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啊……”

江初月猛地驚醒,整個人坐了起來,房間裏很暗,狹小的窗口漏進幾絲光亮,讓她即便是在黑暗的房間裏也依然看清了她所處的地方。

這是她的家,哦,準確的說,應該是她爺爺奶奶的家,她在這裏一直住到15歲,直至爸爸媽媽因大雨突至,被滾落而下的泥石掩埋,弟弟被人引誘至河邊落水而亡,奶奶想把她嫁給隔壁村30歲打死老婆的單身漢的那一刻,她才害怕的逃離了這個地方。

這一走,便是整整四十年。

期間,她隻回來過一次。

是偶然聽人說爺爺奶奶已經不在世了,叔叔嬸嬸一家也不知去向,她回村裏把爸爸媽媽還有弟弟的墓遷到了江城。

江初月大口喘著粗氣,來回繼續打量著這個房間,她怎麽會出現在這裏?她不是剛從墓園出來,就被車撞了嗎?

她沒死?

她不僅沒死,還回到了過去?

所以,現在到底是什麽情況?

“這大半夜的,做強盜的都知道要小點聲,還讓不讓人睡了?”

一旁尖利的聲音傳來,江初月整個人呆了。

這是……嬸嬸的聲音。

她是真的……回到了過去?

“咯吱……”

房間的門板被推開,進來的人右手端著一小盞煤油燈,左手半掩著火光,以免被風吹滅。

借著煤油燈的光線,江初月看清了來人是誰,是她已經過世了整整四十年的媽媽。

“媽?”

她試探著喊了一聲。

張雪芬小聲應了一聲,把煤油燈放在一旁的桌子上,坐回床邊,摸摸她的額頭,又摸摸她的後背,一邊小聲道:“剛剛聽見你叫了一聲,你爸趕緊點了煤油燈,讓我來看看你怎麽回事?”

江初月感受著皮膚上傳來的粗糲感,緊咬著下唇,眼眶微熱,說不出話來,生怕一開口,眼前的一切都會消失。

可身體傳來的感覺卻又那麽的清晰,絲毫不像是在做夢。

“你這滿身的汗,做噩夢了?”張雪芬見江初月臉色蒼白,粗糙的掌心再次附上她的額頭,一手附在自己的額頭上,感受了片刻,“還好,沒有發燒。”

說完這話,張雪芬見江初月還是隻傻傻的看著自己,心裏不由地一慌,一手攬著她的背,將她整個人抱在懷裏,在她耳邊連著喊了好幾聲“小花”,還是不見江初月有反應,頓時站了起來,嘴裏念叨著,“這孩子不會是被夢魘了吧?可剛剛不是還知道喊人嗎?”說著就要轉身出去喊人。

張雪芬剛一轉身,江初月就拉住了她的手,“媽,我沒事兒。就是……”話裏帶著明顯的哭腔,“就是,做了噩夢,被嚇到了。”

“媽,我剛剛夢見你和爸爸被泥石埋了。”江初月窩進張雪芬懷裏,甕聲甕氣地說。

張雪芬動作輕柔的撫著江初月的後背,動作帶著安撫的意味,“這都快9月底了,又不會像夏天那樣有大暴雨,怎麽會有泥石流呢。”

江初月張了張嘴,想說,有的,真的有。可這話,卻是如何都沒辦法在此刻說出口的。

在鄉下農忙結束後,便要開始準備入冬,接著便是過年。這段時間,田裏是沒什麽活計了,隻能等著年底公社按照各家的工分發糧食,還有殺豬之後分豬肉,算是一年裏,難得的好日子了。

但在柯橋鎮這邊卻是不同的,因為他們住的地方靠山,一旦有大暴雨什麽的,一不小心就會淹沒了村莊,因此,每到農忙結束,鎮裏就會召集人去挖堤壩,為來年做準備。

挖堤壩自然是有工分的,成年男人是十個工分,負責挖泥土,很是費力。女人是八個工分,負責用框把挖出來的泥土一筐一筐的搬下去。

有力氣大的女人也可以去挖泥土,同樣是按十個工分算。

挖堤壩的活兒看著是工分高,可也著實不是個輕省的事兒,挖一天下來,腰都直不起來。所以,一般家裏工分夠的,都不大願意去挖堤壩。

隻有那些,家裏孩子多,日子實在艱難的,才會報名去。

算算日子,再過兩天,村長就要在村裏召集去挖堤壩的人了,到時候,江建文,也就是江初月的爸爸,還有她的媽媽張雪芬,是肯定會報名去賺工分的。

而這一去,他們一家人便要天人永隔了。

可其實,他們一家六個壯勞力啊,工分怎麽會不夠?糧食應該是還有結餘的呀?怎麽還會需要江建文兩口子去挖堤壩?

想到這裏,江初月心裏冷笑一聲,如果不是爹爹婆婆偏心,她爸爸媽媽又如何會……

“你呀,小小年紀的,不愛說話,什麽都放在心裏,這才自己嚇自己的。”張雪芬笑著道。

江初月揉了揉眼睛,知道媽媽的性格,不再勸,轉而道:“媽媽,為什麽爹爹婆婆不讓叔叔和嬸嬸也去挖堤壩啊?咱們一家出四個人,那賺的工分不是更多?”

張雪芬放在江初月背上的手一頓,沉默了一會兒,才開口:“不管他們的,你隻要知道,爸爸媽媽去挖了堤壩,多賺工分,到時候就能多換點糧食和肉,你和弟弟也能多吃點。”

江初月從張雪芬懷裏坐直身體,借著煤油燈昏黃的光線,看著張雪芬,“媽媽,弟弟之前感冒,爸爸讓婆婆給弟弟煮雞蛋吃,可是,弟弟隻吃了一小口蛋白,然後就被大福搶了,婆婆還說大福身子弱,讓弟弟讓一讓大福。”

大福是她叔叔的小兒子,江大福。從名字就可以看的出來,他在江家得有多受寵了。

張雪芬臉色微變,“那你之前怎麽不說?”

江初月垂了垂眼,在昏黃的房間裏,慘白的臉越發襯的她多了幾分無助,“婆婆不讓我說,可是,”再抬起頭時,眼眶裏已經蓄了淚水,隻有稍一眨眼,就會落下,“我剛剛夢見你和爸爸被泥石埋了,我害怕我沒有爸爸媽媽了,弟弟又不會說話,我怕我保護不了他,我怕爹爹婆婆把弟弟扔到山上去。”

這話倒不是江初月瞎編的。

她有個親弟弟,至今連個大名都沒有,就叫狗娃。他已經八歲了,還不會說話,她爹爹婆婆覺得狗娃是個傻的,養著除了白費糧食什麽用都沒有,說了好多回,讓江建文和張雪芬把狗娃扔到山上去算了,到時候再生一個就是了。

不說張雪芬這個親媽接受不了,就是江建文都不同意。

一貫隻悶頭做活的人在第一次聽老娘說要扔掉狗娃的時候,在家裏發了好大一頓脾氣,鬧的村長都來家裏調解,最後還是她爹爹讓婆婆道了歉,這事兒才算是了了。

可也因著這件事,爹爹婆婆對她和狗娃就更不好了,好像多看他倆一眼就會眼瞎一樣。

張雪芬看著無聲哭著的女兒,心裏一陣一陣的難受。

公公婆婆不喜歡她,平日裏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的,她都能忍,畢竟,她和男人天天在田裏忙活著,還指著公公婆婆照顧兩個孩子,誰能想到……

平日裏,公公婆婆偏袒小叔一家就算了,髒活累活她和自家男人做也不算什麽,隻要他們能對兩個孩子好一點,累一點又算什麽?

可結果呢?

工分他們賺,換來的糧食卻是小叔一家吃?

張雪芬隻覺得身體一陣一陣發顫,感情自己一家子累死累活就是為了養他們一家子?

江初月感受到張雪芬的氣憤,心裏越發難受,可她卻不得不這麽做。

既然她回來了,她就絕不能再眼睜睜的看著爸爸媽媽被泥石掩埋,弟弟被人引誘的落水淹死,她一定會想到辦法讓他們都能好好的活著的。

“媽?”江初月仰頭輕聲喊了一聲。

張雪芬過了一會兒才應道,臉色瞧著不太好。她對江初月扯了個笑,安撫道:“小花,你還是個孩子呐,別想那麽多,有爸爸媽媽呢。”

江初月“嗯”了一聲,“媽媽,我知道的,隻要有你和爸爸在身邊,你們就會一直保護著我和弟弟的,所以,你們一定要好好活著啊!”

張雪芬失笑,扶著江初月讓她躺回去,蓋好被子,一下一下的拍著,“夢都是反的,你既然夢到了那些不好的事情,那說明爸爸媽媽一定會福星高照的。”

江初月對著張雪芬笑了笑。

“睡吧,媽媽在這裏陪著你,等你睡著了媽媽在走。”張雪芬輕柔的道。

江初月“嗯”了一聲,閉上了眼睛。但其實,她的心裏此刻猶如翻江倒海一般,根本平靜不下來。

她竟然真的回來了,如此神奇的事情竟然發生在了自己的身上。既然上天給了她這麽好的機會,那麽,她就一定要阻止爸爸媽媽去挖堤壩,更要保護好弟弟,不讓他隨便被人給帶到河邊去。

還有小叔一家……不能總是自己爸爸媽媽辛辛苦苦做活賺工分,他們卻理所應得的享受著。

如今唯一的辦法,便是從家裏分出去,可要想從家裏分出去,那麽就得爹爹婆婆同意。

想到爹爹婆婆,江初月頓時頭疼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