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

方燮隨手抓來一個仆從, 他身上肅殺的煞氣傾瀉而出。個頭又高,人又格外強壯。身上那屍山血海裏走出來的駭人氣息,普通人若是見了嚇都要被嚇死的。

他一隻手便將人提溜起來, 冷聲問道:“會客廳怎麽走?”

那仆從腳在半空中撲騰了老半天,被衣領勒住了脖子,勒得他一張臉通紅。連忙伸手往前方指了指。

方燮將他往地上一丟, 喝道:“帶路。”

那仆從落地就是一溜小跑,引著人往會客廳走。

與此同時,身後的壯漢也好似反應過來, 王姝意識到來者不善。他也不傻,都是常年在外跑鏢幹活的人, 性子再是憨直也有點眼力見。此時自然也看出了王姝不同尋常的態度。

也是這時候, 他才注意到王姝身後的這一批護衛不一般。論起體格,這些人體格普遍比南方男子高大強壯,且其中有個人是異族麵相。不必說, 這些人必定是從西北那邊過來的。電光火石之間, 他仿佛想到了什麽,臉上的愁緒瞬間被一陣驚慌之色替代。

“哎哎, 等等。”他一邊喊著話, 忙拔腿跟上來。

那仆從的腳程快,王姝一行人很快就到了鏢局的會客廳。她也不客氣, 徑自走到主位坐下來。

“把主事的人都叫過來吧。”

一聲令下, 兩人站著沒動, 方燮身邊一個不怎麽說話的混血漢子直接拔出了腰間的佩刀。架在了後跟進來的壯漢的脖子上。鋥地一聲刀劍出竅的聲音,刀光森寒無比。

林二微微一笑, 很有笑麵虎的樣子,告誡道:“主子吩咐的事情, 立即去辦。”

那壯漢被刀劍嚇出一身冷汗,他警惕地看向架刀的人。往日押鏢不是沒有遇到過狠角兒,也被人刀劍架脖子上威脅過。這還是頭一次感受到這麽強的煞氣,叫他冷不丁頭腦都嗡了一下。

當即沒有耽擱,立即出去叫人了。

還別說,宅子大了,叫人的速度就比較慢。

王姝等了一會兒,院子裏靜悄悄的。要按以往在別處她找人,這一盞茶的功夫必定已經坐滿了一桌子。今兒這大漢去叫了這麽久,就沒見有人趕過來。

王姝的手指在桌子上敲了兩下,那方才引路的奴仆立馬開口:“小的也去叫。”

“不必,”王姝看向汪老三幾個道,“你們去。”

而此時的鏢局後宅,大漢站在書房裏,額頭的冷汗汩汩地往下流。他焦急地看著坐在書桌後頭慢條斯理飲茶的老大,旁邊幾個二當家,三當家也在。幾個人不急不慢的,正在商議著接下老要怎麽給主家那邊一點厲害瞧瞧,根本就沒將他的話當回事。

大漢頓時就急了:“大當家的,你就去瞧瞧。那丫頭我看不簡單,身後跟的一批人瞧著都是見過血的。”

“慌什麽?多大的人了,怎地這麽沉不住氣!”

呂承誌是個行伍出身,卻生得一副書生文弱模樣。他也素來喜歡以儒將標榜自身,喜穿文人的衣袍。此時手裏拿著個折扇把玩著。

“江南水患了大半年,如今外頭世道正是亂的時候。一般人,等閑不敢往外跑。那涼州的小兒就是個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小姑娘,才十來歲。如何有那膽子這個時候跑江南來?老沙,知曉你性子鈍,容易被人唬住。但好歹也跟著弟兄們走南闖北十來年,這點眼力見沒有?”

“真不是,大當家……”

大漢想著那刀架在脖子上的場景,“你就快些跟我過去瞧一瞧吧!”

呂承誌旁邊的一個高個兒的男人也笑了。他靠在書桌邊上靠在椅子上,也看向呂承誌:“就算不是那涼州的小兒,這隨行的護衛,必定也不是個簡單出身。”

叫老沙的大漢連連點頭,“她既然要求見大當家的,大當家的還是與她見上一麵穩妥。”

這人腆著個大肚子,壯碩的身材窩在椅子上仿佛一攤肉:“老沙說的是,穩妥點好。咱們這邊雖說要跟主家耗,卻也不能真把生意給斷了。咱往後還是指著鏢局的活計討生活,少惹麻煩最好。就是不曉得這個節骨眼兒,哪家的千金跑出來了。老沙啊,可曾問過是哪裏人?要做的什麽生意?”

“這不是遇上夫人了麽?夫人一看那姑娘就心煩,跟人起了口角。”

這話說的,靠窗邊站著的青衣書生嗤笑了一聲。

“你笑什麽!”

他一笑,把玩折扇的呂承誌便不滿了。要不是這小子實在有能耐,一個人頂了十個人的腦子,他當真是煩死了這個人。

隻見那男子稍稍轉過身,一張極為豔麗奪目的容顏。

弱冠之年的樣子,算是幾個人之中最年輕的一個。從頭至尾就沒怎麽說過話。

此時,他手裏捏著個玉扳指,緩緩地轉了幾圈,那張不辨雌雄的臉上都是嘲諷和玩味:“大當家的,甭管是不是涼州來的人。這會兒人在會客廳等著,便是不願做人家生意,也得客氣地將人送出去才是。你這與涼州的小兒較勁,真耽擱了鏢局的生意,損失的還是自個兒和大家夥兒。”

“就是就是,”大漢也是沒辦法,這大當家的自打江南鏢局到了他手上,越發的脾氣大官威重,“下麵的人不好使,說不通的。許是有什麽重要的貨物要運,跟主事人商量更妥帖。”

他這麽一說,呂承誌的臉色就好看了。

說起來,他罷工這段時日。一直在等著涼州那邊的回音呢。結果消息傳出去這許久,又恰好撞上了洪災,便半年不見涼州的回應。日子拖久了,他的腰包就癟了。

幾人一合計,最後還是起了身。

靠在窗邊的那男人攆起桌上點心盤子裏一塊糕點,也晃晃悠悠地跟上。

林二、安家兄弟幾個人分頭去叫人。正好在半路上遇上這一波人。為首的呂承誌往日是跟著錢師傅跑過西域的鏢的。說起來,也算是錢師傅、汪進飛帶出來的人。冷不丁一打眼林二,還覺得他有點眼熟。但估摸著太久沒見著麵,又想不來是哪裏眼熟。

林二快速地掃視了幾個人,讓安家兄弟將別的管事人也給叫過來。

幾人旁若無人地在後宅亂竄,如入無人之境。自然是驚動了宅子裏住著的不少人。

這麽大的動靜,立即就引起了朱氏的不滿。朱氏乃是呂承誌的妻,也就是王姝方才在前院碰上的‘夫人’。比起呂承誌,她的派頭就更大了。一看到堂而皇之闖後院的外人,她頓時就火上心頭:“誰讓你們進來的!這裏是鏢局後宅,誰給你們的膽子亂闖!”

“來人!”她叉著腰就喊,“給我把這群人打出去!”

這一聲令下,立即就衝出來許多人。

安家兄弟淡定地站著,絲毫沒有慌張的意思。他們或許打仗方麵比不上方燮那一批人,但能早早被韓老將軍選中,並送到蕭宅保護蕭衍行的安全。必定是有過人之處的。安家兄弟比起孫正、楊毅兩人,就有個非常不好說的優勢。比如說,暗殺。

兩人都是等閑不出手,一出手便能要人命。

那夫人才一張口,安老大就出手如電,在一瞬間如探囊取物一般掐住了人群中那女人的喉嚨。

這身手,叫不遠處的呂承誌等人麵色大變。他們麵上再沒了輕鬆敷衍之色,快步過來襲擊,厲聲喝道:“你是何人?膽敢在鏢局後宅傷人,快鬆手!”

那朱氏被掐得臉色青紫,喉嚨裏發出赫赫的聲響。死命地扒拉安老大的手,扯都扯不開。

安老大捏著一個女子轉過頭,輕而易舉地接下了呂承誌襲來的一擊。

兩人瞬間打成一團,安老大已經許久沒跟人動過手了。這一動起手來還真有些收不住,招招往致命處打。呂承誌的武藝確實是不錯,不然也不會坐到鏢局鏢頭的位置。他的武藝是那等正經一招一式練出來的,跟安老大這種下手要人命的野路子還不大一樣。

幾次下來,被安老大擊中了要害,摔了出去。

那高個子的壯漢想幫,被他身邊的青衣書生給攔住了。

那高個子怒了:“綾人羽!你作甚!”

“別摻和。”被叫綾人羽的青衣書生淡淡的開了口,“你不摻和,他或許還隻是跟大當家的過過招兒。你一摻和,人家怕是會出手要人命了。”

那壯漢一愣,驚疑不定地看向安老大。

安老大也確實沒有想要朱氏的命,狠狠將人甩到一邊才開了口:“主子要見你們。”

隻這一句話,讓在場的人笑不出來。

方才還信誓旦旦說涼州那小兒沒有這個膽子,如今這口吻,這態度,叫人不猜測出身份都難。地上的朱氏捂著喉嚨劇烈的咳嗽著,眼淚鼻涕流了一臉。她慌慌張張地爬到自家相公身邊,剛想告狀,就聽到這麽一句。心口猛地一突突,扭頭看了過去。

安家兄弟也沒有跟他們解釋的意思。

林二首先站出來,笑著開了口:“各位請快些吧,主子雖說是個好性子人,但也極其不喜歡等。若是誰叫她等的太久,主子脾氣再好也會發怒的。”

……話都說到這份上,再猜不出來那就是真傻。

“請。”

幾個人臉色又青又紫,變化莫測。立即站了起來。

一旁朱氏不曉得什麽主子不主子的,就覺得委屈。她自打嫁給呂承誌,從來都是被人供著哄著的,還沒有人敢這麽對她。

喉嚨裏疼的跟被火燎過似的,她扯了扯呂承誌的衣袖。

呂承誌沒有搭理她,陰沉著臉跟幾個兄弟麵麵相覷,然後一聲不吭地往花廳去。

這回他們動作倒是利索了很多,再沒有先前懶懶散散叫不動的樣子。那朱氏還沒弄明白,有些生氣呂承誌不為她討回公道,陰沉著一張臉也跟著一起過去瞧瞧,到底是何方神聖。

幾人到了花廳時,王姝正靠在椅子上閉目假寐。

看到穩穩地坐在主位上的小姑娘,幾個人臉色越發的難看。但是安家兄弟和林二就站在他們身後,誰也沒有說什麽。朱氏倒是想說,可這場合她也不敢。

腳步聲響起,閉著眼睛一直在順思路的王姝睜開了眼睛,看向了為首的呂承誌。

她沒有起身相迎,目光在呂承誌身上沾了一瞬,就落到了他身邊的朱氏身上。王姝也是個損的,無師自通陰陽術,開口便是一句讓人頭皮發麻的話:“喲,這不是夫人麽?”

話音落地的一瞬間,會客廳鴉雀無聲。

那朱氏離得自己夫君最近,見夫君臉上的血色一瞬間褪盡,心頓時就慌了。

“對不住了夫人,送客怕是不能送我走。”王姝敲了敲桌子,歪著腦袋看向那東張西望不知所措的婦人和幾個男人:“我姓王,涼州人士。這個鏢局,是我家的。”