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醒好的麵直接捏成小兔子形狀上蒸籠。
蒸籠的第一層放的是粉蒸肉, 第二層便是捏的小兔子形狀的饅頭了。
因為家裏條件有限,米飯一直都是攙著板栗碎一起煮的,一貫用的是罐子,用小爐子慢慢煮。
這樣一來, 倒是把大鍋給空了出來, 到了冬天就不至於麵臨著飯都冷了, 菜才剛做好這樣的窘境。
大鍋裏上了汽水, 又等了好一會兒, 江初月把籠屜從鍋裏放到了廚房裏的桌子上, 倒是沒打開,擔心熱氣一散, 一會兒裏麵的粉蒸肉和饅頭就冷了。
籠屜裏蒸熟的粉蒸肉的香味一陣一陣的往外飄, 坐在灶門口燒火的李偉明視線不停的往桌子上的籠屜瞟,時不時下意識的舔一舔唇。
而沈如歸倒是沒在廚房裏, 倒是在堂屋裏教狗娃說話。說是教狗娃說話,其實就是他的單口相聲, 一個人的自言自語。
狗娃麵對沈如歸絲毫不像麵對江初月,時不時的還能給點反應。反正他就是一直木著一張沒有表情的臉看著沈如歸,黑亮的大眼睛落在沈如歸的臉上。
大概, 也是有一點反應的。
就是沈如歸隻要提到江初月的名字的時候, 狗娃的眼睛會稍稍動一動。
沈如歸看著這樣的狗娃,歎了口氣, 抬手摸了摸狗娃有些長長的頭發,輕聲道:“你可一定要健健康康的長大, 對你姐姐好一點啊!”
“當年, 你可是壓死你姐姐的最後一根稻草,如果當時的你, 還活著,哪怕一如既往的不言不語,或許,你姐姐還能奔一奔,還能拚著一口氣好好活下去。”
想到這裏,沈如歸自己心裏倒是陡然驚起細細的冷汗,如果當時的他沒有因為一時的心軟幫她離開,她的下場會是什麽?
被劉芳嫁給鄰村30歲的鰥夫???
據說那個鰥夫前麵的一個妻子就是被他給打死的,江初月那個樣子,嫁過去還能活多久???
“滋拉......”
一陣嗆鼻的辣椒香味從廚房裏躥了出來,沈如歸沒忍住打了個噴嚏。
他往廚房看了一眼,腰部還不到灶台的江初月蹙著眉,右手不停在鍋裏翻炒著,濃煙一陣一陣往上冒。
愛鬧的李偉明坐在灶門口不停叫嚷著“江小花你就是在公報私仇”,江初月連個眼神都不給李偉明,嘴裏毫不客氣道:“嗬......我的報複就是給你做好吃的,然後等年底了把你宰了好賣錢嗎?”
“再說了,就你這身無二兩肉,四肢老化的能賣多少錢?”江初月往鍋裏加了一瓢水,嘴裏繼續道。
李偉明瞪著江初月,又往灶裏加了根細柴,嘴唇動了動,好一會兒,鍋裏的水都開始沸騰了,他才緩緩開口。
“你剛剛的話是把我比喻成豬嗎?”
江初月拿起一旁瀝幹水分的白菜葉子倒進煮開的鍋裏,沒有感情地道:“豬做錯了什麽,要被你這麽侮辱。”
沈如歸“噗嗤”一聲笑了出來,不過廚房裏鍋裏沸騰的聲音,灶裏幹柴被明火侵蝕的滋啦聲,將他的這一生笑給掩的徹底。
他回頭看著狗娃,“你姐姐現在這樣,真的挺好的。”說著,眼尾掃一眼生無可戀的李偉明,“唯一不好的,大概就是時時刻刻會被你姐姐欺負的李偉明了。”
“姐姐,好。”
狗娃看著沈如歸的眼睛,突然道。
沈如歸嘴角的笑意頓住了,和江初月第一次聽見狗娃說話時的表情如出一轍。
雖說江初月一直不承認狗娃的大腦確實發育不良,可在大多數人眼裏,狗娃其實就等於傻子了。
沈如歸倒不是例外,隻是覺得就算狗娃能夠治愈,那也一定是個漫長且艱難的過程,畢竟,現在的狗娃是對外界沒有知覺的。
原來,並不是的。
沈如歸突然明白了江初月的堅持,卻也突然更加心疼她。
回到原點,想的不是報複那些曾經傷害過的她的人,而是帶著家人遠離泥潭,掙一份光明的前途,尋一個安穩的生活。
“是的,你姐姐最好了。”沈如歸笑著刮了刮狗娃挺翹的鼻尖,“心地善良,還很會做飯呢。”
切的薄薄的魚片在鍋裏稍稍滾了一下,便盛出來放在已經裝著燙好的白菜的大碗裏,鍋裏剩餘的湯汁一滴不剩的也全多盛了出來。
隨即,洗幹淨鍋,熱鍋放油,燒至六七成熱的時候,將鍋裏的油盛出,淋在灑滿了山椒碎麻椒蔥花碎的碗裏。
“滋拉”一聲,香味撲鼻。
李偉明瞬間躥了過來,“這就好了? ”狠狠地吸了吸鼻子,“真香,聞著口水都要流出來了。”
江初月睨他一眼,覺得好笑,便笑了出來。
“你笑什麽?”李偉明頭也沒抬,緊緊的盯著熱油在大碗裏滋拉亂竄的煙霧。
“沒什麽。”江初月笑著搖搖頭,“你把菜端在堂屋裏的飯桌上去吧,準備開飯了。”
李偉明頓時高興了,揚著聲音“哎”了一聲,就準備上手端。
江初月剛一回頭正好看見,忙上前阻止了,真的是沒好氣的瞥了他一眼,“真不知道你是怎麽活到這麽大的。”
她一邊說著,一邊拿過一條濕著的布附在碗沿,準備自己端,此時,一雙骨節修長的手鉗住了她的手腕。
“燙,我來。”沈如歸溫聲說道,笑看著江初月,下巴點點一旁的籠屜,“你不是還要把肉和饅頭從蒸籠裏騰出來嗎?”
說著,看了一眼一旁的李偉明,“指望他的話,大概,咱們今晚就隻能吃這一碗魚片了。”
江初月順著沈如歸的視線看一眼傻愣愣站在一旁的李偉明,果斷的收回手,“你說的對。雖然肉是他花錢買的,但卻是我用心做的,可不能被他糟蹋了。”
李偉明:“......”我做錯什麽了?我一句話還買來得及說呢,你們就給我定罪了???
關鍵是,你們倆能不能解釋解釋,你們是怎麽做到在詆毀我這件事上如此默契的???
他們準備吃飯時,天已經擦黑了。
江初月拿一個兔子形狀的饅頭遞給狗娃,視線落在暗沉沉的天空下,臉上閃過一絲擔憂。
原本按照她前世的記憶,前天應該會下一場秋冬難以遇見的大暴雨,然後江建文和張雪芬會在昨天挖堤壩的過程中,因為泥石流被掩埋,而因此喪了命。
可這一世,江建文和張雪芬已經晚了兩天去挖堤壩,可大暴雨卻沒有如約而至。
她哄著狗娃看著饅頭念兔子,狗娃也乖巧,雙手小心翼翼的捧著活靈活現的饅頭兔子,怎麽都下不去嘴。
漆黑瞳孔裏眸子也顯現出幾分靈動來,左右轉著打量著手上的兔子。
“兔子,小兔子。”江初月哄著狗娃,“狗娃,跟姐姐念,兔子,小兔子。”
“趕緊吃吧,再不吃菜都冷了。”李偉明嘴裏的菜還沒咽下去,含糊不清地道,“什麽時候不能教?偏吃飯的時候教?”
他無視了江初月瞪著他的不滿眼神,繼續不怕死地說:“就狗娃那腦子,不教個三五天的,他學得會???”
其實李偉明現在也學乖了,知道不能說狗娃是傻子,可他又控製不住的嘴賤。
“粉蒸肉好吃嗎?”江初月問李偉明。
李偉明“嗯”了一聲,又從大碗裏夾了一塊肉,“下麵的蒸菜也好吃。”
江初月無聲冷笑,“魚肉好吃嗎?”
李偉明不停點頭,“好吃,雖然吃起來又麻又辣的,可魚肉是真嫩,滑嫩滑嫩的,我還從來沒這樣吃過魚肉呢。”
說完,李偉明的筷子正準備伸向滑嫩滑嫩的魚肉碗裏,然而筷子還沒碰到魚肉,就見江初月一把端起裝魚肉的碗,挪到裏麵去了。
“你做什麽呀?還讓不讓人吃飯了?”李偉明瞪江初月。
沈如歸慢慢悠悠的夾起一塊魚片,慢條斯理地嚼完,咽下去,“魚肉片的薄薄的,吸足了湯汁裏的鮮香麻辣,吃在嘴裏,簡直像是綻放的煙花一樣,味道太棒了。”
“江小花,你什麽意思呀?”李偉明看著沈如歸的筷子再度伸向裝魚肉的碗裏。
江初月眼也不抬的給狗娃夾了塊沒有刺的魚片,說:“我看你話挺多的,怕你忙不過來,所以,你就多吃點蒸肉和蒸菜吧。”
然後掀起眼簾看向李偉明,“你不是說粉蒸肉和蒸菜味道很棒的嗎?”
李偉明:“......”
粉蒸肉和蒸菜好吃,也不影響我吃魚肉啊?
這兩者之間有什麽關係嗎?
有嗎?沒有嗎?
李偉明覺得自己真的是委屈的上天了,以前被沈如歸欺負就算了,反正這貨從小在院裏就是人人稱讚的別人家的小孩,雖然他知道這貨其實就是個芝麻餡湯圓。
可如今......如今,來了這破鄉下,他竟然會被個鄉下小丫頭片子給屢屢堵的說不出話來。
簡直有損他家屬院小霸王的美稱。
“啪!”
“你幹嘛?”江初月被嚇了一跳,忙去看狗娃,發現狗娃沒反應,才鬆了口氣。
“李偉明,你這是吃飽了開始犯病了???”
沈如歸睨他一眼,對江初月說:“別理他,這孩子打小就間歇性犯病。”
“好的吧,也是辛苦你了。”江初月頗同情的對沈如歸說。
沈如歸笑了笑,“辛苦倒還好,就是一個看不住,擔心他跑的沒贏了。”
江初月想了想,“要不你弄根繩子拴在他的脖子上,把繩子的另一頭係在你的腰裏?”
沈如歸眼尾掃一眼氣的不行的李偉明,握拳擋住嘴唇溢出來的笑意,“初月,其實他沒你想象的那麽瘋。”
江初月看一眼很配合自己的沈如歸,轉過頭,忍不住的無聲的笑了。不過,轉瞬她收斂笑意,回頭看向李偉明,“生氣了?”
“你們倆都這麽欺負我了,我不能生氣嗎?”李偉明不滿地道。
“那我早兩天過去找沈知青的時候,你看我空手過去,那一臉的嫌棄是怎麽回事?”江初月說。
李偉明愣了一瞬才想起來這麽一回事,整個驚的坐直了身體,手指顫顫悠悠地指向江初月,“你竟然翻舊賬?”
“這怎麽能叫翻舊賬呢,”江初月慢慢悠悠地說:“我這叫君子報仇十年不晚。”
“......”李偉明覺得自己的世界觀崩了,鄉下的丫頭片子可比城裏的難琢磨多了。
“你剛剛摔筷子幹嘛?吃飽了?”江初月斜睨他說。
沈如歸也好奇的看向李偉明。
李偉明梗了一下,“我忘了。”說完,端起碗,拿起筷子,看一眼顏色頗誘人的魚片,筷子伸了一半,又頓住了,“可以吃嗎?”
這委屈的語氣,這可憐兮兮的小眼神......
江初月覺得李偉明這貨的智力絕對不超過五歲,真的,多一天都對不起五歲的小朋友。
“吃吧。”沈如歸看一眼忍笑忍的肩膀輕顫的江初月,把魚片的碗挪回了原來的位置,無奈的對李偉明說:“食不言寢不語,古人誠不欺我也。”
李偉明歡樂的一邊夾魚片,一邊道:“那你幹嘛還開口啊?”
嗬......果然多餘的同情心都是用來自傷八百的。
沈如歸決定,以後他要是再幫李偉明這個二傻子,他自己就是個二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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飯桌上,除了狗娃一直安安靜靜地吃著飯,另三個人聊著無邊的話題,時不時地江初月和沈如歸一起擠兌擠兌李偉明,一頓飯倒是吃的還算開心。
反正,李偉明開心不開心不知道,江初月和沈如歸倒是挺開心的。
沈如歸幫著江初月一起收拾了碗筷,準備離開時,突然想起來村長交待地事兒,隨即對江初月說:“村長讓你去知青點幫著做飯這事兒,我已經跟知青點裏的知青說過了,大家一起出糧食,你飯量小,可以跟著一起吃,就是狗娃不可以了。或者,你自己在家吃飯,你幫知青點做飯這事,直接給你算工分了,反正這個就看你自己了。
江初月想了想,徑直道:“你們那邊幾點吃早飯?”
“八點之前,最晚不能超過八點。”沈如歸說。
江初月點頭:“那我在家和狗娃一起吃,每天早上7點過去幫你們做飯,”說著一頓,“你們知青點的人沒什麽忌口吧?”
不過,這話一問,她就知道自己問了個比較傻的問題。
這年頭吃飽都是難題,除了民族信仰,還有忌口,那看來還是日子太好過了。
她抿著唇笑了笑,“糧食都是在廚房裏放著吧?我明天直接過去廚房就行了?”
沈如歸“嗯”了一聲,“不用做的太複雜,早上饅頭稀飯就行。至於菜,知青點的後院種了不少的青菜,是村長特批的,你每天直接過去摘就行。”微頓,“你家裏若是缺青菜吃的話,也可以摘些回家的。”
前半句江初月放在心裏了,後半句直接就是左耳進右耳出了。
“那我記得了。”
江初月說完這話,沈如歸和李偉明便打算回家了。
誰知,這兩人剛走到門口,突然打了一道響徹天際的雷,隨即便是亮如白晝的閃電。
江初月瞬間整個人僵在了原地,隨即便感覺全身發涼,覺得冷,鑽心地冷,由內而外地冷,冷的好像連大腦都凍住了。
她怔怔地聽著耳邊再次響起的雷鳴聲,緊接著又是一道閃電。
“這眼見著要入冬了,竟然打雷閃電下暴雨,不太對勁啊!”李偉明依著門框,看著外麵像是有無數恐懼撲麵而來的夜空喃喃道。
沈如歸忙扶住江初月的雙肩,盡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和平日裏一般無二,輕聲道:“他們出工都是天黑之前就結束了,這個時間點,江叔和嬸子肯定已經在棚裏休息了,不會還在繼續工作的。”
江初月循著聲音,愣愣地看著沈如歸,隻見對方的嘴唇上下翻飛,似是在說著什麽,可她卻覺得自己好像失聰了一般,一個字都沒聽清。
她盯著沈如歸不停蠕動的雙唇看了許久,突然動了,她像溺水的人碰到了救生圈一般,用了吃奶勁抓住沈如歸的手腕,絲毫不知道她微長的指甲已經劃破了沈如歸的皮膚。
“沈知青,沈知青,下雨了,下雨了,我爸爸媽媽,他們,他們,會泥石流的,泥石流,沈知青,不安全,太危險了,我爸爸媽媽他們,他們,”江初月話說的語無倫次,前言不搭後語。
沈如歸卻明白她到底在害怕什麽。
“哎,江小花這是魔障了?”李偉明不明所以地道。
沈如歸回頭一個厲眼掃過去,嚇的李偉明閉緊了嘴,不再敢說話。
“沒事兒的沒事兒了。”沈如歸柔著嗓音,輕聲哄著江初月。
他手腕稍稍用力掙脫了江初月的鉗製,幾條已經溢著血絲的劃傷露了出來,李偉明一眼掃到。
“你手腕......”
話說完,對上沈如歸鋒利的眼神,又訕訕地閉上了嘴。
心想:好心當成驢肝肺,反正傷的又不是老子,疼死你算了。
他哼一聲,背過身,眼不見為淨。
“初月,初月,你看著我。”沈如歸雙手捧著江初月的臉頰,掰著她的臉看向自己,“現在已經快七點了,江叔和嬸子,肯定已經回棚裏休息了。”
“上午送江叔和嬸子去堤上的時候,我特意問過的,他們下午一般挖到五點半,天擦黑的時候,就全都收工了,所以,江叔和嬸子現在肯定是安全的。”
“初月,你相信我,江叔和嬸子肯定不會出事的。”
溫柔地嗓音源源不斷地傳入耳朵裏,因為閃電雷鳴帶來的刺骨寒冷一點一點被驅散,失神地視線也慢慢找回了焦點。
“沈知青,我爸爸媽媽......”
她是真的害怕,一瞬間,她好像又回到了乍然聽到爸爸媽媽意外死亡,她還沒反應過來的時候,弟弟又落水而亡......
那種無邊無際的恐懼,從四麵八方侵襲著她的感官。
“相信我,江叔和嬸子是安全的,是健康的,最多一個月,你就能見到他們,你們一家四口,會在一起過一個團圓的春節。”
“江叔和嬸子會看著你和狗娃長大,會一直陪在你們姐弟的身邊,看著你們一點一點的長大。”
“別擔心,初月,有我在,我不會讓江叔和嬸子出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