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香菇、黃瓜片、土豆片、四季豆......翅尖, 雞中翅、雞大腿、肥腸、裏脊肉、豬蹄......各種蔬菜肉類被串成串。

蔬菜上點綴著晶瑩的水珠,肉類提前鹵過,整整齊齊的擺放在盤子裏,兩個大湯盆裏油辣鮮亮的小龍蝦堆的高高的, 爆炒螺螄也是整整裝了兩個大湯碗, 八人桌的方桌上擺了個滿滿當當, 再無半點空隙。

孜然與辣椒粉在熱油上碰撞, 香味瞬間彌漫在空氣中, 頓時小院裏咳嗽聲陣陣。

鮮香的麻辣小龍蝦和燒烤的香味在小院裏無孔不入的鑽進每一個人的鼻息裏, 引得每一個從桌子旁經過的人都要下意識的咽一咽口水。

“哎呀媽呀,這個味兒實在太香了。”

“可不嘛, 過來前我還特意在家吃過了, 這會兒聞著這個味兒,我真覺得晚上那碗飯可算是白吃了。”

“可不嘛, 你說這龍蝦和螺螄,咱以前在田裏一抓一把的, 誰想過這還能做成菜啊。”

“嘶......哎喲,這味兒真好。哎,真的, 我這會兒吃著這小龍蝦, 吸著這螺螄,我咋感覺我好像錯失了一百塊一樣啊。心疼。”

“哈哈哈哈......對對對, 你這話可算是說到我心坎裏了。想想早幾年的時候,別說吃飽肚子了, 那可是連吃的都沒有, 想吃觀音土都還得搶呢。就這,竟然沒人想過抓這小龍蝦和螺螄回來做了吃。”

“沒錯沒錯, 要說還是咱小花腦子靈活,這在吃一塊兒,可真是一套一套的。隻有我們沒見過的,可半點沒有小花做不出來的。”

“就你會說話,要是咱小花腦子不好使,能考上大學。”

“啊哈哈哈哈......該打該打,瞧我這破嘴。”

“瞧你們這話說的,再怎麽說,你們都是初月的長輩,自家晚輩有什麽不能說的。”張雪芬笑盈盈的說。

“嫂子說的是,我們啊,可不把小花當別人家的孩子看,她啊,就是我們自家的孩子。”

張雪芬抿著唇笑。

說實話,他們是不是把初月當自家孩子看不重要,可他們的根在三橋村,不管初月和初陽將來會落在什麽地方,可三橋村這個地方,始終是他們的根,是他們出生的地方,她希望,未來在他們回來的時候,這個村子裏的人會記著他們一家現在的好,能給予他們一份善意。

月上中梢,寧靜的鄉下帶著別樣的溫柔。

一貫天黑就要準備睡覺的鄉下人,今晚難得的“熬了個夜”,熱鬧聲不息,坐在人群中的江建文和張雪芬臉上的笑意從始至終未下去過,這在江初月的記憶裏,是從未出現過的畫麵,也是她曾經無論多麽用力都想象不出來的樣子。

尤其是江初陽。

嘴角還掛著辣椒粉,手上的東西不停,一口一個螺螄的吸著,粉嫩的嘴唇都已經辣紅了,用動漫的手段加工一下,可就是標準的香腸了。

一旁的江大福仔仔細細的剝著小龍蝦,放在盤子裏,桌子上的小盤子裏已經堆了不少了。

江初月瞧著,大概剝來5、6個樣子,江大福才會吃一個,隻要看著江初陽要朝小龍蝦伸爪子,他就會端著盤子遞過去。

江初月撐著下巴看著這個畫麵,嫡親的堂兄弟,如果沒有發生曾經的事情,說真的,這一幕,絕對是每一個獨生子女或是和姊妹兄弟爭吵不斷的人會羨慕的一幕。

可惜......

想到這裏,她晃了晃腦袋。

或許,沈如歸說的對,很多事情還是要順其自然。她是初陽的姐姐,她可以為初陽做很多的決定,很多的選擇,可是,這人生卻是初陽自己的。

哪怕他如今瞧著和正常的孩子還是有些微的不一樣,可他到底是個有自己思想有自己想法的孩子了,應該學著走自己的人生路。

“江城大學後門那邊,有一條老街,大部分是開的吃食店,各種各樣的,甚至還有北方的小吃,我給你租了個門麵,前後兩間。前麵可以做點小生意,後麵可以住人。”沈如歸打斷了江初月的思緒。

江初月回頭看他,有一瞬間的愣神,“你怎麽......”

“我猜的。”沈如歸似是知道江初月要說什麽,不等她說完,先回了話。

江初月怔怔的看著沈如歸好一會兒,倏地垂下眼睫,勾了勾唇角。

“怎麽了?”沈如歸問。

江初月輕輕搖了搖頭,抬頭看向他,“沈如歸,你為什麽會喜歡我?”

這是江初月第一次如此直白的問出這個問題。

曖昧的情愫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在兩人之間泛濫。江初月的閉口不談,沈如歸的心知肚明卻從未言明。

承諾從無食言,努力從未停歇,辛苦隻字未提,好像什麽都沒為江初月做過,可卻又好像什麽都做了。

一時間,江初月竟不知道要以什麽樣的反應來回應。

分開長達一年的時間,沈如歸總好像說來就來,說走就走,關於這段時間自己的經曆從沒主動提起過,而江初月也從沒詢問過,可每一個關鍵時刻,沈如歸總能陪在自己的身邊。

春節、生日、高考......沒幾天要去大學報道了,沈如歸毫無意外的再次回來了。

昨日,沈如歸突然出現在葛粉廠門口的時候,江初月正帶著江初陽買了一堆的吃的往宿舍區走。

沈如歸挺拔的身影站在太陽下,就像太陽的光芒一般,炙熱而耀眼。

“這一年,很辛苦吧。”

不等沈如歸回答,江初月再度開口。

沈如歸眼底的笑意慢慢收斂住,多了幾分複雜。

江初月看不懂,也不是很明白,可心裏卻好像又明白似的,有些複雜,可......

“我喜歡你身上的光,我喜歡你努力朝著光芒奔跑的樣子,哪怕汗漬浸濕了你的發絲,整個人看起來有些狼狽,可是你的眼睛裏,是亮晶晶的,不服輸的。”

“初月,你借著我的身體擋住你爺爺奶奶打向你的那一瞬間,好像就是我心動的開始。”沈如歸說。

沈如歸說的這一幕,江初月都不用在記憶裏進行挑揀,瞬間就想起來了。

那是她剛重生的時候,為了離開老江家,那時的沈如歸時她的救贖。

“我明白你當時的選擇,可於我而言,彼時的我對你意味著什麽,那時的你於而言,也是同樣的。”

這話江初月有些不太理解。

從她對於沈如歸為數不多的記憶裏,前世的他,好像一直是平步青雲扶搖直上的。

忘了那一天,她好像還在報紙上看到過關於沈如歸的報道,關於“反腐”的,不顧自身的安危,不斷深挖,終於將一個龐大的犯罪團夥給鏟除的幹幹淨淨。

對於這樣的沈如歸,江初月想象不出來他的人生還需要什麽樣的救贖。

“原來的我,並不是第一批大學生,而是第二批,雖然考的也是江城大學,但是對於當時來說,這並不是我的第一選擇。雖然考上了大學,但是等我去報道的時候,我爸爸已經在農場過世了,媽媽也因為接受不了現實,身體被消耗的也時日無多,大一上半年還沒讀完,媽媽就過世了。”

這是江初月第一次聽沈如歸說自己家的事。

“老爺子一個人住在大院裏,孤零零的,隻有一個警衛員陪著,白發人送黑發人,還死的那樣不體麵,老人家要強了一輩子,怎麽也沒想到,臨了是這樣一個局麵,心裏一口氣憋著,生生憋到我大學畢業,分了工作,一口氣才散了,人也走了。”

哪怕已經是上一世的結局,沈如歸再度說起來時,仍然帶上了哽咽,聲音變得沙啞。

“我爸爸,他隻是個大學老師,他一心隻想著做好學問,用我爺爺的話說,武將軍生了個文狀元,看來是老天爺不盼著他好,可話是這麽說,其實老爺子心裏還是很為爸爸驕傲的,畢竟,他經常自嘲自己其實是配不上肩上的金星的,隻是他運氣好,打勝了幾場仗而已。未來想要將國家發展好,還是要多讀書,唯有讀書明理知事,才是真正的救國之道。”

江初月想象不出一個拿生命救國的將軍是在如何的情形下說出這樣一番話的,可不得不說,沈如歸的爺爺是真的心懷天下。

“你爺爺既然是將軍,那沈叔叔......”

是啊,沈清泉可稱得上是開國將軍,結果自己的兒子卻被打成了右|派,最後還在農場改造的時候,因體力不支死亡,這說出去不僅諷刺,更是打的沈清泉的臉啪啪響。

“還記得何天嗎?”沈如歸問。

江初月斂眉想了許久,才終於在記憶中把這個人對號入座。

“欺負葉雨的那個男的?”

沈如歸點頭,“老爺子一輩子耿直,何天他爸何衝偏偏是個喜歡經營的人,老爺子著實看不慣他,好幾次讓他下不來台,他心裏大概是記恨上了。後來,我爸在報紙上發表了幾篇文章,何衝借著這個由頭,非說我爸是右|派分子,還提前以保護為由,把老爺子困在了大院裏,等爺爺知道的時候,爸爸已經被人給帶到了農場,爺爺再想給爸爸平反,可一切事已成定局,來不及了。”

沈如歸三言兩句把一家人的一輩子講述完,平鋪直敘的,可這其中的艱難,卻是隻有當事人才懂的。

“那現在,沈叔叔和阿姨還好嗎?”江初月問。

沈如歸點點頭,“找了些關係,爸爸現在有人照顧,身體還沒被累垮,媽媽知道爸爸那邊情況還好,再加上我考回了江城,她也有了心裏支撐,整個人的狀態也是很好的。”

“那何家......”

江初月剛一問出口,沈如歸便冷笑了一聲,“我還真得感謝何天足夠囂張跋扈。”

江初月抿著唇,沈如歸話不用說盡,其中的意思她已經懂的了。

“說起來,初月,我真的必須要好好謝謝你。”沈如歸突然說。

“謝我?”江初月不解。

沈如歸點頭,“還記得供銷社裏何天糾纏葉雨嗎?”

江初月點頭。

“前世,葉雨的下場你大概也是清楚的。”

一開始的時候江初月是不知道的,隻是在供銷社那一幕發生後,前世轟然一時的強|奸殺人案和那會兒的事情前後一連接,她還有什麽不明白的。

“何家這一年已經囂張的太過於無所顧忌了,葉鎮長的哥哥也不是省油的燈,我借著老爺子的手,如今,何家再想有什麽動作,也不得不掂量掂量了。”沈如歸解釋道。

沈如歸似懂非懂的點點頭。

“初月,以後,我再也不會突然的出現,再突然的消失了。”沈如歸極認真的說。

江初月抿了抿唇,一時也不知道該接什麽話。

螢火蟲在夏夜裏忽閃忽閃著,與天上的星星交相輝映,蟬鳴蛙叫像一支永不知疲倦的樂隊。

“初月,我很喜歡看你笑,每次看你笑的時候,我就覺得,生活好像隻要再堅持堅持,苦難就總會過去。”

“其實,很多時候我也覺得好像要堅持不下去了,可看看你,每一天都那麽努力的活著,用瘦弱的肩膀支撐著一個家。我就想著,未來,我希望我能夠成為你的大樹,也可以為你遮風擋雨,讓你的世界再無風雨,眼角眉梢的笑意永不消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