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二章
大寶貝王姝不知道被人念叨, 打了幾個噴嚏,決定讓雲雀把屋裏的冰釜撤走一個。
雖說天熱確實貪涼,但貪得多容易傷寒。王姝揉了揉鼻子, 憂愁地歎了口氣。
要不是看在王家上下所有人的身家性命綁在蕭衍行身上,她是真不想曝露這份地圖。倒不是對自己繪製的地圖有多自信,而是超時代的東西, 總歸是有些驚異之處的。她也不傻,知道這份地圖給了蕭衍行會是什麽後果。但權衡了再三,還是選擇了給出去。
大局觀還是得有的。當然, 王姝絕不會承認其實是她怕蕭衍行會死在外麵。
水稻的揚花期快到了。待到雄蕊完全長出來,就該籌備去雄事宜。去歲套袋的效果不是特別理想。因為準備的比較倉促, 選擇的套袋材料也不能完全達到王姝想要的效果, 隻是堪堪夠用。今年為了避免這種情況提前準備了套袋材料,倒是可以更有效地進行套袋處理。
後頭的事情會有芍藥和鈴蘭緊跟。
她倆去歲就是王姝帶著,親自在田地裏幹過活兒的, 今年自然有經驗。王姝不擔心這些事, 她唯一鬱悶的是,今年的小麥雜交實驗恐怕依舊沒能取得她想要的成果。
雖說有幸站在了巨人的肩膀上, 獲得了較之目前為止最完整的雜交實驗相關知識。但王姝一個人的能力終究是有限的, 她隻能通過不斷的摸索。每年按照不同的方式,去提高產量。
學過農學的人都知道。小麥跟水稻是不一樣的, 雜交實驗的難度完全不是一個量級。
通俗的來講, 就是在基因工程上, 水稻的基因組計劃是早已測序完成的。小麥的基因組如今,至少在王姝博士畢業之前, 也隻完成了草圖而已。
用數量來進行直觀的描述就是,小麥的基因組數量是人類的五倍, 可想而知測序的難度。
雜交水稻就不一樣了。水稻統共分出三係,三係品種能夠通過排列組合,源源不斷地產生新的水稻品種,雜交優勢非常明顯,且對產量的作用也非常顯著。小麥則不然。雜交優勢在產量上體現的不明顯。小麥作為一種異源六倍體的植物,穩定性很強,實驗難度非常高。
小麥本身對生長環境有嚴格的要求。不同光照和水熱條件下,產量都會受到嚴重影響。
換句話說,小麥的品質和產量太依靠專業知識,且成功率不高,實驗所達到的效果不如水稻理想。
不過王姝也不是沒有做出嚐試,隻能說,與水稻同時進行了十幾年的實驗,結果效果甚微。
小麥的揚花期很短,隻有為期三到四天的時日可供操作。且由於小麥雜交前必須選穗,選穗時間節點必須卡得十分精準:即在麥穗抽出以後,在穗露出旗葉葉鞘三分之二時。用鑷子打開麥穗中部的小花,觀察它的花藥。
如果花藥正在由綠變黃,就是理想的雜交穗。這樣的麥穗當天去雄後,第二天就能授粉雜交;如果花藥顏色很綠,則情況另算。雖也能雜交,卻得等去雄兩天後再授粉。如果花藥顏色已經完全變成黃色,說明小麥已經散粉,不能再做雜交試驗。
水稻雜交實驗靠非專業人士還能進行下去,小麥雜交就不行。非專業人士無法精準把握。
王姝深吸一口氣:“沒關係,明年再戰!“
好在她所用的小麥種是精心選育出來的良種,產量和品質本身就比市麵上的好太多。兼之王姝自有一套科學的種植方法,小麥種能盡最大的可能發揮基因優勢。
王姝的主要精力還是集中在水稻的雜交實驗上。
“主子,京城那邊,柳賬房來信了。”林二前段時日剛去了江南一趟,昨兒才回來。今兒一大早便趕往王姝身邊來點卯。
說著,將一遝信和一個大包裹交到了王姝的手上。
一旁的汪老三正在快速地翻看著賬簿,聞言不由地暗暗地瞪了林二好幾眼。這小子當真雞賊的很。生怕離得遠了叫主子遠了他,得了空便要來主子的跟前現眼!
王姝倒也沒在意身邊兩小子之間競爭激烈,接過來便翻看了一下。
賬目不出所料,果然是有大問題。不過柳賬房在王姝派去人支援下,總算是進入了京城王家商鋪的內部,拿到了十年的賬冊。不過這些賬冊隻是一小部分。每家區域商鋪都有內外賬,會根據當地的掌櫃習慣做出調整。不過僅僅是外部賬務,就已經出現極大的漏洞。
這陳良生是半點不怕被主家查,擺明了就是有問題但不改,你拿我怎麽辦?
柳賬房以往遇到過的無賴多了去,這等事情不算是最棘手的。隻是陳良生背後的靠山不好處置。陳良生在出手動王家的財物時,顯然是很清楚怎麽尋求庇護的。
不僅僅隻有內務府的人,京城能叫他攀上關係的,他都想盡辦法攀上了點交情。
不過這陳良生太高看貴人們的‘交情’了,這種跪舔求來的交情,不堪一擊。乍一看動不了他,但這點靠著賄賂得來的庇佑根基很淺。若找到合適的線頭逐個擊破,這陳良生遲早要為自己忘恩負義的行徑付出代價。王姝預料到了不好動他,看到信中柳賬房的陳述也沒太失望。
賬務上還得柳賬房繼續查,找到了證據。就算動不了陳良生這人,也總得讓他吃點癟。
她扭頭又問起了汪老三呂黎的消息:“幽州那邊沒有信過來麽?”
“暫時隻有一封信。”
汪老三不如林二靈活,做事比較一板一眼,“呂黎已經進入了皇家獵場,目前是當地村子裏頭大夫的女兒身份住下來。受莊子上的雇傭,給他們幹活兒,主要負責給獵場的馬送馬料。”
溫家就不想跟這件事沾邊兒,自然不可能給呂黎好的身份。
不過這樣最好,民女出身,更不容易引起旁人懷疑。
若是王姝沒記錯,蕭衍行這個父皇對出身低微的女子有特別偏向的。他後宮坐上高位的妃子沒有一個是家世顯赫的。仿佛為了強調他得到皇位不依靠任何人,老皇帝對出身顯赫的貴女有種骨子裏的排斥和嫉恨。其中最典型的,便是蕭衍行的母親。
“綾人羽給她回信了麽?”王姝還記得這兄妹倆關係不睦,綾人羽十分厭惡呂黎。
“正在寫,還沒寄出。”
汪老三從未想過,不過這麽簡單的一件活兒卻讓他做的這麽艱難。一個話密的跟念經似的男子寫幾個字跟要了他命似的,也不曉得這小子跟他的庶妹之間到底有什麽深仇大恨。叫他一個大男人一直不能原諒,連多寫兩個字都抵觸得拖上半個月。
“嗯。”王姝大約知道一點緣由,但不會慣著他。
親妹妹喜歡自己這事兒,確實有點讓人無法接受。王姝同情他,但並沒辦法感同身受。畢竟這跟她沒太大關係。父親的這個仇王姝是一定要報的。綾人羽遇到她隻能說倒黴,撞上來是他歹命。雖綾人羽還未來得及對王家做什麽,但王姝知曉他其心可誅。
對於一個不懷好意的人,王姝可沒有多餘的同情心。
再來,這個呂黎是自己撞到她手上的,不是王姝求她。想著她後來能逼得葉貴妃飲毒酒自證清白,這可不是一般人能做得到。能利用為何不利用?她完全可以摒棄前嫌,與呂黎合作的。
“記得敦促他寫。”王姝敲了敲桌子,“告訴他,務必寫。”
“是。”
汪老三應諾,立即下去操辦。
商鋪最近在跟方記糧鋪打官司,為其偷盜王家良種一事狀告不良競爭。時下其實沒有完備的商法,對於這種商場的惡性競爭,沒有一個恰當的定性。但介於王家這些年給鄉裏做了不少好事,縣衙裏有不少人受過王家的恩惠。這場官司幾乎呈現一麵倒的情況。
官衙沒辦法給方記糧鋪一個商法上的定罪,便隻能以偷盜罪來定。不得不說,王家的這些掌櫃還是有些本事在身上的,跟方記耗了一個半月,愣是從方記身上咬下好大一塊肉。
那縣衙的老爺判定方家偷盜王家良種成立,要求方記退還王家良種。並將這段時間所獲得的的收益,以五五分的方式,返還給王家。
至於偷盜主家財物私自賣給他人的佃戶,被判處十六年的牢獄之災和二十三年的徭役。
事實上,這還是王家網開一麵的結果。大慶對於私自偷盜主家財物的罪責定性極重,佃戶偷走的良種看似沒賣出去多高的價格。但鑒於方家從中獲得的收益是巨大的,量罪便隨之加重。縣衙本欲判死刑,但王姝覺得罪責太重。看在這佃戶家中孤兒寡母的,寬宏大量地留了他一條命。
因為這件事,佃戶家的老母親帶著佃戶的妻兒在半路跪謝王姝的不殺之恩。
王姝心裏有些沉重,不過經此一遭,算是徹底恫嚇住了下麵蠢蠢欲動的人心。如今王家上下都知道了,新主子是個不出手則已,一出手斃命的狠角色,再不敢怠慢。
王家的紛亂算是慢慢壓下來了。
隨著門店賬目肅清,鏢局重新運行。王姝與老掌櫃們接洽過後,下麵人就有了主心骨。王姝雖然不是個經商的料兒,但好在下麵人不是吃素的。除了幾個蛀蟲清除起來有些麻煩,其他人還是很忠誠的。她不需要每件事都給出指導,隻要在遇到問題時,以最恰當的辦法解決便夠了。
“錢師傅替我盯著外頭,有什麽事情及時匯報。”王姝收拾了資料,又啟程去了試驗田。
試驗田已經到了關鍵時期,雖然每年的揚花期都是一樣的操作,但為了避免有人懈怠偷懶壞了她的實驗成果。王姝在關鍵節點都盯得很嚴,親力親為的現場指導,從來沒有變過。
馬車早就備好,在門外候著。王姝上了馬車便揚鞭啟程。
與此同時,幽州的木蘭獵場邊緣。
呂黎正背著一個竹筐坐在半山腰的石頭上喝水。竹筐裏頭放的都是些藥材。
她身上穿著最樸素的衣裳,烏發編成了兩股麻花辮盤在了腦後。身上粗布麻衣被汗水浸濕,暈出了汗水透出來。鬢角的碎發被汗水沾濕黏在了臉頰上,皮膚透著一種剔透如荔枝的白嫩。哪怕是最不起眼的衣裳也遮擋不住她天生麗質,那股骨子裏散發的嫵媚。
隻一個照麵,就叫不遠處的人恍了神。
有的人運道就是這般好,仿佛命運注定了要走哪條路,旁人怎麽也阻擋不住似的。呂黎錯過了選秀這一遭,還是有著讓皇帝一眼看中的運氣。譬如皇帝的儀仗隊伍昨日才將將抵達行宮,下麵的宮人還在安頓。按理說不該出門。但皇帝嫌行宮悶,辦作富家老爺出來走動。
這才出來走動一圈,難得下了馬車自己透透氣,就正好遇上了來山上采藥的呂黎。
陽光明媚,碎金一般灑在大地上。
間或一陣火熱的風,吹拂的草來回的擺動。蒼翠的樹木與漫天的荒草映照得綠意盎然,讓草上的人膚色越白眼眸越清。呂黎其實是隨意靠坐在綠蔭下的石頭上,聽見動靜,輕飄飄的瞥過去一眼。一副毫無好奇心的樣子,抬手擦了擦汗。
然而她這隨意一個動作都成了旁人眼中最美的風景。皇帝看呆了,站在太陽下麵許久沒走動。
他旁邊的宮人見狀眼珠子咕嚕嚕一轉,立即就聞弦而知雅意。
給人偷偷使了個眼神,上去打聽。
……
後麵的事情便不用多說,皇帝想要的人,從來沒有得不到。
這些為皇帝辦事的人可不知道什麽叫客氣,什麽叫女子自己的意願。他們甚至沒有去問過呂黎的‘爹娘’,也不管呂黎是否身上有婚約,便擅自做主將人邀進了皇帝的行宮。
好在呂黎本就等著他,自然不會拒絕。但鑒於皇帝身邊人的態度太過強硬,她表現得有點冷淡。
呂黎的性情其實是有些冷的。
除了對綾人羽不一樣,其他男人,無論貴賤,在她眼中跟貓狗沒兩樣。哪怕知曉眼前的俊美男子是當今皇帝,談吐文雅且對她一個鄉野女子也表現得彬彬有禮。呂黎的內心沒有絲毫的波動。尋常女子的嬌羞和欲語還休,她身上丁點兒沒有。
相貌的嫵媚與內心的冷漠,促成了她通身極為少見的、異於尋常女子的獨特魅力。
她靜靜地坐在窗邊,對身旁人的逗趣反應冷淡。感興趣了便扭頭看皇帝一眼,不感興趣連一個眼神都欠奉。皇帝也沒有怪罪她的怠慢,隻是讓隨行的宮人送進來一壺酒。他一個人舉著酒杯坐在呂黎的對麵,靜靜地看著這個女子,不知在想什麽。
四下裏寂靜無聲,皇帝想要安靜,四周便沒有人敢弄出一點動靜來。
呂黎其實不太喜歡他的眼神,有種看她又沒有看她的感覺。這種奇怪的眼神,讓人十分的不舒服。她也沒有半分遮掩,當麵厭惡地蹙了蹙眉。
然而沒想到她蹙眉皇帝不僅沒感覺到冒犯,神情反而更恍惚了。
說起來,皇帝的後宮沒有呂黎這種性情的女子。或者說,很多年前是過有的,但隻有那一個。她死了以後,再沒有任何一個人像她。
——這個人就是韓靈素,他的嫡皇後,蕭衍行的母親。
從內心深處來說,皇帝是非常厭惡韓靈素的。厭惡她天生聰慧,博學多才,將很多男子襯托成了庸人,仿佛才學不過關便是給她提鞋都不配。厭惡她樣貌絕美,天底下再找不出第二個比她更美的女子,她卻連多對他笑一下都不肯。厭惡她雖性情冷淡卻認定了便會始終如一,說到做到。即便後來兩人反目,她依舊輔佐他走上如今的皇位,卻直到死都不準他踏入未央宮一步……
可是韓靈素死後,皇帝再也沒立過後。他的後宮可以有寵妃,可以有新人笑舊人哭,卻不會有第二個皇後。他的皇後,從生到死,就隻有韓靈素一個人。
如果人的一輩子能夠重來,皇帝覺得他依舊會娶韓靈素。哪怕兩人相看兩相厭。
皇帝一言不發地盯著呂黎看了一下午,不準任何人說話,誰也不知道他到底在看什麽。眼神一直很古怪,那種似於痛恨又似悵惘、難受又稱得上懷念的複雜,就這麽盯著呂黎看。
直到天黑,又悄無聲息地離開。
當日夜裏也並沒有留宿,人在天黑之前就離開了。沒有吩咐內務府查驗呂黎的身子是否是處子,也沒有按照後宮選女子的標準給呂黎進行一套審查。他堪稱草率地給了呂黎一個嬪的分位。甚至還是個有封號的分位。隻不過封號有點奇怪,靈,靈嬪。
古往今來,此後宮妃子封號的,要麽是賢良淑德、要麽是慧敬寧莊,就沒有封號靈的。
人家賢良淑德,指的是品質。慧敬寧莊也是誇讚。這靈又能是什麽意思?總不能是靈動?靈性?水靈?聽著不太像個端莊的封號。
下麵的宮人頓時就摸不準皇帝的意思,陛下對這個新得的美人兒到底是寵?還是不寵?怎地收入後宮也不招幸?給了這麽個封號?
瞧這個鄉野女子人冷冰冰的,好似不是什麽好脾性的。人坐在這,愣是一下午沒給陛下好臉色看。甚至陛下衝她笑一下,她不僅不理會還敢擺臉子……
好些人瞧的心驚膽戰的,心裏都在猜測,這個新晉升的靈嬪到底是個什麽路數?
沒有人告訴他們,呂黎連皇帝都不搭理,更別提他們。
宮人們心裏沒底,但本著小心沒大錯的原則,他們自當盡心盡力地伺候著。
呂黎拆了頭發,端坐在梳妝台前。
這行宮用的銅鏡跟外頭的銅鏡不是一個檔次的,鏡麵光淨得清晰可見。她看著鏡子裏麵稍稍變了點麵相的妝容,眉尾緩緩地翹了起來。
這個妝容是上午她住進來時,宮裏的一個老嬤嬤幫她化的。自從上了這個妝容,皇帝看她的眼神便恍惚了起來。自己的這個嬪位,應該跟這個妝容有關。呂黎摸了摸被拉長的眼尾,她原本嫵媚的桃花眼愣是被那老嬤嬤的巧手給拉成了瑞鳳眼。瑞鳳眼搭配了她臉上冷淡到漠然的神情,極大的中和了她身上嫵媚的氣息,反而更拔塵出眾地變成了孤高的冷豔。
唇色也點的極紅,仿佛吸了血似的,像紅透的櫻果。
宮人奉上了吃食,是尋常百姓想都不敢想的美味珍饈。呂黎隻用了幾筷子,便讓下麵人拿去分了。她對行宮裏諸多巧奪天工的景致毫無興趣,更沒有提燈出去遊曆一番的興致。隻懶懶地拆掉了朱釵,擦拭了唇上的口脂。冷著臉讓宮女備水,她要沐浴。
沐浴更衣後,旁若無人地進了內室,躺下便睡了。
宮人們是今日下午才被緊急撥過來的,甚至連主子是個什麽情況都不清楚。看著床帳之中很快沒了動靜麵麵相覷,不知該怎麽辦。
“陛下若是半夜來了怎麽辦?要不要將娘娘叫起來?”一個小宮女沒怎麽在主子跟前伺候過,實在不知該怎麽料理這種情況。作勢就要進去叫人。
“可千萬別,別亂來!”
見得多些的宮女立馬阻止她發癲,拍了小宮女後腦勺一巴掌,“咱這位娘娘一看就是那等性情極烈的。陛下都沒勉強,咱們做下人的可別逞這個能!別惹得主子發了火,莫名其妙喪了命。陛下若是過來了再將主子叫起來便是,也不怕那一會兒……”
小宮女捂著後腦勺吐了吐舌頭,默默將自己後頭的話全吞下去了。
兩人小聲說著話,慢慢地退出了偏殿。
牆角的雁足燈被風吹得四處搖晃,屋裏主人雖睡下了,卻不敢全部熄燈。燈火搖曳之中,影子被拖拉的細長。當內殿完全靜下來,躺在榻上的呂黎才緩緩睜開了眼睛,翻過了身坐起來。
赤腳下榻,她走到書桌旁,抽出了一張紙鋪在了桌子上。
雖然是行宮偏殿,但這地方空間夠大,裏頭什麽東西都準備得很齊全。呂黎往日在家中時,兄長好讀書喜書法,時常會讓她研磨。慢慢地研好磨,呂黎提起了筆,麵上冷硬的神色才仿佛冰雪融化。她的眼神裏仿佛噙滿了水色,嘴角也不自覺地彎了起來……
:見字如晤……
……
呂黎隻要一給綾人羽寫信,便會控製不住篇幅。
她恨不得將自己掏幹,什麽話都要寫到信中。一不留神便寫了整整六頁紙。前五頁是在訴說她對兄長的思念和在外這段時日的點點滴滴。隻有最後一頁紙才簡短地提及了自己已經被皇帝看中。如今帶入行宮,賜了嬪的分位。封號為靈。
且不說她這封信寄到涼州,大約要半個月的路程。就說皇帝從偏殿回來後,當日晚膳便沒用便睡下了。秦香蓮貼心地詢問他是否招幸宮妃,都被他擺手給揮退下了。
這次皇帝出宮秋獵,是帶了幾個宮妃隨行的。
葉慧瓊雙身子不便行動,此次隨行的最大分位的妃子便是德妃。賢妃如今在後宮,代為掌管宮權主理後宮。除德妃以外,還有一個三品婕妤,剩下的便都是今年才選入的秀女。原本王如意是在隨行名單中的。但不巧,她剛好在出發前落了胎。如今隻能在宮中養著。
而皇家秋獵的時日到了,徹查她落胎的事情便落到了後頭主理後宮的賢妃手上。
王如意聽說此消息後,差點沒咬碎了銀牙。但她再嘔得想吐血也沒用,事情已經發生了就根本無法挽回。皇帝的決定已下,任誰都沒辦法改變。
她隻能耐著性子告訴自己:沒關係,至少皇帝臨走之前答應了她,將來會給她一個孩子。
在宮中養身體的這段時間裏,王如意反反複複地回想落胎前發生過什麽。
她一件是一件事的回想到沒懷孕之前,確定就是內務府的冰蠶絲墊子出了錯。手能伸進內務府的人就那麽幾個人,且幾個妃子中就葉慧瓊有三位皇子傍身。按理說,葉慧瓊那麽多資本,應該不屑於跟她一個五品小小良媛計較,但她的直覺卻覺得這件事跟葉貴妃有關。
也是巧了,賢妃早年就跟葉慧瓊有著不共戴天的仇恨。拿到了主理後宮的權利,也立即將這個毒殺皇嗣的罪名扣到葉慧瓊的頭上。
“她當年弄掉了本宮兩胎,以為本宮會放過她?”賢妃是沒有子嗣的。
之所以能無皇嗣坐穩賢妃的位置多年,一是她乃潛邸時期的老人,跟皇帝有情分,二是她是跟韓靈素有著特殊關係的人。當年賢妃家道中落,被韓靈素以表姐的名義接進了皇子府中照料。賢妃是韓靈素的姨姊妹,但卻是完全不同的兩種人。
後來姊妹翻臉,賢妃以妾的身份留下來。
賢妃跟皇帝的日子比葉慧瓊還早,她是七皇子妾室的時候,葉慧瓊還隻是個掖庭的罪奴。但這罪奴卻瞞著後宮所有人,偷偷摸摸地揣上了皇嗣。也就是現在的太子,蕭承煥。
韓靈素不允許七皇子的子嗣流落在外,做主將葉慧瓊從掖庭弄了出來。這也是後來葉慧瓊最憎惡韓靈素的地方,因為她的榮華富貴和一切尊榮的始端,源自於韓靈素的施舍。畢竟當初的七皇子可沒有將她弄出掖庭的打算,哪怕她懷了孕。
七皇子知道她懷孕時的第一個念頭便是,命人給她送一碗墮子藥。
誰能想到當初最卑微最被人不放眼裏的葉慧瓊,最後會成為最大的贏家。不僅將天邊月韓靈素扯下來踩得稀巴爛,搖身一變成盛寵二十年的葉貴妃,還前後墮了她兩胎孩子!!
賢妃早就想報仇了,巧了,如今正是好時候。
皇帝出宮秋獵,後宮權利落到了她的手上。葉慧瓊懷著雙生子精神不濟,東宮的太子還被禁足了。天時地利人和,報複最佳時機到了她的麵前,賢妃能放過葉慧瓊?
必然是名正言順地把人按死在恥辱柱上!
不過在徹底按死葉慧瓊之前,賢妃決不允許她將肚子裏這一胎生下來。憑什麽葉慧瓊這樣惡心的女人已經有三子一女這樣的福報了,老天爺還要給她孩子?!
她隻能自己動手,讓葉慧瓊的報應來的更快些。
賢妃對葉貴妃的肚子下手時,王如意可算是查到了確切的證據。
這期間,王如意豁出去了去查,砸了多少錢去打點且不說。幾乎相當於她所有積蓄的一半,才終於摸到了冰蠶絲墊子的源頭上。這裏,王如意當真是真心實意地感激起了王姝,感激涕零那般的感謝她。若非她給她捎的這些銀兩供她打點,怕是她真活不到現在。
這裏頭的水,深不見底。
王如意當即不敢輕舉妄動,想著再等幾個月,最長半年,再做打算。
結果不等她說服自己,鍾粹宮鬧翻了天。
葉貴妃那寶貝得天上有地下無的肚子,在八月中旬的某天清晨忽然就停胎了。雙生子的胎心都停了。無論哪個太醫的症斷都是如此,昨兒還活蹦亂跳的心跳在睡過一個晚上後就停了。葉慧瓊直接崩潰,不願意相信這個結果,非逼得太醫給她想辦法。
太醫能有什麽辦法?!胎兒的心跳都停了,這就是死了。他們醫術再高超,能讓死人複活麽?
“本宮不管!孩子昨兒還是好好的,不可能一晚上就停胎的!你們快給本宮搶救,必定還能救得回來!”葉慧瓊為了養胎,這段時日日日吃藥,熬得臉色蠟黃。兼之十分焦心,時常生氣,人極速衰老,瞧著都衰老了五歲不止。
她如今醜的都不敢看鏡子。花了這麽大的代價換來兩個死胎,這不是再逗她?
“給本宮救!必須救!”葉慧瓊氣得瘋魔,“救不回來,本宮讓陛下砍了你們的腦袋!!”
……
與此同時的涼州,臨安縣。
王姝在又打了幾個噴嚏後,放下筆摸了摸自己的腦袋,感覺好像有些發燒。
她有點摸不準,畢竟天氣這麽熱,皮膚表皮的溫度高一點也正常。她看了一眼放得挺近的冰釜,猶豫要不要挪遠點。實在話,她其實挺熱的,熱的心慌。但這段時日總覺得身體不太舒服,怕大夏天的害病便克製了自己的本性,少置了一個冰釜。
低頭翻看了幾下實驗資料,她往椅背上一靠,感覺腦袋也有些昏沉。
“該不會是熱傷風了吧?”
王姝嘀咕了兩句,決定起身去走兩圈兒。
估摸著日日看這些東西,給她看困了。她準備去竹林散散心,順便醒醒腦。講真,要不是那日夜裏被蕭衍行按在石桌上做,害得她看到這地方就滿腦子黃色廢料,她還挺喜歡這片竹林的。此時聽著竹林間颯颯的風聲,她趴在石桌上就昏昏欲睡。
等她驟然被人拍了一下嚇醒,睜開眼,看到雲雀喜鵲擔憂的神情:“主子,莫不是病了?”
“嗯?”
“主子你近來不大對勁。”喜鵲日日跟著王姝,感受最直觀,“你好像精神不濟,時常犯困。是不是太勞累傷了身子?不然奴婢請大夫來給主子號個脈吧?”
“不用,這是夏乏。”王姝擺擺手,懶洋洋地站起來,“我身體好著呢,沒那麽容易生病。”
“不然還是請大夫瞧一眼吧?”雲雀也擔心,如今王家的重擔全壓在王姝一個人身上。主子也才虛歲十八歲,哪能看得起這麽重的重擔?是個人都會被累垮的。
“不用。我回去午歇一下就好了……”
……
格桑麻拎著一隻大羊腿看著主仆三人走遠,摸了摸花白的頭發嘀嘀咕咕:“我怎麽瞧著這麽不對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