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轉眼, 日子劃到十月下旬,眼見著江建文和張雪芬終於要回來了,江初月心裏莫名輕快許多。
每天灶前屋後的忙碌著,都覺得無比開心。
再沒有什麽比一家人齊齊整整的在一起過一個團圓的年更幸福的了。
這日, 江初月趁著天氣好, 把屋裏的被子墊絮什麽的, 全都搬到院門口曬太陽, 等著江建文和張雪芬回來好用。
聞著太陽的味道, 好像能催眠似的, 軟軟地,清新的味道, 一躺下去, 瞬間就能讓人全身心的放鬆,頃刻間就能進入睡眠。
他們這邊地處華中地區, 一到冬天,就感覺屋裏總是濕潤潤的, 哪怕是剛曬過的被子墊絮,睡個兩三天,都覺得好像淋過水似的。
所以, 他們這邊的冬天, 但凡是能見到大太陽,家家戶戶的都會曬被子和墊絮, 有的人家甚至天天曬。
然後,一家人上火, 家裏做的過冬的臘肉熏肉什麽的, 也不敢吃了。
想來,也挺好笑的。
江初月正站在架子前, 拿著衣架敲打被子,突然,安安靜靜的村裏熱鬧了起來。
她踮了踮腳,手扶在被子上,探著頭看。
然而,還不待她聽清到底發生了什麽事,劉琴尖利的哭喊聲倒是一下子劃破天際,驚的她一哆嗦。
這是又發生什麽事了?前幾天不是還說秀秀要嫁人了嘛,見了她,還難得的給了個笑臉呐。
這才過去幾天,怎麽又鬧起來了?
江初月蹙著眉。
念頭在心裏閃過,她自然不會上趕著去老宅安慰劉芳。別說安慰了,她還擔心劉芳一看見她,再給氣個好歹,認為她是過來看笑話的。
到時候再鬧起來,難不難看的,反正江家現在在村裏也沒什麽好粉飾太平的了,隻是著實煩的很。
江初月,其實是個頂討厭麻煩的人。
“哎初月,出事了。”
江燕一見她,小跑著過來,聲音還有些喘,在她耳邊小聲說。
江初月看她,“怎麽了?”
江燕看了她幾秒,“江秀秀和李琴跑了。”
江初月愣了好一會兒,才開口:“秀秀和李琴跑了?”
江燕點頭。
“跑到哪裏去了?”江初月傻傻的問完這句話,便知道自己問了個蠢問題。
她抹了把臉,“人什麽時候不見的?”
江燕搖搖頭,“我剛從前麵回來,正好看見你婆婆......”她說到這裏頓了下,覷了眼江初月的臉色,見她沒有生氣,繼續說:“我就看見她坐在地上哭呐,嘴裏罵罵咧咧的,也沒太仔細聽懂,隻聽說江秀秀和李琴偷了家裏的錢跑了。”
“可是,沒有介紹信,她們能去哪裏呀?”江初月問。
是的,這個時候不是隻有身份證就可以離開戶籍地的。更何況,他們村裏的身份證都在村長手裏呐,並沒有到他們個人手裏。
對於他們這種鄉下人,相對來說,出門介紹信比身份證有用多了。
這下,江燕是真的不知道了。
一時,兩人都沒說話。
大概是江秀秀和李琴拿了家裏的錢突然離開了這個落後的小山村,還沒有介紹信,這樣一個消息,著實有些驚人。
沒有介紹信,坐不了車,住不了旅館,江初月知道,劉芳手裏雖說有票,但更多的都是布票,糧票什麽的很少,在外麵吃個包子都還要票,她們母女倆該怎麽過?
她前世的時候離開,是有沈如歸幫她開的介紹信,不然,她大概也根本逃離不了的。
命運可真是個奇妙而又玄學的東西。
前世,這個時候逃離的人明明是她。隻因為她的重生,逃離的人不僅變成了江秀秀,還多了一個李琴。
她和江秀秀的人生,在她重生回來的那一刻,徹底改變了。
江初月盯著眼前素色的被子,心裏突然湧起一股沒找沒落的慌亂感。
流離失所的驚慌無助她曾經都經曆過,那種吃了上頓愁下頓她也感受過,若不是遇到了國營飯店的張大廚,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是不是還能活下去。
或許,是某個半人高的草叢裏,亦或是鄉間的蘆葦**裏,終結她短暫而又灰暗的人生,
那麽,江秀秀和李琴,她們倆是否有自己的幸運,又是否能很好的生活下去。
她心裏有個聲音,不斷的在說著:會的,一定會的,畢竟,她們有錢啊,曾經的她,除了自己這個人,還有一張沈如歸親手寫的介紹信,真的是一無所有。
可是,無論這個聲音叫囂的多麽厲害,她心裏的慌亂感絲毫沒有被安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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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下旬,離著新年也不過一個半月的時間,秋天不知不覺的冬眠了,迎接他們的是冷冽的寒冬。
一陣風刮過,感覺骨頭縫裏都是陰冷的。
吃過晚飯,江初月哄了狗娃睡覺,她自己卻在**翻來覆去的睡不著,滿腦子都是江秀秀和李琴。
良久,江初月剛在床翻了個身,床板發出“吱呀”的聲音,旁邊**的狗娃嚶嚀一聲,翻了個身,江初月馬上屏住呼吸。
過了好一會兒,狗娃綿長的呼吸再度便的勻長,她透過房間裏狹小的窗口看出去,竟然有月光。
江初月盯著窗口看了片刻,果斷掀開被子,套上陳嬢嬢給她做的棉衣,輕手輕腳的離開了房間,推開門站在門口。
雙手攏了攏衣服,捏住領口的縫隙,以免冷風灌了進去,可即便如此,還是被冷風吹的打了個哆嗦,過了好一會兒,才終於適應了室外的溫度。
她看著泥磚砌的牆壁,仰頭看著其實並不明亮的月光,腦子裏突然一下子變的空白,不知道自己在想什麽,也不知道可以想什麽,反正就像被人施了定身術一般,一個動作維持了許久。
“夢遊呢。”
一道含著笑的戲謔的聲音傳來。
江初月猛地站直身體,可由於長時間維持一個動作,再加上外麵的風著實冷,她的動作又毫無緩衝的突然,右腿的膝蓋突然跟抽筋了一般,身體不受控製的往前載了過去。
沈如歸一個箭步過來,將人擁住了,他輕攬著江初月的肩膀,將人扶住,心裏微不可見的歎了口氣,嘴上卻繼續打趣道:“這麽早就開始拜年了嗎?可我紅包還沒準備好呀,怎麽辦?”
原本還有些尷尬的江初月頓時因為沈如歸這話,心裏那點尷尬頃刻間消失殆盡,噗嗤一笑,挑眉:“可我已經拜年了呀,難不成你要昧了我的紅包?”
沈如歸垂頭看江初月,瓷白的臉頰因為吹了冷風,已經泛了紅,可看上去,好像......
人麵桃花相映紅。
對,就是這樣,顏色更添了幾分。
在夜色裏,沈如歸不動聲色的鬆開了扶住江初月的肩膀,退後半步,悄然滾動的喉結掩藏在他這個動作裏,再看向江初月時,臉上已然換上了打趣的輕笑。
“唔......同輩之間也要給紅包的嗎?”沈如歸說。
江初月笑,“你剛剛的意思不就是說,隻要我給你拜年了,就有紅包了嗎?怎麽,男子漢,說話也是可以不作數的?”
沈如歸被江初月這麽一搶白,頓時失笑,“什麽時候變的這麽伶牙俐齒了?我都說不過你了。”
江初月皺了皺鼻子,“你這為了逃避紅包,都人生攻擊了。”
“......”沈如歸無奈,“看來這紅包是給也得給,不給也得給了。”
江初月輕哼,“不真心的紅包,拿著也不是祝福呀,我才不要呢。”
沈如歸笑出聲,“是我的錯,說錯話了。”
江初月側眼睨他,“瞧你這不情不願的樣子,算了,我就當沒聽見好了。”
沈如歸轉過頭看著江初月,月色下,微微帶著點挑釁任性的眼神,看起來和平日裏慣常對人的樣子有點不一樣。
哪裏不一樣?
沈如歸仔細想了想,江初月平日裏看人總是溫溫和和的,不輕易生氣,不熟悉的人連話都說的少,好像沒脾氣似的。
而此刻的她,揚著下巴,眼底裏隱藏不住的狡黠,“逼”的對方“落荒而逃”的任性,這都是平日裏見不到的模樣。
“心情不好?”沈如歸突然問。
江初月嘴角的笑頓時凝住,此刻的表情,說實話,有些怪異,不算好看。
“聊聊?”沈如歸繼續說。
江初月視線在沈如歸臉上停留了一會兒,才收回視線,轉過頭,看著前方漆黑的夜,其實什麽都看不見,可是身前的樣子她卻一絲不漏的描繪出來。
畢竟,每天開門,第一眼便能看見。
不需要刻意的去記,它就已經在你心底落地生根了。
“聽說,江秀秀和李琴跑了,也不知道她們有沒有介紹信,也不知道現在她們會在哪裏?如果劉芳去公安局報警了,她們會不會一下子被抓回來。如果她們被抓回來了,江秀秀是不是還要繼續嫁給鄰村的老鰥夫,李琴會不會被江建武打?”
江初月一口氣說了許多,可其實,這麽長一段話裏,沒有一個問題是此刻令她真正不安的。
“你是在害怕,江老三和劉芳把你嫁給鄰村的老鰥夫,是嗎?”沈如歸輕聲開口。
他這句話說的聲音真的很輕,像是被一陣風吹進江初月的耳朵裏的,可是,卻又像驚雷一般,在江初月心裏炸開了一個巨大的洞。
深不見底,漆黑一片,甚至不敢伸手探一探,因為你根本不知道那裏麵到底有什麽。
是食人的猛獸,還是地獄裏的惡魔......讓人害怕的全身發抖。
“不會的,對不對?”江初月眼底的平靜已然被倉皇侵襲,“我現在有爸爸媽媽了,他們很疼愛我的,他們不會允許江老三和劉芳這麽做的。”
“沈知青,我......”
沈如歸長臂一撈,將江初月困在胸前。
不過片刻,他便感覺到胸前似乎隱隱有了濕意。
沈如歸輕柔的順著江初月的後背,仰頭看了眼月色,聲音充滿了誘人的味道,“初月,除了你自己,誰都不能把你嫁人的。”
一句話說完,默了片刻,沈如歸再度開口。
“江初月,我在等你長大,所以,長大後的你隻能嫁給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