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七章

有人往花氏常服用的補藥中加料之事, 袁嬤嬤是早就知曉的。不過花氏的那群下人日日跟防賊似的,防著府上的所有人。連袁嬤嬤幾次三番的暗示,她們都抱著警惕之心, 死活不信。

袁嬤嬤嚐試警告過這些人,但這些人總拿袁嬤嬤當惡人似的,前頭聽得好好的, 回頭該如何還是如何。

當王宅的人來提醒時,袁嬤嬤表現得也頗有些頭疼:“她如今是看誰都像是要害她似的。多在她屋裏站一會兒,便緊張的要命。奴婢隻能裝作不管了, 暗中命人偷偷地換了她的藥。”

花氏不信袁嬤嬤,意料之外又意料之中的事。

這個花氏, 王姝跟她打交道不算多。大多數情況下, 是花氏單方麵找王姝麻煩。但這幾次的衝突也讓王姝看出一些花氏的性情。明明不算太聰慧,卻十分自負。

那種平等的瞧不起所有人,全天下就屬她最聰明的自負。也確實聽不進旁人的勸。

不過既然袁嬤嬤在盯著, 王姝便也可以放心了。

袁嬤嬤是知曉問題的嚴重性的, 等閑不會讓人擾了蕭衍行的後院。蕭宅後宅這些女眷,她都照看得很妥帖。王姝單獨脫離了蕭宅在外頭住著, 反而是袁嬤嬤最不放心的。

“無事。”王姝如今雖說已經可以出門走動, 不過天太熱,她很少出門, “我身邊有人護著。”

袁嬤嬤早就將王姝有孕之事快報送去了西北邊境, 蕭衍行自會派人妥帖保護好王姝。

此時她滿眼柔光地瞧了一眼王姝的肚子, 才三個月還不明顯。但看一眼也足夠讓他們這些老人心安:“主子這邊可是缺什麽?天兒熱,日子確實有些不大好過。前些時候聽薑嬤嬤說主子苦夏, 如今可好些了?送來的那廚子做菜可合主子口味?”

“都還挺好的,嬤嬤放心。”

王姝在這邊能有什麽缺的?不說王家本就是跑商, 天南海北的山珍海味她根本就不缺。再來蕭衍行那邊也什麽都緊著她,從外頭弄來什麽新鮮的物件,頭一個送的就是王家。

擺擺手,王姝笑著在地上坐下來:“安心吧,我在王家這兒是沒什麽要緊的事。”

沒誰比自個兒更懂得照顧自己。

“爺回來之前,我估摸著不會回蕭宅住。那邊還得麻煩嬤嬤周旋。”

王姝已經有三個月沒有回過蕭宅。主母說不得,下人還幫著打掩護。正常人家的妾室,沒有誰能有王姝這麽離譜的。不過王姝的情況確實不太一樣。出於某些特殊原因,雖說府上人都知王姝是蕭衍行的妾,其實對外,蕭衍行的後宅女眷中是沒有王姝這個人的。

蕭衍行隱藏了王姝的存在。或者說,他利用一些方法隱藏了跟王家之間的關係。隻要袁嬤嬤管住後宅人的嘴,王家明麵上還是跟蕭衍行不相幹的。

“奴婢省的,小君放心。”

如今身體能出門,王姝出門的頭一件事自然還得是看她的寶貝試驗田。

雖然後期的去雄套袋、雜交授粉已經過了,後續任務可以輕鬆一些。但越到中後期越需要注意病蟲害和天氣對產量的影響。今年是她重生回來後測交的第一年,自然得萬事小心。學術上的事情,王姝不允許半分的懈怠和馬虎,這是她兩輩子加起來一直貫徹到底的做事風格。

袁嬤嬤雖不知她在稻田裏忙些什麽,但也知曉去哪裏找她最好找。基本上王宅找不到王姝的人,她必然在試驗田裏。

兩人在涼棚下坐著,袁嬤嬤坐了不到一會兒就該回去。

兩人說話時,不知道的是,有的人自作聰明起來,神佛都救不了她的命。譬如花氏。

袁嬤嬤私下裏偷偷換她的藥,是為了護住她的命。花氏卻在沒有向袁嬤嬤詢問過緣由之前,就擅自認定了袁嬤嬤在暗中要她的命。因著蕭衍行當初在後山對她的警告,花氏甚至想的更多。她認定了袁嬤嬤就是受蕭衍行的指示來害她,所以悄咪咪地把藥又換回去。

袁嬤嬤沒有在王家待多久便折回了蕭宅。知道王姝身體健康,她便安心了。喜滋滋地帶了幾個大的寒瓜回去,也正好給後宅的女眷分一分。

王姝這邊日常恢複了平靜,西北邊境那邊壓製住了韃靼兵力,倒是又遇上了另一難題。

軍糧短缺,甲胄匱乏。將士們總不能餓著肚子上戰場。何況夏季受了傷容易病變,大夫和草藥也十分緊缺。朝廷拖了一個月才終於敲定給邊境的糧草,路上怕是還得耽擱一兩個月。朝廷那幫人不僅在軍需上猶豫不決,甚至為了誰來押運糧草又吵上了半個月。

這期間的短缺和拖延,讓西北駐軍的處境變得十分艱難。

蕭衍行原本要在八月中秋回臨安縣,結果因為朝廷的軍資遲遲不到。韓燁等韓家軍暫時不能退出戰場,他也隻能留下來采取緊急措施維持戰場所需的軍備,向當地百姓募集糧草。

然而當地百姓大多數是溫飽都成問題的貧民,募集糧草十分困難。

消息傳回臨安縣這邊,已經是八月底。

年前江南水患,王家已經半空了幾座糧倉。這一次戰事緊要關頭,事關邊境的安穩,自然不能再由王家全部買單。蕭衍行緊急召見了溫家人。

且不說蕭衍行是怎麽與溫家交涉,溫家支援了大部分的糧草和馬匹。王姝琢磨了再三,覺得自家還真不能當真坐視不管。王家地處西北,主家的根基就在此處。西北若是動**,也會動搖當地商賈的根本。既然糧草和馬匹由溫家承擔了,王姝也幹脆支援到底。

於是立即召集了王家鏢局下麵的人,去全國各地搜羅材料製作甲胄。並且南下搜集治療外傷的藥材,承擔了押送物資去西北的職責。

蕭衍行聽著外頭一批一批物資的來報,胸腔裏一顆心熱的滾燙。

姝兒這丫頭片子惱人的時候是真惱人,貼心的時候又叫人心肝兒都暖化了。明明知道他想聽什麽偏不願說,卻又總能在危機的時期雪中送炭。

“可有家書一並捎來?”他扔了汗濕的衣裳,濕著頭發赤著上半身從屏風後頭走出來。

問這話時,莫遂正在屋中擺弄午膳。因著物資的短缺,食物成問題。便是蕭衍行的餐桌上,也隻有寥寥一葷一素兩份大鍋菜,外加三個窩窩頭。

擺弄好碗碟,莫遂十分幹脆地搖了頭:“沒。”

蕭衍行心口倏地一滯,低低地罵了一句什麽話,冷著臉讓莫遂出去。

莫遂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但還是聽話地出去了。

京城朝廷這邊,爭執了半個月遲遲不出結果。禮部侍郎楊茳帶領一批官員日日參奏,天天請旨,催促朝廷早做定論。不要因小失大,延誤戰機。皇帝被這幫人催促的頭疼,總算是一錘定音。敲定了由軍機章京苗城帶著一應物資支援西北。

為了防止江南賑災款遲遲不到的同類事情發生,此次務必派駐監察官員隨行。為防止官員之間同流合汙,這兩名監察官相互不對付。經過六部共同商議的結果選定了兩人隨行:一個是禦史台的禦史大夫魯直,一個則是兵部侍郎宋任。

一行人快馬加鞭趕往西北時,蕭衍行這邊情況卻是早早穩定下來。

不得不說,王姝給的輿圖發揮了極大的作用。

清晰的地形地貌,以及可能在此地貌遭遇的氣象氣候,配合上製定完備的作戰策略,極大的發揮了主場優勢。蕭衍行親自帶兵,韓燁輔助,幾次達成以少勝多的遊擊戰。韃靼兵在幾次被困埋伏後,損失慘重。兼之糧草被燒,韓家軍跟鬼魂似的神出鬼沒,早已經把他們嚇破了膽。

如今羌族等其他外族早已支撐不住,撤退,韃靼兵還憑著一股惡氣還在苦苦支撐。不過最多還有一到兩個月,這場來得迅猛的戰役就該走到尾聲。

京城接連接連收到捷報送達,朝堂上下自然是一片盛讚之聲。誇讚的自然不是給守住了西北的黃秋玉,而是皇帝英明神武,上蒼庇佑大慶。

打了勝仗,皇帝高興,便下令開宴慶賀。

國庫在支援西北時撥不出銀兩,開宴卻又能撥出銀兩了。且不說此事的兩樣做派刺痛了一些人的心,皇帝一高興,又想被禁足的太子蕭承煥來。

因著江南水患賑災失利,蕭承煥已經被罰禁足半年。

皇帝許久沒見過太子,自然是想念的。當初事發時,他人在氣頭上自然不好勸。但這一晃兒過去幾個月,眼看著太子的禁閉日子就要到期。中秋佳節的好日子,兼之又趕上西北邊關大捷這麽大的好事兒。秦蓮生見縫插針的便會勸上一勸的。

皇帝原本就偏疼蕭承煥,秦蓮生這麽日日湊在耳邊提上一嘴,就總能讓皇帝心軟。

果不然,這日又提,皇帝總算鬆口了。但他本人要免蕭承煥的罰,卻又不能自打嘴巴。這等話得由下麵人說。下麵人勸得多了,皇帝才能順水推舟地允了這事兒。

宴上一通賀詞說完,酒過三巡,便立即有人提及了中秋佳節人團圓。

明眼人都瞧得出來皇帝的意思,這是想借機把太子放出來。但太子所犯之錯並非小錯,事關上千百姓的性命。隻罰了半年的禁閉,若這也要免除,那未免人命太不值錢。有些江南出身的官員不願接這個話茬兒,更有人將目光投向程明思。

那領頭之人聲情並茂的一通唱作念打,愣是因沒人接茬冷了場。

熱鬧的興慶殿大殿中,愣是安靜了好一陣子。有人筷子掉下來碰到了碗碟,發出噹地一聲輕響。空氣中彌漫著一股尷尬。

皇帝的臉色鐵青,當即就起身拂袖而去。秦蓮生一甩拂塵,慌忙地忙著追上去。不過臨行之前瞥了一眼端坐在案幾後頭木著臉飲酒的程明思,臉色陰沉。

等著人離去,程明思才慢吞吞地抬起了眼簾,看向了人影消失的夜幕。

皇帝都發了怒,其他人誰還敢繼續飲酒作樂,自是再好的宴也冷了場。有些官員便也歇了興致,直言不勝酒力,提前告退。一個人走,其他人自然也會跟著走。

沒一會兒,熱鬧的酒宴就冷清下來。

顧斐端著一杯酒,不知何時走到了程明思的麵前。他先前因為提議捐款之事,被諸多高官厭惡。由原先多方招攬變得無人問津。顧斐倒是不甚在意,每日幹做什麽做什麽。此時一身赤紅的官袍,長身玉立地站在程明思的案幾前,恭敬地向程明思敬酒:“程大人,下官敬你。”

程明思抬眸看了看四周,倒也沒有拒絕這個年輕人,舉杯與其對飲。

顧斐彎了彎眼角,仰頭一杯飲盡。

皇帝怒氣衝衝的離開了興慶殿,扭頭便趕去鍾粹宮。秦蓮生小碎步地跟在他屁股後頭跑,皇帝雖心胸不寬,外形卻是得天獨厚的。若說蕭衍行的美貌源自於母親韓靈素,那優越的骨相則是來源於皇帝。皇帝長腿邁開一步,秦蓮生得跑兩步才跟得上。

皇帝走著走著,忽地停下了腳步。秦蓮生差點沒刹住撞上,趕緊彎下腰緩解衝勢。

“太子那幫人給了你多少好處?”

秦蓮生剛想開口請罪,驀地被皇帝這一句話給嚇出了一身冷汗。

當下膝蓋一軟,撲通一下跪在了地上。

能從一眾皇子中殺出重圍最終登上皇位,皇帝自然不是個蠢的。秦蓮生這般隔三差五地在他耳邊提及太子,若裏頭沒有貓膩他是不信的。不過皇帝本身就偏寵蕭承煥,秦蓮生這樣勸算是到了他心中所想,他才會睜隻眼閉隻眼。

不過此時怒上心頭,他無處可發,便又轉頭怒斥秦蓮生。

秦蓮生臉色慘白地跪在地上,額頭的汗都冒出來。

“陛下,奴婢知罪。”秦蓮生重重一個頭磕在地上,連聲的討饒,“奴婢知曉陛下跟太子殿下父子情深,想著陛下近來心緒不佳,太子殿下若是能來侍奉膝下,陛下興許會高興些。奴婢自作主張,妄自揣度聖意,奴婢知罪,還請陛下責罰……”

這老太監竟然還敢巧言令色,胡言亂語?

“放肆!”皇帝原本是遷怒,此時聽他這般狡辯頓時怒火中燒,抬腳狠狠踹了他一腳,“還敢狡辯!你跟朱兆錯還挺心有靈犀?如此聽太子的話,不如去太子身邊伺候?”

這一句話差點沒嚇破秦蓮生的膽兒,他當即顧不上狡辯,接連地磕起了頭。

“陛下,老奴知錯,老奴不該收他們的好處……”

皇帝就這般冷眼看著秦蓮生磕的滿腦袋血,心中那股子惡氣才總算平息。他看也沒看秦蓮生,也沒叫他起來,就這麽帶著一批噤若寒蟬的宮人離開了。

秦蓮生一動不動地跪在青石板上,沒人叫他他也不敢起來。

皇帝帶著一批人怒氣衝衝地進了鍾粹宮。

鍾粹宮裏,葉慧瓊還在等興慶殿的好消息,自然沒睡。

她這段時日還在為了恢複身子日日在吃藥抹藥,接受大夫的按壓。身體雖說恢複了不少,但太過痛苦,人也瞧著越發的老態。明明還沒到四十的年歲,與皇帝站在一處,卻仿佛比皇帝大上十五歲不止的老嫗。皇帝依舊俊美如斯。

這一個照麵,葉慧瓊連邀寵的勇氣都沒有了。

她如今不敢以現在的身體見人,往日那藏著掖著的勾引手段便也收了起來。此時哪怕是深夜,她的臉上也是一層厚厚的妝容。不過即便臉上粉厚的能刮出膩子,也擋不住她眼底的渾濁。

“陛下,陛下您怎麽這時候過來?!”葉慧瓊陡然看到皇帝十分驚喜,霍地一下站起身。

雖然她如今的身體伺候不了皇帝,葉慧瓊還是盼著他來。自打上回她素麵朝天抹藥的場景被皇帝撞見,他已經有一個多月沒有進來過鍾粹宮。

皇帝來這一遭,本是來斥責她一後宮婦人,膽敢插手前朝之事。以及她膽大包天,竟然把手伸到他的身邊來。但這麽一看到葉慧瓊這幅模樣,他心頭的那股惡火又莫名其妙地熄滅了。

年初的時候,葉慧瓊還是一副保養得宜的樣子。不過短短八個月,為了保住那對雙胎死胎,她愣是折騰成這幅老態龍鍾的模樣。細想想這麽多年,葉慧瓊為他生了三子一女,勞苦功高。皇帝便是再不近人情,她也是陪了他二十多年的女人。

人如今弄成這樣,他不由的又心軟了。

葉慧瓊將皇帝神色的幾番變化收入眼底,一顆心重重地沉下去。她很慌,控製不住地發慌。皇帝這個眼神是什麽意思?是嫌棄她老了麽?還是覺得她這幅不人不鬼的樣子瞧著惡心?

她想像往日那般撲到皇帝懷中撒嬌,可扭頭看到鏡子裏都要被嚇一跳,她哪裏敢?

“陛下,可是前頭出了什麽事?”葉慧瓊知曉自己的優勢不在,如今她還剩的資本就是三兒一女和往日二十多年的情分。幸運的是她嗓子還沒壞,依舊溫柔似水。

皇帝默默地看了葉慧瓊許久,丟下一句‘你歇息吧,往後再往朕身邊伸手,別怪朕無情。’轉身便離開了。

人來去仿佛一陣風。

一行人離去後,葉慧瓊才驟然發怒,將梳妝台上的妝奩全部掃到地上去。她倏地抓起一把剪刀,劃在了身邊跪在地上給她塗藥的宮婢臉上。一聲慘烈的尖叫劃破天際,那樣貌青澀的宮婢臉上赫然一道鮮紅的血痕從眉骨劃到了下巴,毀了整張臉。

其他宮婢們狼狽四散開,徒留那才十四歲的小宮婢捂著臉軟倒在地,哭得聲嘶力竭。

葉慧瓊舉著剪子還要再劃,被一個貼身宮婢壓住了胳膊:“娘娘,娘娘……莫生氣,若是瞧不慣,你且將小丫頭趕出去便是。莫動剪刀,省得劃傷了自個兒……”

貼身宮婢壓她又不敢壓得太實,被葉慧瓊反手一剪子劃在了胳膊上。鮮血四濺,血肉模糊。

“你們是死的嗎?沒看到娘娘劃傷手了麽?”

屋裏鬧成一團,還是去後廚煎藥的嬤嬤回來,才製止了這場鬧劇。

不過這會兒,屋裏八個宮婢,傷了四個。一個宮婢臉徹底毀了,兩個傷得相比之下算輕的:一個傷了臉頰,臉上被戳了一個洞,另外一個耳朵被剪掉一個口子。還有一個傷在了胳膊上。嬤嬤厲聲嗬斥著驚魂不定的下人趕緊收拾。這屋子裏全是血,實在是難看。

扭頭蹲下身,細細地替葉慧瓊擦手:“娘娘,您這又是何苦……”

嬤嬤是從潛邸就跟著葉慧瓊的老人,情分不一般。她一張口,葉慧瓊才冷靜下來。

“嬤嬤,陛下嫌棄我了……”葉慧瓊心裏比任何人都清楚,從今以後,她怕是跟德妃賢妃一樣也淪落到無寵的境地了。皇帝那個眼神,怕是已經沒有再拿她當一個女人看了。

這會兒,鍾粹宮鴉雀無聲。誰也不敢這時候發出一點動靜,生怕主子娘娘再發怒。

鍾粹宮的鬧劇,絲毫沒有影響到長樂宮。

是的,皇帝在鍾粹宮發完一通火後,轉頭來了長樂宮。今兒他來也頗有些意思,讓人送來了一身鮮紅的衣裳。別的什麽也沒說,就讓宮婢給呂黎換上。

呂黎早已經習慣了自己被皇帝當成玩偶,麵無表情地任由宮婢們替她換衣裳。

換好後,那個巧手的嬤嬤還大晚上替她上了妝。

呂黎看著鏡子裏冷豔高貴的臉,發現這嬤嬤竟然給她梳了個未出閣姑娘的發髻。鮮紅的衣裳穿在身,讓她眉眼之中的又冷又豔的氣質拔到了最高。若非呂黎掐了手背的肉,一股揪疼襲上來,她都以為鏡子裏的這個女子不是她自己,而是另一個人。

皇帝讓她換了衣裳也不必做什麽,就讓人給了她一把琴。

呂黎低頭冷眼看著這把琴,她是會撫琴的。早年在閨中,兄長善撫琴,見她喜歡聽便教了她一些。不過她不似兄長有慧根,她的琴聲打動不了任何人。

“會撫琴麽?”皇帝讓人給他擺了一壺酒,坐在離呂黎一丈遠的地方一個人自斟自飲。

呂黎隻給一個人撫過琴,她不想給皇帝撫琴。但想到自己需要一個皇子傍身,掙紮了許久,她冷冷地掀了嘴皮:“會。”

“嗯。”皇帝給自己斟了一杯酒,仰頭一口飲盡,“撫吧。”

呂黎手指搭在琴弦上,許久,下不去這個手。

可是對麵皇帝開了口命令以後,臉上的神情完全冷淡下來,像變了一個人。呂黎知道自己對皇帝的吸引力在日漸減弱,若是再不做出改變,怕是很快會淪為棄子。她深吸一口氣,告訴自己,這曲子是撫給遠在涼州的兄長聽的,風會把她的思念傳給兄長……

呂黎的琴技實在不怎麽樣,皇帝聽過許許多多的琴聲,從來沒聽過這麽次的。

他眉頭蹙了蹙,卻什麽都沒說。一杯接著一杯地飲酒。

皇帝的身後,跟著許多的宮人。

所有人都不敢勸,就眼睜睜地看著皇帝將自己灌醉。他喝酒的時候,呂黎在撫琴。他沒說停,呂黎便不能停。一直到夜深人靜,呂黎的手指頭都腫了,皇帝才抬起不甚清明的眼睛看向了月下撫琴的紅衣女子:“素素,隻要你說原諒我,我可以誰都不要。”

這這一句話,猶如石破天驚,驚呆了所有人。

撫琴的呂黎也噌地一聲琴弦勾到了小指,停了下來。她皺著眉頭看向不知何時趴在桌上睡過去的皇帝,坐著沒動,扭頭輕聲問了一句:“誰是素素?”

話音一落,長樂宮所有人的臉色一瞬間煞白,無人敢答。

呂黎沒有得到回答,但也在這一瞬間明白了。這個素素,大概就是她取勝的關鍵。

宮人們小心翼翼地將皇帝扶進了內殿,輕手輕腳地替他脫下了衣裳鞋子,伺候他梳洗。呂黎站在外麵掙紮了許久。最終跟著走了進去。

這一夜,皇帝終於留宿了長樂宮。

且不說後宮在得知此消息後,炸開了鍋。

虛假的寵愛變成了真的,許多人擔心後宮從此會變天。就說王如意在收到王姝的信後,高興地賞賜了清月閣所有人。她被記入了王家的族譜,雖然是義女的身份。

既然認下了王姝這個姐妹。她又占了王家那麽多便宜,王如意自然也會投桃報李的。

先前墮胎之事她查了內務府,也窺見了裏頭一些事。譬如內務府那幫太監,手伸的真長。竟然借著宮裏頭的勢力伸手往外頭的商家要錢。

說來,王如意會知道這些也是那幫人自己撞上來的。有個太監不知從誰那兒打聽到她是西北跑商王家的姑娘,竟然巴結到了清月閣。把外頭有人往王家鏢局和商鋪伸手的事兒,給捅到了王如意的跟前。

王如意雖說在後宮這幫宮妃跟前算不得本事,但對外頭的太監宮婢來說,已經是他們需要跪在地上仰視的貴人。正三品婕妤,還是懷過孕的,有陛下恩寵的婕妤。

他們這幫人要錢要到了王婕妤的家裏,怕不是吃了熊心豹子膽!

得了王如意的準話,內務府好幾個大太監都嚇出了一身冷汗。

他們往日吞了王家商鋪多少東西,隻有他們心裏知曉。這往後要是被王婕妤知曉了來找他們的麻煩,那怕是要命來償的。好些膽子小些的,已經琢磨著是不是該將東西退回去。有些膽子大些的,打著裝聾作啞的主意。想著從今以後斷了關係便夠了,王婕妤還能為了那點東西一一跟他們對上?

各有各的心思,但大太監們都有了一個共識。那就是往後受王家的供奉,要小心點兒。

王如意還沒覺察出變化,外頭王家商鋪的陳良生先嚼出了不對。

他是按月按節給京城這些大人物送供奉,疏通關係的。原本他花了好多的功夫,想求見內務府的一個管采購的大太監。那大太監一聲不吭地將他送的好東西全收下了,卻一句準話沒給。原以為沒個五千兩怕是成不了,結果前頭還愛答不理的大太監,忽然答應見他。

態度好的不得了。一改往日的倨傲,殷切的仿佛昨日那般不給臉的推拒是旁人所為。

陳良生心裏覺得古怪,但有那現成的好處誰不曉得收?既然大太監改了對他的態度,他也樂得接受。當日便跟內務府的太監敲定了見麵的日子、地點。

日子敲定了,陳良生心裏有了底。被人送出來的時候,順口就問了一句。

送人出來的那太監從來沒有過的好說話,“這不是昨兒才曉得,原來你王家是王婕妤的娘家呢!你瞧你瞧,陳掌櫃,這不是大水衝了龍王廟,一家人不認的一家人了!你要是早說你王家是王婕妤的娘家,雜家怎麽會不懂事呢?往日多有得罪,還請你一定多擔待……”

陳良生聞言心裏一咯噔,不動聲色:“王婕妤?”

“昂,王婕妤可真是個有能耐的。今年五月份才選秀入得宮,如今都已經是正三品婕妤了!”太監瞧他一副不解的樣子,也理解,“你不曉得也正常,王婕妤前些時候剛流了產,在宮裏修養。怕是沒跟娘家聯係。如今剛修養好身子。依著陛下對婕妤的恩寵,不久怕是還能再懷一個……”

陳良生的臉上血色一瞬間褪盡了。

他翕了翕嘴角,許久,才壓著嗓子問:“這王婕妤……今年五月份選秀入的宮?”

“你不曉得?”太監見他臉色怪怪的,“你王家商鋪,主家不是在涼州麽?”

“……是在涼州。”

“那不就是了?跑商出身,涼州王家人。”

話音一落,陳良生身上的冷汗一顆一顆地全冒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