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沈如歸輕笑了下, 乍一看,原本淡漠的神色似乎陡然竟讓人覺得多了幾分溫暖。

可一旁的江初月卻覺得心驚,不是因為何天充滿戾氣的言語,隻是因為沈如歸的一個若有似無的淺笑, 說不清, 隻是, 隻是......她就是不想看見這樣的沈如歸。

她隻是單純的覺得, 這樣的沈如歸好像下一秒就會誤入歧途般。

誤入歧途???

江初月覺得自己這個形容詞其實用的並不對, 可她卻想不出還有什麽更好的形容詞來形容。

“如果, 我今天一定要把這兩個人都帶走呢?”沈如歸薄唇輕啟,聲音裏透著涼。

江初月莫名打了個輕顫, 在背著風的門後, 在嚴寒的凜冬裏。

“嗬......”

何天冷笑一聲,隨即, 在江初月和葉雨都還沒反應過來的時候,突然朝著沈如歸揮拳而上。

“啊......”

江初月和葉雨兩人下意識發出尖叫, 而江初月的反應要更靈敏一些。

尖叫聲未歇,她已然朝著沈如歸身前竄了過去。

雖然,以她瘦弱的身軀並不能真的幫到沈如歸, 或許, 以沈如歸的體格,居高臨下看著何天的身高, 偶爾穿著單衣時露出來的腱子肉......

每一樣都在說明著,何天弱雞一般的身材在沈如歸麵前根本就沒眼看。

可江初月在看見何天出拳的那一瞬間, 腦子裏隻剩下一片空白, 就覺得她要保護沈如歸,她不想再看見沈如歸露出微涼的笑意。

拳頭到肉的疼痛感沒有傳來, 反而是臉頰上傳來皮膚觸著棉布而細碎的刺疼感,脖頸被一隻溫熱的掌心緊緊禁錮著,鼻息間傳來清淺的味道......

也不知道是什麽牌子的洗衣液,或是洗衣粉,我好像沒有用過。

江初月腦子裏迷迷糊糊的想。

“哎喲......疼疼疼,你鬆手。”

“你他媽到底誰啊?敢對老子動手?”

“你知道我爸是誰嗎?”

何天的叫喚聲從身後傳來,斷斷續續,上氣不接下氣,本就有些沙啞的聲音在此刻聽來比公鴨嗓更讓人難以承受。

可江初月在聽見何天最後一句話的時候,到底沒忍住,“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沈如歸眼簾微垂,眼底溢出絲絲笑意。

“你連自己爹是誰都不知道嗎?”沈如歸嗤笑一聲,說。

“你......”

何天一臉憤怒加驚懼的看著沈如歸,想再動手,可身上傳來的疼痛又讓他怯步。

最後,何天點了沈如歸好幾下,冷哼一聲,目光陰狠的瞪了他好幾下,看也不看江初月和葉雨一眼,轉身離開了供銷社。

門外傳來汽車發動的聲音,急促的尾氣聲都在訴說著開車人的憤怒。

江初月已經從沈如歸的禁錮裏分開,後脖頸溫熱的溫度還一陣一陣的不斷升溫,門外的冷風一陣一陣的吹進來,也吹不散她臉上的灼熱。

“剛剛那人是誰?你怎麽會和他在一起?”

沈如歸清冷的聲音在頭頂傳來。

臉上的灼熱一瞬間消卻,比屋外的風還要冷。

江初月兩個食指不斷攪動著,抿著唇,腦子裏急速轉著彎,該怎麽回答?該說什麽?

“你不要罵初月,她都是為了我。”葉雨在一旁急切的說道。

沈如歸臉色微沉,一雙眼睛看起來很是淩厲,葉雨怯怯的看一眼他的眼睛,又快速的移開視線,抿著唇,退後一步,不再言語。

沈如歸並沒因為葉雨的解釋而臉色緩和,反而愈發生氣了。

“你出門是不帶腦子的嗎?還是脖子上的腦袋隻是個裝飾品?”沈如歸說。

這下江初月不滿了。

“裝飾品是不能說話的。”江初月小小聲的狡辯了一句,“而且,你都說是裝飾品了,還怎麽思考啊。”

“嗬!!!”

-

江初月趁著天氣好,把家裏的被子褥子都拿出來曬一曬。

在鄉下,沒有固定的晾衣服的地方,尤其是曬被套這樣重的物件,她把家裏的椅子都搬了出來,被子直接平鋪在椅子上,還有褥子,就用幾根細長的棍子支成一個晾衣服的架子。

吃過午飯,她一邊敲著褥子,讓它能曬的更鬆軟一些,視線不停的往隔壁知青大院看過去。

自那天在供銷社頂了沈如歸兩句,換來對方的一聲冷笑,隨即在回來的路上,那人再也沒理過自己,甚至連個眼神都欠奉。這都過去兩三天了,那人就好像隱形人一般,一日三餐的,都不怎麽能見到人影子。

問李偉明,也隻換來一句“不清楚啊”。

江初月絲毫不懷疑李偉明的話,畢竟,以她對沈如歸的了解,不是已成定局的事兒,他一般不會說出口的,所以,李偉明不知道他的去向,那是再正常不過了。

那麽問題來了,他到底在忙什麽呢?

“哎!”

江初月重重的歎了口氣,正準備轉身進屋,眼角陡然看見了沈如歸。

隨即,她以自己都沒發現的喜悅的表情,抬起拿著細棍子的胳膊就搖了起來,“沈知青,回來了啊。”

沈如歸聞聲看了過來,眼角抽了抽。

江初月的嘴角都快咧到眼角了,拿著棍子的手搖個不停。

遠遠地,沈如歸無聲的歎了口氣,低聲道:“揮著個小棍子,也不嫌累,傻不傻啊。”

江初月一直咧著嘴笑,直至沈如歸走至跟前。

“有事?”

沈如歸還是一副清冷的樣子,帶著點愛理不理的。

江初月抬頭盯著沈如歸看了好一會兒,嘴唇動了動,半晌才道:“沒事兒。”

沈如歸:“......”

他無聲的歎了口氣,“沒事兒那你喊我做什麽?”

手裏拿著細棍子,無措的時候,江初月的雙手下意識擺弄著小棍子,翻來覆去。

沈如歸低頭看了眼本就表皮幹涸的小棍子,幹裂的表皮已經被江初月□□的不成樣子,隻剩下青黑色的支杆。

“知道錯了嗎?”

“啊?”江初月疑惑的看著沈如歸。

沈如歸抿了抿唇,“不和陌生人說話,狗娃都知道的道理,你都不知道?”

一直在一旁寫寫畫畫的狗娃大概是聽見了自己的名字,抬頭看著江初月和沈如歸,“啊”了一聲。

沈如歸溫和的看一眼狗娃,溫聲開口:“狗娃,去鎮上,如果有不認識的人和你說話,要怎麽辦?”

狗娃盯著沈如歸看了幾秒,“不理,轉身走。”

“真乖。”

得到滿意的答案,沈如歸揉了揉狗娃的腦袋,側目睨向江初月。

江初月抽了抽嘴角,沒說話。

“不服氣?”沈如歸挑眉。

江初月幽幽地搖搖頭。

“那你現在是什麽表情?”

江初月視線遊移了好一會兒,才緩緩開口:“好幾天沒見你的人,你是在生氣嗎?”

沈如歸一怔,隨即失笑,目光落在江初月的臉上,對上她試探而又有些小心翼翼的眼神,心裏瞬間軟的不行。

他上前,揉了揉江初月的發頂,“突然想吃粉蒸肉了。”

我怎麽舍得生你的氣?我隻是在害怕。

我隻要一想到你在我的眼前,和何天那樣的人站在一起,我就覺得全身發冷。

曾經那種侵襲全身的冷意,好像一瞬間再次蔓延至全身。

那種,失去的恐懼感。

我不知道該如何跟你表述這種情緒,所以......

各種情緒在沈如歸心裏來回反複,遊走在身體的四肢百骸,歸根究底,還是對自己能力不夠的無力感。

-

因為和何天在供銷社鬧了那麽一出,再加上沈如歸不見人影了兩三天,原本打算去跟葉鎮長說去葛粉廠工作的事兒就給耽擱了。

遂,江初月在給沈如歸做了一大碗粉蒸肉的第二天,她再次去了鎮上,徑直去了政|府家屬大院。

時間也是巧了,她剛到門衛室,麻煩大爺幫著通報一聲,提著公文包的葉鎮長出來了。

“來了啊,小江。”葉鎮長笑容親和,倒是率先開了口。

江初月笑了笑,多少有些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本來應該早點過來的。”

葉鎮長笑著揮揮手,竟突然歎了口氣,說了句風馬牛不及的話,“大概我是真的老了。”

江初月:“......您不老啊。”

江初月這話回的是極認真的。

葉鎮長看起來是真的不老,再加上,人家也是真的不老啊,年紀比她爸爸江建文要大五歲,可大概是因為坐辦公室的原因吧,整個人看起來反而比江建文還要年輕一些。

如今也不過剛剛40歲而已。

這個年紀換在後世,那可是男人正當好的年紀呢。

葉鎮長看著江初月一臉認真回答的樣子,愣了一瞬,隨即失笑的搖搖頭。

江初月:“......”大叔的心思你別猜,反正猜來猜去也猜不明白。

“葉鎮長,我今天過來,是想和您聊聊葛粉廠的事情的。”江初月果斷的轉移話題,提起今天的正事來。

葉鎮長點點頭,“和我一起去辦公室談吧。”

從政|府家屬大院去鎮辦公室不遠,走過去也將將才十分鍾的路程,一路上倒也隻是聊了聊些家常,正題一直進了辦公室,彼此坐定,才正式開始。

前世的江初月也隻不過是一個無足輕重的小吃食店的老板,大概最值得炫耀的就是有一手好廚藝了,真論到做生意什麽的,倒真不值得一提。

不然,僅憑著她的好廚藝,何愁做不出自己的品牌來?

說到底,她的心思也隻是在如何研究出好吃的食物來。

就比如此刻,換個聰明點的人,總能委婉而又清晰的表達出自己的目的,反而最後還能做到是對方求著自己。

而江初月並沒有。

她坐在葉鎮長的對麵,一雙清澈的眸子看著葉鎮長,先開口表達了自己願意去葛粉廠工作,再次表明了自己的需求。

去葛粉廠工作可以,但必須要解決自己的戶口問題,她和她弟弟需要商品糧戶口,因為她弟弟江初陽的年紀也到了,已經麵臨上學的問題了,在鄉下,因為他反應遲鈍的原因,再加上村裏各種七七八八說不清的曆史遺留矛盾,她根本不放心把狗娃送去學校。

最重要的是,不論是未來還是眼前處於“曆史”的洪流年代,鎮上的教育水平自然是鄉下不能比的。

除了需要解決江初陽上學,還有一個就是江初陽就醫的問題了。

葉鎮長屈指在辦公桌上敲了好一會兒,臉上沒有和善如長輩的笑意,斂著一張臉,表情略有些嚴肅。

江初陽目光毫不躲閃的看著葉鎮長。

她沒有以自己的要求作為交換來談判,她隻是表達出,去葛粉廠工作於她而言,就是為了能夠解決家裏眼前的問題。

即便是葉鎮長拒絕了把江初陽的戶口從農業轉為商品糧,江初月也仍然會去葛粉廠工作。

畢竟,去葛粉廠工作,她就會有了固定收入,比在家裏種地自然要輕鬆許多的,能更好的減輕家裏的負擔,也能攢更多的錢用來給狗娃看醫生了。

冬日的暖陽,在早晨九點多,慢慢的升到了當空,散發出溫暖的溫度,照在人的身上暖洋洋地,這讓剛剛才起床的人們再度的陷入了昏昏欲睡的狀態。

金燦燦的光芒投射在光禿禿的枝椏上,反射出刺眼卻溫柔的光線,江初月站在樹下,用掌心擋住光芒,眯著眼睛,固執的看著枝椏,哪怕冬天失去了樹葉保護的枝椏看起來很是荒涼,可是,當陽光照在上麵的時候,仍然讓人感受到了春的希望。

“你的要求我都可以滿足你,”葉鎮長沉聲開口,“相對的,我希望葛粉廠能夠在停產多年之後,即便不能恢複往日的盛況,也必須要能夠恢複生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