覺到,對能力的控製已經開始失序,或許他真的沒有下一次了。
他準備著,積蓄著力量,這一次他要死在阿鳶前麵,將她的注定會早死的命運換到自己身上,以他們的兩個孩子作為錨點,固定她如浮絮一般漂泊不定的一生。
天師觀,每一次重來,命運般的第一次相逢,看到她眼神的第一刻,他就明白,這是有著第一次記憶的阿鳶。
她隻記得他的不好,卻不記得別人對她的負心薄幸。
沒關係,沒關係。
蕭直對自己說,他在贖罪,不論她如何對他,都沒關係,他甘之如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