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一切發生的太快了, 江初月根本來不及反應,整個人被劉芳拽的腳下一個踉蹌。
手腕處傳來的劇痛驚醒了她。
江初月掙了掙,根本撼動不了劉芳的鉗製。
“我不走。”
眼看著要被拽出大門了,江初月另一隻沒被抓住的手連忙攀住門框, 才讓前麵的劉芳停了下來。
劉芳回頭眼神不善的瞪著她, 冷哼一聲, “我是你婆婆, 我讓你回家, 你就得回去。”
“我不去, 哪裏不是我的家,這裏才是的。”江初月說, “我不會走的。”
她又強調了一遍。
然而, 劉芳怎麽可能聽的進去?這會兒聽了這話,隻覺得可笑至極。
老娘是你親婆婆, 你爹都是我生出來的,都得聽我的, 你一個不值錢的丫頭片子還敢不聽我的話???
劉芳心裏如此想著,可她卻全然忘了自己在麵對江建文時的慫樣。
當然,這會兒是江建文不在, 劉芳根本不怵江初月。
反正是個丫頭片子, 她就算真把江初月怎麽樣了,江建文和張雪芬現在遠在堤上, 哪裏會知道?等他們回來了,木已成舟, 生米煮成了熟飯, 他們又能怎麽樣???
劉芳和江老三算計的挺好。
是的,那個讓江初月心裏隱隱不安的想法終究變成了現實。
江秀秀和李琴已經跑了一個禮拜了, 至今沒找到人。據傳回來的消息說,江秀秀和李琴曾在汽車站出現過,再然後,就再沒見過這母女倆了。
大概是,真的跑了吧。
至於真相如何不得而知,可答應了鄰村鰥夫的婚約卻是不得不履行的。
劉芳和江老三還有江建武在家裏急的嘴裏起燎泡,這時,不知道誰想起了江初月,這不,轉過天來,劉芳就上門了。
“江小花,這事兒由不得你。”劉芳惡狠狠地說,“我給你說了門好親事,現在你就跟我回去,好好準備準備,趕緊嫁人。”
一聽這話,江初月瞬間腦子一懵,全身發冷,隻感覺冷意從腳底不斷的往上升,刹那間透過經絡流竄至全身每一個角落。
緊緊攀住門框的手,隻覺得指尖已經疼的要失去了痛覺了,整個人天旋地轉,明明是豔陽天,她卻覺得比黑夜還要黑。
掙紮了那麽久的噩夢,難道重來一世,還是逃不過嗎?
江初月有點想笑。
難道,她以為的重生,其實不過是讓她回到既定的命運軌道上去嗎?
可笑,太可笑了!!!
江初月笑著笑著眼淚流了下來,她仰頭看了眼湛藍的天空,心想,既然我回來了,不管你是不是想讓我回到既定的軌道上去,我都不會認輸的。
我自己掙回來的命運,我一定要自己掌控。
想到這裏,江初月突然全身不知道哪裏來的力量,被抓住的左手突然往回一收,在劉芳怔楞的瞬間,攀著門框的右手朝劉芳用力推了過去。
毫無防備的劉芳竟然真的被推的往後退了好幾步。
在劉芳還沒反應過來之前,江初月轉身就跑。
她根本來不及看路,也來不及分析自己此刻該往哪裏跑,隻下意識往前跑。
一邊跑還一邊回頭看身後已經追上來的劉芳。
劉芳到底是做慣農活的人,相比之下,江初月的速度真的比不上劉芳。
眼看著兩人之間的距離越來越短,江初月一顆心吊的越來越高,再看一眼,好像沒有方向的前方,原本已經僵住不會思考的大腦陡然轉動了起來。
她現在跑錯了方向,原本,她應該往村長家跑才是最合適的,村裏大大小小的事兒,就算村長不能決斷,可都會找村長來判個是非。
現在她家裏沒有大人,那麽,遇事找村長才是最合適的。
想到便做,江初月的腳尖一轉,朝著村長家跑去。
誰知道,還沒從家門口的小坡上跑到底,她便一頭撞進了一個堅硬的胸膛裏。
“初月?”
江初月掙到一半的動作,因為這熟悉到近乎幻聽的聲音頓時戛然而止。
“江小花,你個小賤......”
身後傳來的尖利聲音也陡然頓住了。
沉浸在自己是不是出現了幻聽的錯覺裏的江初月猛然抬起頭,“爸爸?”
江建文雙手扶著江初月站直身體,眉心微蹙,低頭盯著江初月看了好一會兒,才抬頭看向她身後的劉芳,緊抿的嘴唇泄露出他此刻的心情並不好。
絲毫沒有見到女兒的開心。
他感受到江初月身體輕顫,目光直直的看向劉芳,聲音冷厲,“媽,你這是想做什麽?”
劉芳:“......我......”
“媽,”江建文不等劉芳說出口,開口打斷了她的話,“我們分家了,小花是我的女兒。”
多的話江建文並沒有說,隻擲地有聲的落下這句話,便不再看劉芳一眼,護著江初月和張雪芬顧自的繞過劉芳往家走。
隻是,沒走出兩步,劉芳好像才從“江建文竟然回來了”的突發狀況下回了神。
她轉身過,小跑兩步,伸出雙手攔在江建文和江初月的去路,仰頭瞪著江建文:“你都是老娘生的,都得聽老娘的話,江小花她還敢忤逆我?”
江建文聽了這話,冷笑一聲,“是,我是你生的,我要聽你的話,可是,我現在不想聽你的話。”
劉芳噎了一下。
是,江建文不聽她的話,她也沒辦法,更何況,她打從心底裏其實還是有些害怕自己這個大兒子的。
“還有,媽,按照你的邏輯,我是你的兒子就得聽你的話,那麽,小花她是我閨女,她是不是就得聽我的話?”江建文說。
劉芳看著江建文,沒接話。
江建文勾了勾嘴角,眼底沒有笑意,“小花,爸爸今天讓你聽的第一句話便是,不許聽你爹爹婆婆的話。”
劉芳頓時氣的臉紅脖子粗,可江建文就這麽杵在這兒,她又不敢破口大罵,或是對江初月動手動腳。
可她惡狠狠地的眼神卻控製不住的射向江初月。
江初月對上劉芳的視線,她覺得這會兒如果她衝劉芳笑一下的話,大概劉芳會氣的七竅流血而亡。
想到劉芳會氣的不行,江初月真的很想笑一笑,哪怕隻是勾一勾嘴角,做個類似於笑的動作也好。
可是,江建文低沉的聲音好似在耳邊不斷來回循環播放一般,心底湧起一陣無可言說的情緒。
像即將裝滿水的水缸,情緒滿的即將突破水缸的邊緣,若是再倒一點進去,水缸裏的水馬上就會溢出來,流在地上,還是泥土地的廚房裏,肯定很快就會因為這一灘水還變成泥濘的地。
踩一腳上去,鞋底就會髒的不行。
可是,她真的控製不住。
眼眶一熱,心裏的害怕以及江建文突然出現的驚喜,兩種極端的情緒在心底不斷的交錯。
眼淚就那麽猝不及防的落了下來,出乎意料的。
“爸爸,我不想哭的。”
江建文一看江初月哭了,剛剛麵對劉芳時的冷厲的表情頓時多了一絲無措。
江初月說完這話,似乎為了證明自己真的不是故意哭的,還咧了咧嘴,試圖笑一笑。
可是......
“笑的真醜。”
江建文粗糲的拇指輕柔的擦拭著江初月的臉頰。
些微的刺疼細細密密的在臉頰上蔓延。
不疼,隻覺得心裏暖的不行。
“你個賤蹄子,老娘可沒對你做什麽,這會子哭什麽?裝什麽?”劉芳見江初月突然哭了,氣的恨不得一巴掌拍上去。
“剛剛你可是推的老娘差點摔了。”
江建文眉頭緊蹙,“媽,你來我家做什麽?”
劉芳:“......”
她說不出口,尤其對上江建文的眼神,眼底一陣瑟縮,腳後跟下意識往後移,想離江建文遠一些。
“江叔回來啦?”李偉明站在坡上喊了聲。
劉芳尖利的聲音終於攪亂了三橋村的寧靜。
江建文尋聲看過去,略點了點頭。
和李偉明並排站著的沈如歸看著眼前的這一幕,尤其是在看清江初月哭紅的眼睛時,垂在身側的手不自覺的攥成了拳,手背上的青筋鼓起,很是猙獰。
可......眼前的情況,卻由不得他來出頭。
隻不過,沈如歸的眼神在看向劉芳後腦勺時,眼神暗了暗,垂眼的瞬間,眼睫掩下了眼底的幽暗。
旁邊看熱鬧的人越來越多,李偉明突然的開口,讓劉芳一時躲過一劫。
這會兒,圍了一圈的悉悉索索的議論聲不斷的響起。
劉芳低垂著眼看了一圈,正想著尋個空趕緊離開時,也不知道人群裏誰喊了一句。
“咦?劉芳,你這是打算用小花代替秀秀嫁到鄰村去呀?”
一聲驚奇,其他人的議論聲緊接著響起。
“不會吧?劉芳,你不是給秀秀說的人家嗎?”
“秀秀和她媽都跑的不見人了,還怎麽嫁人呀?”
“既然秀秀都不在了,這婚事取消不就好了呀?”
“你可真是說的輕巧?”
這話意喻就深了。
剛剛說取消的女人頓時問了起來。
“怎麽?這裏麵還有事兒?”
說輕巧的那位見有人問,頓時接了話。
“可不嘛,我聽說這彩禮錢可是都收了呐。”
“這麽快?不是說才議親嗎?秀秀可是還不到15歲呀,怎麽也得過了16再嫁人吧?”
“哈......這你們就不知道了吧?說是婚禮都定在臘月初呢。”
這話一出,周圍看好戲的人都驚呆了。
“臘月初?”
“這不是卡玩笑的嘛,我要是秀秀這孩子,肯定也得跑。”
“我要是再說一句,估計你們得更惱呢。”
“還有事兒?”
爆料者似乎真的極其清楚老江家的事兒,這會兒見人接話,臉上帶著得色,揚著下巴,極其鄙視的看一眼被困在人群中間的劉芳,又帶著看熱鬧的神色看一眼江建文,繼續開口道。
“鄰村那個男人是個鰥夫,大家都知道的吧?”
“這個倒是都有聽說呀。”
“不過那男人年紀說起來也不大啊,隻是配秀秀確實大不少呢。”
“嗬......那男人實打實的29歲呐,正壯年呢,做農活可是一把好手。”
“那這說來,倒是一樁不錯的親事啊。”
“是啊,沒看出來,這劉芳也不是真的心眼壞到底嘛。”
這會兒,竟還有那腦子不清醒的反過來勸江建文和江初月。
“這小花翻過年來也16歲了,嫁給這個漢子其實也不錯啊。這狗娃看著也不是能做活兒的,等小花嫁給這漢子了,到時候還能回娘家來幫著幹農活兒,多好啊。”
“可不嘛,建文,你和雪芬也別太計較漢子的年齡,你也得想想你們家狗娃吧。”
江初月聽著這些事不關己的閑言碎語,倒是不痛不癢,隻心裏想著,果然,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看熱鬧不嫌事兒大。
此刻,最生氣的隻有江建文。
哦不對,還得再加一個沈如歸。
這兩人臉色陰沉的猶如即將來臨的暴風雨一般。
這暴風雨還不是一般的暴風雨。
前奏必定是電閃雷鳴,緊接著才是狂風驟雨,這風還得是能將三個成年男人一起才能抱住的粗壯大樹連根拔起的那種風。
而劉芳見有人竟然站在自己這邊,竟還站直了身體,挺了挺胸,眼角覷著江建文,虛張聲勢的大喊道:“我一心為自己家孫女打算,誰知道這孫女竟然不識好人心。”
說著,好像還真如受了委屈一般,竟還抹了抹眼角,“我們做上人的,隻一心為自己家的孩子打算,可孩子們不懂感謝就算了,還撈覺得我們會害她一般。”
這話一出口,倒是真有幾個老人“感同身受”的跟著附和。
而一開始的爆料者在聽了這些話之後,冷笑一聲,吸引了大家的注意力。
“劉芳,你這話說的自己信不信啊?”
劉芳正努力怎麽流幾滴眼淚,就聽見人群裏有人喊了這麽一句,臉上的表情頓時僵住。
“你看中的孫女婿上個月剛打死了自己的第三個老婆,這個你有沒有打聽過呀?”
“啊?”
“我的天呐?”
“這是真的嗎?”
“這是打死了三個老婆,還是隻打死了第三個老婆?”
“劉芳心這麽黑的嗎?”
“如果這是真的,換了我是李琴和秀秀,卷了家裏的錢跑不說,我還得趁著天黑,一刀砍死了劉芳再跑。”
江建文這會兒聽的太陽穴突突直跳。
他剛走到門口的坡下,就看見江初月撞了上來,接著就看見追在後麵的劉芳。
他原以為就是劉芳看不過兩個孩子,來找事兒的,沒想到竟然是......
“媽,是真的嗎?”江建文沉聲問。
這話其實甫一聽挺正常的,就是一個壓抑著怒氣的父親的質問。
可劉芳聽在耳朵裏,心不自覺的顫了顫,她這會兒根本不看去看江建文,一雙眼睛亂飄。
“媽,你說話。”江建文繼續問。
劉芳咽了咽口水,“他們都......這是假......”
話沒說完,爆料者似是嫌熱鬧還不夠大,又加了句:“那個死掉的第三個老婆可是我娘家的妹妹呐。”
這話一出,猶如一道驚雷,這還不算,這人又說:“劉芳,上半月,你收了人家80塊彩禮錢,你可是忘了?”
劉芳:“......”
驚雷過後,潑水一般的大雨徹底落了下來。
江建文隻覺得心口拔涼拔涼的,氣的胸口起伏不斷,仔細聽,能感受到他粗重的呼吸。
江初月就站在江建文身邊,自然感受得到江建文的情緒的。
她仰頭看一眼江建文,突然抬手攥住江建文的胳膊。
“爸,不氣,氣壞了身體不好。”江初月輕聲說,“爸爸,我和狗娃還得你照顧呢。”
江建文對上江初月關心的眸子,剛剛心底湧上的恨不得一把掐死自己親媽的念頭才一點一點的消失。
是了,他還有兩個孩子要照顧,他還有溫柔的妻子要照顧,他不是一個人,他是一個家庭的支柱。
“媽,你回去吧,等一會兒我上家去找你和我爸說話。”
江建文深呼吸好幾口氣,才慢慢平複內心的怒意,開口說。
劉芳像是得到了什麽特赦令一般,拔腿就跑了回去。
圍觀的人見劉芳都跑了,對上沒什麽表情的江建文,一個一個的也不敢留在這裏看熱鬧了,頓時做鳥獸散。
最後,隻有站在坡上的沈如歸和李偉明。
哦,還有緊緊牽著沈如歸手的狗娃。
走上坡,狗娃鬆開了沈如歸的手,兩步走到了江初月跟前站定,抬頭盯著江建文看了片刻。
“爸爸。”
狗娃突然開口喊了一聲。
聲音清朗,吐字清晰,眼神明亮。
滿心的怒氣瞬間因為狗娃的這句“爸爸”消失殆盡,取而代之的是滿滿的幸福。
江建文喉嚨滾了滾,帶上點點哽咽,開口時,聲音有些許沙啞,“狗娃都會喊人啦?”
狗娃反應慢一些,嗯了一聲,“爸爸,媽媽。”
一聲“爸爸,媽媽”,江建文覺得,值了,就算是生養自己的父母又如何?
父不慈,母不仁,這一切的因果都落在我自己的身上就夠了,是削骨還恩,或是抽筋敬孝,都可以的,沒所謂的,他是為人子的,隻要父母開了口,隻要不要他這條命,他都可以。
可是,他的妻子,他的女兒,他的兒子,不可以,這不是他們應該承受的。
作為男人,作為父親,他一定要保護好自己的家人。
“好,好。”江建文摸了摸狗娃的鍋蓋頭,竟眼眶泛紅,“你媽媽今天沒回來,如果她現在聽見了,肯定不會再跟我回堤上了。”
“爸,幸虧我媽媽不在這裏。”江初月嬌嗔的打趣道。
江建文沒聽明白江初月的話,卻附和的點頭,“是,還好你媽媽今天沒回來,不然又得氣個好歹。”
這下,江初月笑不出來了。
一直站在旁的沈如歸這會兒突然上前來,看一眼江初月,才對江建文說:“江叔,您一會兒去老宅的話,還是喊上村長一起吧。”
江建文愣了一瞬,搖搖手,“不用,家務事。”
沈如歸搖搖頭,“江叔,那個男人不是個善茬,老宅那邊都收了禮錢了,這不是您過去說一句不同意這事兒就了了的,還是得村長出麵。”
其實,就沈如歸來說,即便是村長出麵,這事兒也了不了。
鄰村那男人打死了人,都人盡皆知了,瞧,這都還能再娶媳婦,可見,一般人是製不住的。
“怎麽說?”江建文一時沒想透。
不過,江初月想了想,倒是琢磨透了幾分。
沈如歸腦子裏琢磨了一會兒,正準備開口。
“初月,初月。”
一道清亮俏皮的聲音傳了過來。
門口的人同時看了過去。
是葉雨,以及......葉鎮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