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江初月回來的時候, 金烏西墜,夕陽落在小吃街上房屋的屋簷和梧桐樹上,給這條充滿煙火氣息的小街道憑添了一抹詩意。

小吃店門口的長龍已然褪去,提前備好的料也已所剩無幾, 張雪芬和江建文正在收拾櫃台, 一天的忙碌即將結束。

“爸、媽, 今天怎麽樣啊?”江初月走進櫃台, 幫著一起收拾。

“挺好的, 隻剩兩份土豆條了, 一會兒晚上咱們自己炸了,再煮點稀飯, 就著吃了。”張雪芬說。

“請問一下, 還有土豆條嘛?”一道帶著點遲疑的聲音傳來。

張雪芬反應最迅速,“有呢, 請問您要幾分?”

女孩帶著慶幸的撫了撫胸口,“一直聽說您這裏的土豆條做的很好吃, 今天好不容易有機會來省城,結果還是因為辦事情耽擱了,我還擔心您這裏賣完了呢。”說著, 小女孩咧著嘴笑開了花, “我要一份。”

張雪芬笑著應了一聲,看看裝著土豆條的盆裏, 索性,全部倒進了油鍋裏, 兩份當做一份給賣了。

小女孩拿出自己的飯盒裝土豆條時, 見著分量如此之多,磕磕絆絆的問:“您這個分量是不是多了點啊?我上回見我們村裏的姐姐買的沒有這麽多呢。”

“我是給你多做了些, 這不是正好要收攤了嘛,就剩這麽點了,全給你了,我也不剩了,省的浪費。”張雪芬笑聲爽朗的說,“我一半給你放番茄醬,一半給你放辣椒粉,這樣你可以都嚐嚐。”

“哎,謝謝阿姨。”小女孩給完錢,抱著飯盒,像抱著什麽寶貝似的,歡天喜地的就跑走了。

“好了,土豆條也沒了,咱晚上還是稀飯就鹹菜吧。”張雪芬說。

“媽,能弱弱的提個要求嘛?”江初月笑嘻嘻的開口。

“你先提,我視情況看能不能滿足你。”

“就是,咱鹹菜裏能加點肉沫嘛?我覺得這樣比較下飯。”

張雪芬故作沉吟兩秒,“準了。”

江初陽已經從鎮裏轉學來了省城,還在省城找了個醫生,這些都是沈如歸幫忙辦的,如今,江初陽已經和正常的小孩沒什麽不一樣了。

要說唯一不一樣的,那就是這小男孩在外麵還是不怎麽開口說話,倒惹的小吃街上的街坊鄰居什麽的,都在感慨這孩子可真是文靜。

可隻有自家人知自家事,這孩子自從好轉後,在家裏話密的,你都還沒琢磨明白他說了個啥,人話題早不知道拐了多少個彎,飄到不知什麽地方去了。

即便如此,他們一家子也從未對江初陽話密而變現出絲毫的不耐,反而,還總是會勾著江初陽再多說幾句,好像生怕他一停下說話,就回到了從前一般,怕眼前這麽個活潑的孩子隻是他們的曇花一現。

瞧,生活其實就是這麽的簡單,我們的幸福感永遠都隻是源於這些細微處。

晚上吃過飯,江初月在輔導江初陽寫作業,溫習功課,張雪芬和江建文在隔壁聽著兩個孩子細碎而零落的說話聲,斷斷續續,起起伏伏,女孩子溫柔細膩的嗓音,男孩還未變聲前的尖細的聲音,每次小聲反駁時總帶著孩童的嬌憨,那是隻有生活無憂的孩子才會有的語氣。

因為他們生活的有底氣,吃飽穿暖,父母能夠做他們堅定的後盾,他們可以嬌憨,隻需要開心的活著,他們可以偶爾任性,因為父母可以包容。

“現在的日子,簡直是我做夢都不敢夢的。”

張雪芬鋪好床,跪坐在**,目光投向隔壁房間,眼底裏溢著難以置信,卻翻湧著無盡的幸福。

江建文把擦頭發的毛巾掛在房間裏的椅背上,坐在床邊,與張雪芬對視一會兒,寬厚的肩膀攬著張雪芬,聲音低沉,“沒有什麽是不敢想的,隻要我們想,我們就一起去努力就行了。”

說不上多好聽的話,可張雪芬卻懂自家這向來不怎麽會說好聽的男人,坐直身體,含笑的看著江建文,“如果咱家閨女和如歸那孩子能早點把事定下來,我才是真覺得無憾了。”

這話,江建文抿了抿唇,轉過身,直接躺上床,背對著張雪芬,“早點睡吧,明天你還得早起開門呢,我也得回鎮裏去了。”

張雪芬盯著江建文的後腦勺看了好一會兒,隻覺得無奈,搖頭輕笑了下,也跟著躺下了。

月亮早就爬上了樹梢,江建文和張雪芬已經進入夢鄉,江初陽這狗崽子的小呼嚕聲都已開始起伏了,江初月莫名卻有些睡不著。

說不上是為什麽,總覺得有些些煩躁,有點躁動不安,輾轉反側,心裏有道聲音,一直在跟她說,會有事發生。

她無法預估是什麽事,是好事,還是壞事,就是隱隱的緊張著。

伴隨著這種無法言明的心情,在月亮溫柔的愛撫下,江初月也終於緩緩的閉緊了眼睛,孟婆婆也悄然走進了她的夢裏,對她溫柔一笑,撒了一把署名幸福的夢種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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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活的本質就是一日重複著一日,而人類就是要學習如何將這種日複一日的日子如何過出絢爛的人生來。

畢業時,學校開始分配工作,不出意外的,江初月被分進了銀行,還很幸運的就分在了江城的農行櫃台部。

對於江初月的工作,他們一家子都高興的不行,這可是他們從不敢想象的單位,而如今,他們自家的閨女竟然就進到了這樣的國家單位,你說這種高興豈是能用言語能表達出來的?

為著這個,一向謹小慎微絲毫不張揚的張雪芬決定一家子回鎮裏去,要請鄉親們吃飯,好好慶祝一番。

江初月想拒絕來著,可看著媽媽那激動不已的樣子,心底莫名一酸,到了嘴邊的話,徹底咽了回去,變成了附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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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尖的門口,眯著眼睛看著走進的一行人,嘴裏嘟囔著,“走前頭那個男人咋怎麽看怎麽像江經理啊。”

話音剛落,眼睛再一眯仔細瞅了兩眼,一拍大腿,可不是嘛,江經理帶著他那個能幹的閨女回來啦,這麽好的消息,咋能不跟大家分享一下呢。

說著,轉身朝著車間跑去。

葛粉廠如今早已煥然一新,生產車間早已經重新建設,嚴格按照食物生產標準的來生產,就連葛粉廠的大門口,都一塵不染。

葛粉的原料畢竟是需要從土裏挖葛根的,那可都是帶著大塊大塊的泥巴,因此,江建文每次下鄉收葛根的時候,都會要求鄉民們把葛根洗幹淨後他再統一進行收購。即便如此,每次廠裏的司機去把收購的葛根拖回來後,還會再一次進行集中清洗後,再送入生產車間。

江建文在結合財務那邊算過賬後,最近,他在琢磨著種植葛根,節省成本。江初月在第一次聽到江建文這麽說的時候,說實話,內心真的是驚到了。

在將來,國內有些地方確實已經開始種植葛根了,可這畢竟是很久以後的事了,沒想到,江建文現在就已經有了這樣的想法,能不讓人驚訝嘛?

雖然江初月不確定江建文的想法能不能成功,可她卻並沒有阻止,反而還對江建文的想法表示了極大的讚成。

因為,隻有當你對一件事充滿了熱情的時候,你才會有無限的精力來將這件事做到最好。

更重要的是,一個已進中年的男人,前半生思想禁錮,如今好不容易掙脫禁錮,有了屬於自己的思想,並且還是如此積極向上的想法,你怎麽能做到去打擊呢?

他們一家子甫一進葛粉廠,好些工人換下隔離服,走到了車間外來,連聲說著“恭喜恭喜”,每個人臉上都溢著真摯的祝福。

張雪芬臉上的笑意就未曾停下來,據江初月估摸著,等她正式報道的時候,她媽眼尾的細紋絕對會再填上一兩道,這都還是保守估計呢。

他們一路伴隨著“恭喜”的聲音走到葛粉廠的宿舍,裏麵被江建文收拾的幹淨且整齊,狹小而溫暖,如今他們一家人再次住進來,江初月竟然有種恍然隔世的感覺,心裏生出些感慨的惆悵來。

“前段時間,葉縣長說他們機關大院後麵有個院子要賣,問我要不要買,我原先還猶豫著,現在想想,還是應該買了才好。”江建文一邊燒水一邊說。

這事他們還真沒聽江建文提起過,這會兒聽他說起,大家都楞了一下。

“哎呀,你們瞧我這腦子。”江建文見自家媳婦和閨女都一臉懵的看著自己,才恍然自己竟從未對他們提起,這會兒說起來,他倒也沒隱瞞。

“葉縣長不是升了嘛,不過他家老太太身體不如提前了,院子就沒搬,還住在之前的屋子裏,前段時間政府的領導過來廠裏審查完,送葉縣長回去的時候,在路上葉縣長突然提起來的。”

“當時我也沒多想,咱們村裏的房子不也建好都還沒怎麽住嘛,心裏就惦記著咱村裏的房子了,就覺著在鎮上有沒有房好像也不重要,不過啊,”說著一歎,“人呐,一定不要被眼前的安逸而阻擋了前進的步伐。”

張雪芬和江初月對視一眼,不知道話題怎麽一下子到了這裏,一時不知道怎麽接話,隻得繼續看向江建文。

江建文一回頭,見著媳婦和閨女如出一轍的模樣,輕笑了下,“等收拾好,我去請葉縣長來吃飯的時候,再問問院子的事,要還沒賣出去,咱們就給買了,以後在鎮裏,咱也是有自己家的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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隻要努力,生活總會不斷的朝著好的方向努力,總會有不期而遇的溫暖和生生不息的希望,讓你看到世間最美的風景。

宴請的日子定下了,憑著葉縣長的關係,地方就在國營食堂,這事還真不是走後門,主要是他們在鎮裏沒院子,來了客人總不能全引進葛粉廠的宿舍區,人多就雜,不太合適。

江建文在跟葉縣長聊買院子的時候順口說了兩句,葉縣長就幫著把地方給定下來了。

宴請時的菜他們自己買,做飯的師傅本來他們是打算請葛粉廠食堂的廚師幫忙的,結果葉縣長大手一揮,直接讓國營食堂的大廚給幫忙了,這下簡直是幫了江建文的大忙,絲毫後顧之憂都沒了。

一切都定好後,江建文一家決定回村裏請陳村長一家。

陳芳芳一直在葛粉廠工作,目前已經是葛粉廠禮品部的主管了,婚期都已經定了,未來公公可是鎮上辦公室主任的兒子,目前也在鎮政府辦公室工作。

據說是有一回,陳芳芳帶著自己新設計的禮品盒去政府找葉鎮長時,她正跟葉鎮長介紹自己的設計理念時,被她未來的丈夫給看見了,一時,被陳芳芳對工作的熱忱給吸引了。

他說:“芳芳長的不夠驚豔,可是她在麵對她的工作時,你會發現,她整個人都散發著光,吸引著你的目光。”

陳芳芳在聽說他們一家要回村裏時,倒是提出說,她正好有事要回家,讓他們別再跑了,她回家說一聲就行。

陳芳芳今天的成就是陳芳芳努力的結果,可當初她進葛粉廠工作的事,卻是真的托了江家的關係,當時那個情況,哪怕她爸爸是個村長,也是不可能把她安排進去的。

可對於江家人來說,一切事由都是有因果的,是他們陳家先種了因,才有了大家如今的果,根本不存在高人一等,大家最本質的關係就是鄉裏鄉親。

去村裏的小路已經修整過了,不再是以前的泥巴路,已經變成了用小石子鋪的石子路,和水泥路相比,還是相差甚遠,但和泥巴路比起來,最起碼下雨天走路時,不再是一腳泥了。

8月的薔薇花開的正盛,爭相在石子路的兩側開放,讓人宛如走在花叢中,暑氣都似乎消散了幾分。

一路走走停停,江初月突然發現,當她走到村口的時候,曾經那些被她拚勁力氣積壓在心底的怨氣,好像一瞬間就消失了,就真的如一場夢一般。

她像個看客,看了一場和她同名的女孩悲慘還不勇敢的一生,她為對方感到憐惜,慶幸自己的勇敢,至此,彼此的人生再無交集。

村裏人早知道江家人今天回來,呼啦呼啦的都圍在了陳村長家院子裏,議論聲不斷,翻來覆去的,無非都是說他們一家運氣真好。

人群外的江初月聽著,嘴角含笑,默默地說了一句:“運氣也是實力的一種,羨慕吧。”

說完,倒是把自己逗笑了。

人群裏不知道誰眼尖,看見他們一家,一下子喊了起來,頓時,被圍了個水泄不通,江初月心想,眾星拱月也不過如此了。

如今的景象,雷同而又陌生。

江初月坐在靠門的地方,托著腮,乖巧的聽著大家不斷的提問,百無聊賴間,她眼尾看見了江老三和劉芳,她生物學上的爺爺和奶奶。

隔著很長的距離,江老三和劉芳老了很多,她在心裏算了下,他們老兩口如今不過55歲左右,看瞧著,卻像是上了七十一樣,整個人的狀態看著也不複曾經的精明,反而多了幾分畏畏縮縮。

一時,江初月心裏說不上來是什麽感覺,可心軟的情緒倒是沒有生出一絲一毫來,畢竟,傷害是真實發生過的,不能因為結果是好的,就原諒他們的惡意。

別人不知道能不能去原諒,但是她,絕對是做不到的。

“建文啊,你知不知道啊,你那個弟媳不是帶著她閨女跑了嘛,去年年頭的時候,不知道從哪裏冒了回來,穿的可真好,原先我們還以為她們是回來炫耀的,結果沒過兩天,她們母女把大福那孩子竟然給帶走了。”說到這裏,大叔竟還歎了口氣,“大福多好的孩子啊,被她們母女帶走了,也是不知道要遭罪,還是真的是去過好日子了。”

“大福多好的孩子啊”,這句話落在江初月的耳朵裏,竟很是有些諷刺,曾經的加害者,因一些世事扭轉,如今竟也成了“被害者”。

“這還不算完,沒兩天,建武也不見了,不知道去了哪裏。”

話題戛然而止,頓時,院子裏的人紛紛噤聲。

江初月垂著眼眸,讓人看不清她的神色。

“是嗎?”江建文開口了,聲音很是平靜,“陳大哥,以後我爸媽還得在村裏生活,就麻煩你幫著多照看下了,他們老兩口如果有個生病麻煩啥的,也麻煩你往鎮裏帶個口信,我好回來處理。”

這話說的裏外掏不出毛病,可就是少了幾分感情在裏麵。

隻是,在場的所有人,都沒辦法去指責江建文為什麽不把江老三和劉芳接到身邊照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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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天氣一直持續到宴請的當天,江建文和張雪芬穿戴一新的站在國營食堂的門口迎著親朋好友,不知道的,還以為這是哪家在娶媳婦呢,門口經過的人都會下意識的看向他們兩人,被兩人開心的情緒給傳染。

菜色也安排的極好,四葷四素兩湯,菜的分量也是很足的,都是用小湯碗在裝菜,在這個年代,這已經是很闊綽了,足以看出,江建文和張雪芬對於自家閨女能進銀行工作這件事,是真的高興到難以掩飾了。

就在江建文準備通知可以上菜了的時候,沈如歸竟然突然出現了,驚到了江家一家人。

當然,驚到他們的遠不是沈如歸的出現,而是被沈如歸扶著胳膊的老人,以及走在老人身後的一對中年夫婦。

中年女人,也就是林雯,張雪芬早已跟對方見過,還聊過天,在江初月工作沒定下來前,她還一直在想著,林雯都來過店裏了,說明也是要準備提親了,可都過去這麽好長一段時間,對方都沒動靜,再加上閨女工作定了這麽好,她一時也沒心思再去琢磨提親這事了,這會兒,突然看見對方一家子出現在這裏,她整個人都懵了,一時都沒反應過來。

“江叔,嬸子,”還是沈如歸率先出聲。

江建文和張雪芬才好像如夢初醒一般。

“這幾位是?”

兩人看向沈清泉及林雯夫婦,想認,又不敢認,真的是太過於突然了。

“江叔,嬸子,這是我爺爺,”沈如歸說完,又讓出位置,對江建文和張雪芬介紹道:“這是我爸爸和我媽媽。”說完又看向張雪芬,“嬸子,我媽媽您之前見過的。”

介紹完,江建文和張雪芬多少還是有點不知所措,林雯含著溫婉的笑,走到張雪芬身邊,挽著張雪芬的胳膊,“本來早該上門打擾的,是我們的不對,一直拖到了現在。今天我們又突然沒打招呼,是我們的不是。”

這話說完,還是沒忍住衝沈如歸翻了個白眼,以示不滿。

沈如歸接收到來自親媽的白眼,回了個討好的笑。

這母子倆的小動作,自然沒逃過江建文和張雪芬的眼睛,心底一琢磨,倒是沒在這件事過多的糾結了,轉而迎著沈家一家人進了店裏。

幸好,他們安排的充足。

安排了4桌,但其中一桌就隻有他們一家還有葉縣長一家,如今沈家人一來,倒是剛好坐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